它始于一次承諾,一次我沒有想到必須去兌現(xiàn)的承諾。
我想作個美容師,而且天生有這方面的才能。朋友們常請我給他們理發(fā)和化妝,把他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讓我感到高興。
一天, 我最要好的朋友桑迪說:“如果我哪天死了,你保證得給我做頭發(fā)和化妝呀?!彼涯穷^披著陽光的金黃色頭發(fā)甩到腦后,像個頑皮的孩子笑嘻嘻地說。
“你要保證不能讓我在棺材里很難看?!彼龍?zhí)拗地說。
那年夏天,我的父母去圣地旅游,我在桑迪家住了幾個星期。我常在桑迪家住,她母親雷德夫人把我看成是自己的第四個孩子。
7月4日,我和桑迪坐在屋頂上看焰火。我們欣賞著五顏六色的焰火在漆黑夜空綻放出絢麗的色彩,又像發(fā)光的瀑布般紛紛墜落。
“你覺得我們像它嗎?”桑迪問。
“像什么?”
“像焰火。我們一會兒在天空中耀眼地炸開,一會兒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桑迪握著我的手:“向我保證,瓊,我死后你得來照顧我?!?/p>
我不愿去想這些不快的事,于是我再次向她保證:“當(dāng)然了,桑迪,沒問題。”
3天后,桑迪開車外出,在雜貨店停車場撞上了另一輛車。汽車只撞出一個印子,可她碰著了腦袋,碰掉了一顆牙齒。她非常不安,不停地責(zé)備自已:“要是我小心點(diǎn),就不會發(fā)生這事了。我不應(yīng)該開收音機(jī),我車開得太快了?!?/p>
雷德夫人抱住她說:“別擔(dān)心,親愛的,下次小心一點(diǎn)就是了。你沒有傷著,我很高興。”
桑迪情緒稍好了些:“嗨,瓊,讓我們看看今天能拜訪多少朋友?”她從母親懷中掙脫出來說,“我有一種正在走出自己的感覺?!彼衍囪€匙扔給我,“你開車,我不喜歡開車了?!?/p>
我暗想,一個下午去把所有的朋友看完,這事有點(diǎn)不正常。然而,我又沒有什么更好的事要做。
將近傍晚的時候,我們差不多看完了所有的人。看了最后一個朋友后,桑迪靠回到座位上?!拔也皇娣??!彼f,她看上去臉色蒼白,“我想回家,睡一會?!?/p>
我想她是感到疲倦了。我在她家門口讓桑迪下了車,然后前往我工作的商業(yè)街珠寶店。
大約是下午6點(diǎn),我在店里接到電話,來電話的是桑迪的母親?!吧5纤懒?!”她失聲痛哭,“她躺了一會兒,就再也沒有起來了。”
“不,不!這不可能!我整天都和她在一起,她幾小時前還活著呀!”桑迪肯定在耍什么花樣,她只是假裝不醒來!我心想。但我知道桑迪決不會對母親這么做。這事千真萬確了?桑迪死了?沒有了桑迪我怎么辦?
這時,我想起了自己的承諾。我的心口火辣辣的,不是驚慌,也不是害怕——是兌現(xiàn)我的承諾的一股激情??晌夷苄袉幔窟@個世界上我最想和桑迪在一起,我需要和她多靠近一會兒??晌胰绾蜗蛏5系哪赣H解釋呢?她會把我看成一個怪人!
趕到她家時,桑迪的尸體已被抬走了。“瓊,你和我去殯儀館幫我照應(yīng)一下,好嗎?”雷德夫人緊緊握著我的手,眼淚從眼睛里噴涌而出。
在殯儀館,桑迪的母親忙著和那里的負(fù)責(zé)人交涉。我的胸中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情愫——我得下到地下室去!通常我決不會做這樣的事,它就像一部恐怖電影里的情景,但我朝走前走去,就像是在夢中。
我朝樓梯走去,下到底部,打開門,走了進(jìn)去。屋里是那樣的陰冷,就像走進(jìn)一個巨大的冰箱。
這時,我看見了桑迪。她臉朝上地躺在一張鐵桌上,一張床單一直蓋到她的下巴??隙ㄓ腥私o她洗過頭發(fā),因?yàn)樗髦粋€正嗡嗡叫的帽子烘干器。那個塑料帽子攏住她整張臉,但我知道她是桑迪。
突然,我憤怒了!有人把烘干器插在我最要好的朋友身上,就像她是一件什么東西,就像她不再是個人了,無所謂了!我把烘干器關(guān)掉,扯掉帽子。這時我才看見他們在她臉上和頭發(fā)上做的可怕的事。
桑迪總是把頭發(fā)理成短發(fā),她喜歡的是一種淡粉色的口紅。殯儀館的人則給她作了個卷曲頭式,涂了一層鮮艷的口紅。這不是桑迪!
我看著我朋友緊閉的眼睛,“我來對了,桑迪,”我對她說,就像她能聽見我的話似的,“別擔(dān)心,我將讓你漂亮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請上帝幫我實(shí)現(xiàn)對桑迪的承諾。我突然感到堅強(qiáng),不在乎她母親是否覺得我是個怪人了。我上樓,把雷德夫人拉到一邊。
“我……我剛才看見桑迪了?!蔽腋嬖V她:“他們沒有把事情做好?!蔽揖o張地說。
“什么?”
“桑迪不像她自己了。她的頭發(fā)全部卷了起來,妝化得也很糟糕。讓我給她整整容吧,雷德夫人,我知道怎樣讓桑迪漂亮起來?!?/p>
“我猜……”雷德夫人回答。然后,她住口,臉色變了,好像她突然意識到她多么想讓桑迪和她的家人和朋友做一次告別。雷德夫人告訴殯儀館的負(fù)責(zé)人讓我給桑迪做頭發(fā)和化妝。她把她的汽車交給我,請我把桑迪的衣服帶回來,好讓她在葬禮上穿。
走進(jìn)桑迪的房間,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知道她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來了,我感到自己像個侵入者在翻找她的東西。我把桑迪的化妝用品裝進(jìn)口袋里,又帶上她最喜歡衣服……那件橙綠色有粉紅雛菊的衣服,返回了殯儀館。
桑迪的頭發(fā)仍然潮濕,于是我用一臺鼓風(fēng)機(jī)把她卷曲的頭發(fā)弄平,用梳子細(xì)細(xì)梳理,直到它們變得光滑發(fā)亮,就像桑迪喜歡的那樣。我仔細(xì)地在每個眼瞼上抹眼線膏。然后,我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涂上染眉油。最后,我把她嘴唇上的紅色擦掉,涂上淡淡的粉色。我很驚訝她的皮膚是那樣的堅硬和冰冷,就像白色大理石,但她看上去像我熟悉的桑迪了。
做完這一切后,我感到了輕松,因?yàn)樗瓷先フA?,也因?yàn)槲覝?zhǔn)時趕到了那兒。
桑迪一直是個漂亮的姑娘,膚色白皙,明眸皓齒,笑容迷人。即使去世了,依然漂亮。
我不記得多少桑迪葬禮上的事了,除了它讓我感到難以承受的傷痛外。我仍然無法相信她已經(jīng)離我而去。
桑迪葬禮后的那段時間是我感到最困難的時間。我環(huán)顧左右,看見我周圍的生活在照常進(jìn)行。我想讓這個世界停下來,注意一下我的悲傷。但是沒有了桑迪,它仍在轉(zhuǎn)動。
那天即將過去時,我仍哭個不停。我作了我能想到的惟一的事:我開車去了桑迪的墓地。
桑迪就埋在一座有點(diǎn)坡度的小山上,一株參天大樹聳立在她的旁邊。太陽正朝綠茵茵的樹葉后面沉下去。
我坐在新壘起的泥土旁邊,手碰著一朵正在調(diào)謝的花——那是覆蓋在她墓地上的上百朵鮮花中的一朵。沒有多想,我開始對她喃喃自語,似乎我們和平常一樣正在這里閑逛。
“我想你,桑迪,非常非常想你。我不信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蔽乙呀?jīng)哭了4天,現(xiàn)在,眼淚仍像決堤的洪水汩汩噴出。
“桑迪,”我抽泣著說,“我將永遠(yuǎn)愛你!謝謝你作我的朋友,謝謝你愛我?!蔽沂捌鹨话涯嗤粒o緊捏住,就像我緊握桑迪的手一樣。
突然,我感到桑迪能聽見我的話,就像她是我和上帝之間的橋梁。我履行了我的承諾。上帝也將履行他對桑迪和對我的承諾。我知道:我會再次見到桑迪,我并不孤單。
我從墳地上摘下一只雛菊,返回汽車。我知道我不會再輕言承諾了。承諾是一件嚴(yán)肅的事情。承諾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