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措扎西

1924年我出生于青海安多藏區(qū)，1951年28歲的我，有幸作為一個工作人員經歷了"十七條協(xié)議"簽定并得到以達賴喇嘛為首的西藏地方政府的擁護，西藏實現(xiàn)和平解放的全部過程。雖然事過50年，其中的一些情景仍歷歷在目。

1949年全國大陸已基本解放，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建立。中央人民政府希望西藏地方政府派代表前來進行和談。但西藏地方政府在英帝國主義唆使下，遲遲不派代表，反而在昌都地區(qū)的金沙江一線加派藏軍駐守。

阿沛為首的和談代表團組成抵京

這時西藏地方政府還提拔了原任孜本的阿沛·阿旺晉美為四位噶倫之外的增額噶倫，派去就任昌都總管。阿沛·阿旺晉美為人忠厚，精明干練，又具有遠見卓識。他分析了當時的國內外情況，認定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共產黨、毛主席的領導下，打敗了國民黨蔣介石的幾百萬軍隊，解放了全中國，西藏有多少軍隊能和解放軍對抗？他臨去昌都赴任時就明言，我們要對抗解放軍是根本不可能的，應響應號召進行談判。

到1950年10月間，由于西藏地方政府遲遲不派代表前來談判，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藏部隊的既定進程不能一再遲延，只好以武力打垮正面抵抗的藏軍，解放了昌都。這時阿沛·阿旺晉美亦在被解放之列?？墒撬⒓赐嗣窠夥跑娺M藏部隊先遣支隊司令員兼政委王其梅商談，并由在昌都的40多名西藏地方政府官員聯(lián)名，向此時已出走亞東準備逃往國外的達賴喇嘛和西藏地方政府噶廈寫信，陳述和平談判的重要性和重大利益所在，并派他的隨從官員親自送去。當時在亞東的達賴喇嘛和官員們進行激烈的辯論后，決定委派阿沛·阿旺晉美、土登列門、桑頗·丹增頓珠三人經成都、重慶前往北京，另由西藏亞東派出的凱墨·索南倫珠、土登丹達經印度、香港前來北京。

阿沛·阿旺晉美一行于4月22日由西安乘火車到達北京，周恩來總理親自到火車站迎接。到火車站歡迎的還有上百名的領導及群眾。不久凱墨·索南旺堆和土登丹達一行也于4月26日到達北京，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長兼中央民族事務委員會主任李維漢和先到的阿沛·阿旺晉美一行到車站迎接。

談判中我做生活和文字翻譯

兩隊人馬會齊后，周恩來總理舉行晚宴，歡迎從兩路來京的西藏代表，宴會后放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記錄片?？赐觌娪暗叫菹⑹視r，由周恩來總理向以阿沛·阿旺晉美為首的西藏代表團一一介紹了以李維漢為首的張經武、孫志遠（張國華此時尚未到京）等中央人民政府談判代表團成員。

阿沛·阿旺晉美等西藏代表團下榻于北京飯店，談判等一切活動在東交民巷御河橋一號院內進行。我當時住在北京飯店承擔接待和翻譯任務，但是，我們家鄉(xiāng)的安多方言，與西藏代表團所講的衛(wèi)藏方言在語音上有相當大的差別，盡管文字和語言的絕大部分是一致的。因此，具體談判時，由在西藏呆過，通曉衛(wèi)藏方言的平措旺杰擔任翻譯，我主要負責生活和協(xié)議的文字翻譯工作。

談判于4月29日開始，以西南行政委員會以前發(fā)布的對西藏的十條政策為基礎，經過20多天反復談判，最終達成了《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關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協(xié)議》，并于5月23日在中南海勤政殿正式簽字蓋章。簽字儀式由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朱德、李濟琛、政務院副總理陳云主持。簽字蓋章后李維漢、阿沛·阿旺晉美分別講了話，最后由朱德副主席講話。

見證毛澤東主席風采

5月24日毛澤東在勤政殿接見了阿沛·阿旺晉美等5位西藏和談代表，阿沛向毛澤東獻了哈達和西藏產的沙金一小包。接見后毛澤東將阿沛·阿旺晉美等5位代表請到殿內的休息室談話。阿沛·阿旺晉美匯報了和平談判的經過和自己的認識。

毛澤東聽后高興地說：好??！你們完成了一件大事。根據(jù)《協(xié)議》去西藏的人民解放軍和工作人員，是要嚴格遵守執(zhí)行《協(xié)議》，以及中央政府規(guī)定的各項民族政策，幫助你們發(fā)展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建設事業(yè)，絕不能像清朝、國民黨、北洋軍閥政府那樣去壓迫剝削你們，是不是這樣，你們可以看一看。然后主席扳著指頭說：看一年兩年不行，十年八年總是可以看清楚的。

當時談話的氣氛很融洽。談話后西藏代表們都很高興。在回去的車內他們說，今天的接見談話使我們感到輕松而又愉快，并且稱贊我說：今天你翻譯得很好，我們都聽懂了。

當晚毛澤東主席舉行晚宴以示慶賀。毛澤東在宴會上致詞，這時在京的第十世班禪額爾德尼和阿沛·阿旺晉美也相繼講話。毛澤東致詞說：現(xiàn)在達賴喇嘛領導的力量、班禪額爾德尼領導的力量同中央人民政府間都團結起來了。這是在打倒了外國帝國主義和國內反動派的統(tǒng)治之后取得的。這種團結是兄弟般的團結，不是一方面壓迫另一方面。這種團結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在這一團結的基礎上，我們各民族之間，將在政治、經濟、文化等一切方面得到發(fā)展進步，值得慶賀。我們?yōu)楹推浇夥盼鞑貐f(xié)議的簽訂而干杯。宴會氣氛融洽熱烈。晚宴時，朱德、劉少奇等幾位副主席作陪。

5月28日《人民日報》用漢藏兩種文字全文公布了《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xié)議》并發(fā)表社論，同時報導了和平談判的全部經過。

6月1日阿沛·阿旺晉美、土登列門一行帶著《協(xié)議》文本經由四川回拉薩。

隨張經武代表入藏

6月13日，中央赴藏代表張經武一行，帶著《協(xié)議》副本經香港、印度加爾各答赴藏，我跟隨前往。臨行時李維漢對我說，你工作很努力，和平談判的全部情況你又熟悉。這次張經武同志要到西藏，向現(xiàn)在亞東的達賴喇嘛送一些禮品，并將《協(xié)議》副本和毛主席的一封親筆信交給他，并傳達《協(xié)議》的主要內容。這一切完畢后，張經武要從亞東經印度回京，你跟與張經武同行的樂于泓到拉薩后也就完成了任務，可以從西康回來。

張經武一行是從香港搭乘英國歐亞航空公司飛機經新加坡到達印度的加爾各答，同行的有西藏代表凱墨·索南旺堆、土登丹達、另加原從內地去京的代表桑頗·丹增頓珠。從加爾各答換乘印度的小飛機去北部的西里古里，再換乘越野小吉普車前往噶倫堡。這時正值雨季，公路塌方不能直行，只得從山上繞道，這樣雖然延誤了一些時間，但一路上飽覽了當?shù)氐男沱愶L光。

張經武代表與達賴喇嘛會面

到達噶倫堡后，就有西藏派來的官員接待。我們原想在這里等候從海上運到的禮品后，往亞東送給達賴喇嘛。張經武按原計劃復經印度回京。不料，我們在噶倫堡大約等了一個星期左右，從亞東打來電話，說達賴喇嘛已決定很快回拉薩，并說若張經武近日到亞東，可在亞東見面，若耽誤一些時日就到拉薩見。接此電話后，張經武立即決定去亞東，第二天乘吉普出發(fā)，晚上住在錫金王國首都崗脫克一處以前由英帝侵略者修建，以后由印度接管的驛站中。錫金王府按以往的慣例送來一包大米等禮物表示迎接。從第二天起就換騎雇用的騾子前行。這里路況很不好，只有平時運貨走習慣了的騾子才能走。當晚住在離崗脫克十英里的措果驛站。第三天翻越喜馬拉雅山的乃堆山口下山住在春丕驛站，從此進入我國西藏境內。第二天下到半山腰時有一排藏軍騎兵迎接。從春丕下到山腳下時有大約二三十位西藏政府官員迎接，向張經武代表獻哈達。當晚住在亞東下司馬由地方政府安排的一處大戶人家。

第二天，幾位跟隨達賴喇嘛到亞東的噶倫前來謁見張經武，同時商談張經武如何與達賴喇嘛會面的問題。噶倫們說：按照以往慣例，舉行官員早朝，達賴喇嘛坐在寶座上，由副官長引進晉見達賴喇嘛。對此張經武只是笑了笑，在座的樂于泓同志略帶激憤地說，張經武是代表毛澤東主席，前來傳達關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協(xié)議并贈送禮品的，達賴喇嘛理應出來迎接，怎么能提出要張經武去晉見呢？就此事爭論不休，最后商妥：達賴喇嘛在他的寢室樓上坐在一靠背椅上，給張經武也設一靠背椅，兩位相見后，坐著交談。

當時達賴喇嘛住在亞東的東嘎寺里，離張經武的住地有四五公里左右。地方政府給張經武、樂于泓各送來了一匹馬。我們還是騎雇用的騾子。當時亞東還駐有印度的商務代表，是一位錫金人，通藏語，西藏地方政府給了他一個四品的官銜，他來會張經武時，一身黃袍頂戴，儼然是一位西藏地方政府的官員。他的住地就在下司馬和東嘎小寺之間的一處房舍里，還駐有十余人的軍隊。張經武去東嘎寺會見達賴喇嘛時，他們在駐地門口列隊敬禮迎送。

會見時，達賴喇嘛在寢室的一個靠背椅上起立，與張經武互獻哈達，分賓主坐后，張經武說，達賴喇嘛現(xiàn)在決定回拉薩我很贊賞，這里有毛主席的親筆信和和平解放西藏協(xié)議的副本，請收閱?！秴f(xié)議》正本由阿沛·阿旺晉美從內地帶進西藏。本來還有毛主席送給你的大批禮物，由于從水路運輸沒有趕到，只好到拉薩后奉送。達賴喇嘛對張經武不辭辛勞遠道而來，并帶來了毛主席的親筆信表示感謝、歡迎并慰問。接著他提出，我今明兩天就要啟程回拉薩，請問張代表先行？還是我先行。張經武說，你隨行官員多，還是你先行，我隨后就來。

會見完畢后，西藏地方政府在寺廟外的一頂大帳篷中設宴款待，由眾噶倫陪座。

沿途見聞

達賴喇嘛一行啟程后，我們隨后一兩天也啟程向拉薩方向行進。亞東海拔較低，有原始森林，一片翠綠。去拉薩方向就要上坡爬行。到達帕里時海拔約在4000米以上，鎮(zhèn)子很小，四周都是草原，氣候也顯得寒冷干燥，直到江孜前差不多都是這種情況。

在去往江孜的這一段路上，由于氣候和自然條件很差，群眾的生活十分貧困。每到一個村莊總有一處較大的高墻院落，外觀十分氣派，但進去后除了一家稍顯富裕外，其余的都很貧困，大人無論男女都蓬頭垢面，衣著襤褸。小孩們都全身赤裸，一身油黑，似是黑色人種，而四肢干瘦，鼓著大肚皮，又像佛寺壁畫"輪回圖"中地獄的餓鬼。見此情景真叫人慘不忍睹。在他們住的黑屋里總有一個破布亂草堆，他們說這是晚上睡覺的地方。

那時候我家鄉(xiāng)的大多數(shù)群眾也很窮困，過著啼饑嚎寒的艱難生活，但總不像這里這樣貧苦，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怎么過得下去。

達賴喇嘛一行到江孜時在班科曲德寺舉行佛事活動，我們在江孜只休息了一天，因此我們在達賴喇嘛到達拉薩之前，即于1951年8月8日到達拉薩。達賴喇嘛一行于8月17日才回到拉薩。我們到達拉薩時，地方政府留在拉薩的官員在西郊的一座迎賓處設帳篷歡迎我們，在拉薩的漢商也在另一處設帳篷歡迎張經武。拉薩市民幾乎全部出來圍觀。據(jù)說他們聽到了許多傳言，聽到我們到達拉薩時，就出來一觀究竟?？戳撕笳f，共產黨不就是漢人嗎？而且衣冠整潔，神采飄逸。我們當時除張經武、樂于泓外，都很年輕，都穿著特制的新服裝，給人很好的印象。

達賴喇嘛到達拉薩時，市民出來迎接的情況同我們到達時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們有三大寺喇嘛的儀仗隊迎接，但沒有漢商的隆重歡迎。樂于泓和我也去西郊歡迎。

9月9日司令員兼政委王其梅率領的進藏部隊先遣支隊也到拉薩。他們到達拉薩時，受到部分地方政府官員和自發(fā)前來的群眾的歡迎。樂于泓和我也去東郊歡迎。

擁護"十七條協(xié)議"

9月12日阿沛·阿旺晉美一行帶著"十七條協(xié)議"正本回到拉薩。地方政府按照噶倫因公從外地回來時的舊有規(guī)格，在東郊舉行了迎接儀式。但這次破例有一位噶倫率領。解放軍先遣支隊的有關領導及部分解放軍，也去列隊歡迎。

9月24日至26日阿沛·阿旺晉美等和談代表向地方政府噶廈召集的政府僧俗官員、三大寺代表等共300余人參加的擴大會議報告了他們赴京談判，簽訂了"十七條協(xié)議"的情況，會議對他的工作成績表示滿意。有人還提議：應該按照對外出執(zhí)行公務的有功人員慣例進行獎勵。但阿沛·阿旺晉美他們對此予以婉言謝絕。

經過與地方政府商定，9月28日在羅布林卡，張經武代表毛主席向達賴喇嘛贈送禮品。但如何舉行贈送儀式又發(fā)生了爭論。最后商定：在贈送以毛澤東畫像為主的許多精美珍貴的禮品時，達賴喇嘛在寶座前站立接受。送禮完畢后，為尊重既有的習俗，張經武以個人名義向登上寶座的達賴喇嘛獻上哈達及佛像、經書、寶塔等。上述事項進行完畢后，達賴喇嘛請張經武到他的起居室交談時，張經武提出：達賴喇嘛對《協(xié)議》應該有個態(tài)度。達賴喇嘛說：我正在準備致電毛主席表示真誠擁護執(zhí)行《協(xié)議》。

10月18日至11月2日張經武分別給哲蚌、色拉、甘丹三大寺，上下密院、藏醫(yī)院發(fā)放布施。在給藏醫(yī)院發(fā)放布施時，已故著名老藏醫(yī)欽饒洛布親自接待，并引導參觀了《四部醫(yī)典掛圖》，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0月24日達賴喇嘛致電毛澤東主席，表示西藏地方政府及僧俗人民一致?lián)碜o"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xié)議"，并愿在毛主席的領導下，積極協(xié)助人民解放軍部隊，鞏固國防，驅逐帝國主義勢力出西藏，保衛(wèi)祖國領土主權的完整統(tǒng)一。電文是用藏文嚴格按照以往向上行文的慣例，寫在一張上好的藏紙上，抬頭處留得很寬，并繪有藏式圖案。是我譯成漢文送張經武閱后，用電報發(fā)出。26日毛澤東復電達賴喇嘛：感謝你們對實行和平解放協(xié)議的努力，并致衷心的祝賀。復電也是由我譯成藏文送交西藏地方政府的。

10月26日張國華、譚冠三率領的進藏部隊到達拉薩，進行了莊嚴的閱兵式和隆重的入城式，受到以噶倫們?yōu)槭椎牡胤秸坠賳T和數(shù)萬群眾的熱烈歡迎。

12月1日，從西北進藏的十八軍所屬獨立支隊，在司令員范明和政委慕生忠的率領下到達拉薩，受到藏族人民、部分地方政府官員，以及先期到達的部隊代表的熱烈歡迎。班禪堪布廳先遣工作隊150余人，在計晉美的率領下同時到達拉薩。

至此，西藏實現(xiàn)和平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