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遷居日本的舅舅病重,媽媽去日本探望,我也辦了休學(xué)去日本寄讀了一年。
我寄讀在東京的一所設(shè)有中文系的大學(xué)里,一邊學(xué)習(xí)日語,一邊和中文系的日本學(xué)生互相交流,小山晴子就是其中的一位。
小山晴子是舅舅朋友的獨生女,從小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剛一聽說我來日本寄讀的消息,她便匆匆趕過來,進(jìn)門便問舅媽:“那個小中國人在哪?”舅媽連忙把我介紹給她。
小山晴子大方地向我微鞠一躬,用略顯生硬的中文說:“我叫小山晴子,請多多關(guān)照?!蔽疫B忙還禮,用舅媽剛教的日語道:“多多關(guān)照!”看到這幅情景,舅媽大笑起來。
晴子住得離舅舅家很近。周末我們一起結(jié)伴回家,然后她帶我到街上閑逛,給我講這講那,那熱情勁兒,宛然一個小導(dǎo)游。
在我的印象中,日本女孩是內(nèi)向、羞澀的,可實際情況完全相反,日本女孩子都比較開朗,而且開放。晴子就是這樣的日本女孩,她帶著我去看日本歌妓的表演,給我講日本的美女裸體壽司,還有具有日本風(fēng)情的情人旅館……
在日復(fù)一日的交往中,我不由得喜歡上了美麗活潑的晴子。
晴子是一個很好學(xué)的女孩子,學(xué)中文的她自然不會放過我這個“純正”的中國人。一開始她只是纏著我說話聊天,可慢慢地,她就不再滿足這種表層的交流,而開始挖掘中國的歷史文化。
談到歷史,“日本侵華”是個不容回避的問題,但晴子卻不同意“日本侵華”這個提法。
“北人君,不是日本侵華,而是大東亞戰(zhàn)爭,日本進(jìn)入中國!”一向愛說愛笑的她一臉的嚴(yán)肅。
我也不甘示弱:“侵略就是侵略,為什么不敢承認(rèn)?”
“北人君,請你不要污蔑日本國。我們老師從沒有這么說過!”
“你們老師?”我嗤之以鼻,“那好,你等著。”我馬上跑回舅舅家,上網(wǎng)向國內(nèi)朋友求援。半小時后,一份原版的中國近現(xiàn)代史教材傳了過來。我把“日本侵華”那段內(nèi)容下載并打印出來。
“給,你自己看看吧!”晚自習(xí)時,我把這份材料遞給坐在我旁邊的晴子。
晴子戴上眼鏡,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鄭重地告訴她,作為在全國發(fā)行的教材,中國政府不會隨便給自己編造恥辱的歷史。
晴子沉默了很久,情緒有些低沉。過了一陣子,她把臉轉(zhuǎn)向我:“就算是吧,但那已經(jīng)是歷史了。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fā)生?!?/p>
“可你們受的教育是怎樣的?還有,你們官方總是隔三岔五去祭拜靖國神社里的戰(zhàn)犯,這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滿晴子那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
“北人君,你錯了!靖國神社里供的不是戰(zhàn)犯,而是大日本的民族英雄!”晴子火了。我怔了一下,她接著挖苦道:“我們?nèi)毡居芯竾裆鐏砑赖焖廊サ挠⑿蹅?,可你們‘支那’既然死了那么多人,你們又用什么去緬懷他們呢??/p>
我知道她這次說“支那”而不說“中國”是包含了多么大的鄙視。我強壓住怒火,一字一頓地對她說:“是的,我們沒有靖國神社,有的只是一個孤零零的英雄紀(jì)念碑和南京城內(nèi)那個埋著30萬白骨的沙坑。但這不是我們不想去緬懷,而是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建筑能夠裝下那么多屈死的靈魂!”
晴子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她幽幽地說:“我們不要改變彼此好嗎?我們能不能不再談這件事,只做我們的好朋友?”一面說一面把材料塞進(jìn)我的包里,“放好它,別的同學(xué)看到會不高興的?!?/p>
那時,同院一個美國留學(xué)生正在瘋狂地追求著晴子。一次學(xué)校辦周末舞會,提前兩天,他就邀請晴子。但晴子討厭他的狂妄自大,就借口說自己已經(jīng)有了舞伴。
“是不是那個中國人?”美國人不死心。
“你無權(quán)過問我的私事!”晴子又露出了她強硬的一面。
周六的下午,我正在臥室陪舅舅聊天,晴子推門進(jìn)來了:“北人君,你出來一下?!蔽也惶樵傅刈叩娇蛷d。
晴子興沖沖地說:“你今晚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去參加學(xué)校舞會?!?/p>
“對不起,我要陪舅舅?!蔽乙幌虿辉趺聪矚g跳舞。
“可是,可是……”晴子有些為難地說:“我對他說過我有舞伴了?!?/p>
“他是誰?”我竟有些醋意,“那個美國佬?”
“嗯。”晴子乖乖地點了點頭。
“那你再隨便找個人去吧,反正追求你的人多著呢!”我脫口而出。
“北人君,”晴子臉紅了,“你為什么總是對我充滿敵意呢?”
“沒有呀!中日友好都那么多年了,我對你能有什么敵意呢?”我心中有點疼。
“我明白了,對不起,打擾了,再見。”晴子眼睛有點濕潤,轉(zhuǎn)過身快步走了。從那以后,晴子再沒有來找過我,我反而有點想念她,但一想到我們那針鋒相對的立場,便打消了去找她的念頭。
一年過去了,舅舅的病好轉(zhuǎn)了許多,我也要回國了。臨走時,我沒有通知晴子,我想,就讓我們慢慢地忘記那段經(jīng)歷吧。
回國沒幾天,我收到了一封來自日本的信件,是晴子寄來的。信不長,只有短短的幾句話。
北人君:
你好!你回國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呢?作為朋友,我真的很傷心。難道這一年來,你真得不懂我對你的感覺。我們是存在一些分歧,但你應(yīng)該有信心相信,我們會改變的?,F(xiàn)在,我只想問你一句——如果為了我,你是否愿意再來日本并且留下來?
愛你的晴子
我有些心酸,但還是回信寫道:
晴子小姐:
你好!非常感謝我去日本時你給我的幫助和關(guān)照。你的心情我明白。我可以坦白地承認(rèn),我非常喜歡你,甚至是愛??晌覅s總覺得在我們中間有一層很深的隔膜。我不是對你沒有信心,而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我狹隘而且偏激!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我不會再去日本!
再后來,晴子又給我來了一封信,一個字都沒寫,只夾了一瓣風(fēng)干了的櫻花。
我總是在夜深人靜時想起晴子那清純的面孔和甜甜的笑容。如果不是那段歷史和我們要強的個性,我和晴子也許會有一段美麗的情緣!我期盼:在新的千年,浮躁的人們能夠平靜下來,珍愛和平,珍愛自己的家國,別再讓戰(zhàn)爭的陰云籠罩這個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