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任

沒媽的孩子在姐姐的家中感到了溫馨

陳然的不幸是從8歲開始的。那是1983年10月，在石家莊市長安區(qū)一家醫(yī)院當(dāng)醫(yī)生的媽媽撒手人世。剛上小學(xué)二年級的陳然被人帶到醫(yī)院，上大學(xué)的姐姐已經(jīng)哭得暈了過去。陳然撲上去，大聲哭叫著。

送走媽媽后，爸爸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平日里優(yōu)雅干練、侃侃而談的風(fēng)度全不見了，變得邋遢不堪，經(jīng)常喝得醉醺醺的，甚至學(xué)會了整夜整夜跟人打麻將。陳然幼時的歡樂和幸福全沒有了，成了一個失去了娘也沒有爹管的苦孩子，變得孤獨沉默，一個人常常想念死去的媽媽。

兩年后的一天，爸爸從外面領(lǐng)回一個女人，對陳然說：“然然，這是你的新媽媽?！标惾焕淠乜戳艘谎勰莻€女人，一聲不響地走開了。

繼母帶來一個小陳然兩歲的女兒，叫英子，是個任性、霸道的小姑娘，在繼母的公然慫恿下經(jīng)常吵鬧著欺負陳然。爸爸面對繼母的淫威和陳然求助的目光，不吭一聲。陳然偷偷地流淚，半夜醒來，給在外地上大學(xué)的姐姐寫信，愛莫能助的姐姐只是安慰陳然，說等她畢業(yè)了就好了。

1987年，姐姐大學(xué)畢業(yè)了，和她的男朋友康平一同分到了市里的一家棉紡廠。

一天，爸爸給陳然和英子買了兩個一樣的新書包，英子不高興，把陳然的書包丟到了廁所。陳然和英子講理，繼母隨手扔過手中的簸箕把陳然的頭打出了血。陳然哭著找到姐姐，姐姐當(dāng)即氣沖沖地跑去和繼母大吵了一頓，然后把陳然領(lǐng)到了她的單身宿舍，并發(fā)誓再也不讓陳然回那個家了。

第二年，姐姐和康平要結(jié)婚了?？灯娇闯鰬偃说臑殡y，也明白了陳然的惶恐，笑著唱起了王洛賓的《達坂城的姑娘》：“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帶著你的妹妹帶著你的嫁妝趕著馬車來?！笨灯綄憬阏f：“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然然以后就和我們住在一起吧。”

陳然作為特殊的“嫁妝”和姐姐、康平生活在了一起。兩年后，再婚后并不幸福的爸爸也在工廠的一次事故中離開了這個世界，姐姐、康平的家便成了陳然真正唯一的家。

康平的關(guān)懷，使陳然漸漸消除了起初的生疏而變得依賴他。她覺得康平既是位好兄長，又是慈父。初一暑假的一天深夜，陳然得了急性腸炎，上吐下瀉，恰好姐姐出差不在家，康平背著陳然到醫(yī)院時，全身已被汗水濕透了。幾天以后，痊愈的陳然出院了，幾天幾夜沒有合眼的康平卻病倒了?？粗乖诖采舷莸目灯?，陳然哭了。

1990年夏天，姐姐生下了女兒歡歡。姐姐和康平對歡歡愛如珍寶，陳然當(dāng)然也是非常地喜愛歡歡，每天放學(xué)都要哄她玩。最讓陳然激動的是，歡歡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姨”，陳然深深地感受到了家的溫馨和幸福。

1991年，陳然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市里的一家重點中學(xué)。

一次次的關(guān)愛中她愛上了自己的姐夫

日子在快樂中不知不覺地流淌，轉(zhuǎn)眼到了1994年。這年，陳然被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xué)錄取了。手捧著錄取通知書的姐姐激動地哭了，但通知書上高昂的學(xué)費又讓姐姐發(fā)出了驚問：“這么高的學(xué)費?”姐姐的話像一盆冰冷的水澆在陳然的心上，使她一下子清醒了：這兩年，由于工廠不景氣，姐姐和康平一個月加起來才400多塊錢的工資維持四口人的生活已是捉襟見肘，哪里還有上大學(xué)的費用?

那晚，陳然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多年苦讀夢想成真卻轉(zhuǎn)瞬間被金錢擊個粉碎，她感到了生活的殘酷。聽到隔壁姐姐哭著數(shù)落自己對不起死去的媽媽的聲音，陳然無聲地流下了難過的淚水，她知道自己再不能讓姐姐、姐夫為難了。

就在離開學(xué)還有三天時間的那天晚上，康平匆匆地回來，遞給陳然一個信封，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說：“然然，我和你姐姐商量過了，你還是得上大學(xué)，我已經(jīng)借到錢了，這4000塊錢是你一年的學(xué)費。”

陳然驚呆了：姐夫竟然為我籌集了學(xué)費!捧在手上的信封像秤砣一樣沉重地壓著陳然的心，她能想象得到一向剛強的姐夫是怎樣拉下臉面開口借這么一大筆錢的。看著姐夫憔悴的臉，陳然的眼淚涌了出來。

幾天后，康平辭職離開了工廠，籌集資金與朋友開了一家公司，他一下子忙了起來，家里的擔(dān)子全壓在了姐姐身上。陳然知道康平辭職有工廠不景氣的原因，但更是為了支付自己四年大學(xué)幾萬元的費用?？粗咳赵绯鐾須w、忙忙碌碌的姐姐和姐夫，陳然暗暗地告誡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報答他們。

1997年初，姐姐的工廠終于倒閉了。姐姐到一家浙江人開的服裝店做了售貨員。

陳然學(xué)習(xí)很刻苦，第一年就拿到了一等獎學(xué)金，并被評為“三好”學(xué)生。為了減輕姐姐和姐夫的負擔(dān)，業(yè)余時間她還找了一份家教。陳然喜歡這種緊張忙碌的生活，她知道自己不能辜負姐姐姐夫的期望，陳然各方面表現(xiàn)始終頗佳，加上她相貌端莊，自然成了許多人注目的中心。

但陳然始終無法接受男生的約會。每當(dāng)收到男生的情書時，康平的身影時時在眼前閃過，她不由自主地將身邊的男孩與康平作一番比較，康平的精明強干，踏實穩(wěn)健，顯得這些男孩是如此的稚嫩而浮躁，缺乏康平那種成熟男人的魅力。

“不可能，他是自己的姐夫呀!”比較的結(jié)果讓陳然感到震驚，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之中愛上了康平。

陳然感到不安，她想躲避他，但幾日不見心里就慌慌的像長了草一樣。見到他卻又心頭撞鹿般想逃掉，而每次見到姐姐那慈母般的面容更是讓她羞慚得無地自容。

陳然沒有別的選擇，只有逃避，她很少回家，保持著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的簡單生活。她變得沉默了，她的清高、孤傲使一個個男生望而止步，慢慢地陳然有了“冰美人”的綽號。

苦難中她要與姐夫共同向厄運挑戰(zhàn)

1998年5月，再有兩個月陳然就要大學(xué)畢業(yè)了。畢業(yè)考試、論文答辯忙得不可開交，幾乎兩個月沒有回家了。一天，陳然突然接到歡歡的電話，歡歡在電話中哭著對她說：“小姨，你快回家吧，爸爸媽媽吵架了，說是要離婚。”

陳然急忙趕回去，只見姐姐坐在床上流著淚抽泣著，姐夫康平坐在沙發(fā)上不停地抽煙。在陳然焦急的詢問下，姐姐說出了原因：同康平相交多年的朋友竟然見利忘義，席卷了公司的錢逃跑了，南下北上找了一周連影子都沒見。公司一下子垮了，絕望中的姐姐再也不愿與姐夫過那種提心吊膽的苦日子，決定帶著歡歡隨追求了她半年的浙江老板一同到南方去。

陳然驚呆了，無法相信一向給她溫暖、快樂的家竟突然瀕臨破裂。她流著淚勸說姐姐，姐姐始終抽泣著一言不發(fā)。她又流著淚央求姐夫康平，抽了滿地?zé)燁^的康平最后終于開口了：“然然，我對不起你姐姐，沒能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不是受苦受累就是擔(dān)驚受怕，你就讓她走吧。”

姐姐走的那天，陰沉的天下起了小雨，姐姐塞給她2000塊錢，囑她保重，望著細雨中姐姐和歡歡漸漸模糊的背影，陳然已分不清臉上是淚還是雨。

姐夫康平一下子消沉了，原本活潑開朗、幽默詼諧的性格無影無蹤，每日里不修邊幅，東游西逛，不知做些什么。

陳然害怕康平一時想不開，每天晚上都要從學(xué)校回家，等康平回來才能放心入睡。一天深夜，陳然被人用電話叫去，將喝得東倒西歪的康平連拖帶拽地弄回家。她憋在心里好久的傷心、難過全爆發(fā)出來，哭著大聲地對康平吼叫：“康平，你是個男人，你就不能重新振作起來?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嗎?”陳然的激動顯然讓康平感到吃驚，他呆呆地看著淚流滿面的陳然不知所措。

第二天，康平對陳然說：“然然，我決定貸款再開公司?！毙老仓碌年惾慌阒灯讲环职滋旌谝沟孛β?，兩個月后，公司終于開業(yè)了。畢業(yè)后沒有馬上找到工作的陳然干脆到康平的公司幫著跑業(yè)務(wù)。

由于前一次的失敗使大量的客戶對康平失去了信任，公司剛剛開業(yè)就面臨困境?？灯胶苤?，嘴都生了火瘡。剛剛走出校門的陳然一點辦法也沒有，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堅持下去，為康平，為自己，更為了愛，她要讓康平感受到有一個愛他的女孩在與他共同向厄運挑戰(zhàn)。

8月的石家莊熱似火爐。終于有一天，勞累過度的陳然頭重腳輕幾乎虛脫了，感覺輕飄飄地要倒下去?？灯教巯У匕阉龜堅诹藨牙?，他溫暖的懷抱使埋藏在陳然心里幾年的感情像決堤的洪水噴涌出來。她的傾訴使康平大吃一驚，猛地推開她嚴肅地說：“然然，這絕對不可以，我只把你看作是我妹妹。”康平的拒絕讓陳然忍不住哭了起來?？粗鴾I雨滂沱的陳然，康平又把她攬在懷里，“傻妹妹，姐夫是不忍心你和我受這份苦的?！蹦且豢?，陳然發(fā)現(xiàn)從未流過淚的康平眼里竟蓄滿了淚。

陳然一如既往地每天到公司干活。她對康平不再稱為“姐夫”，毫不客氣地直呼他“康平”。

春日中她要去南國尋找自己的真愛

1998年圣誕節(jié)那天，陳然忙了一整天，把家打掃得干干凈凈，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等著康平的歸來。燭光搖曳中陳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焦慮地等待丈夫歸來的幸福的妻子。陳然決定今晚一定要對康平說：我要嫁給你。我就是圣誕老人送給你的特殊禮物。

很晚了也沒見康平的蹤影。突然一陣敲門聲，她不由一喜，沖上去把門打開，卻是個陌生小伙子。小伙子說：“我是康平的朋友，他讓我捎給你一封信?！?/p>

陳然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然然：

我走了，隨朋友到外地去發(fā)展。公司開不下去了，我將它轉(zhuǎn)讓給了別人。我已經(jīng)托一個朋友給你找好了工作。然然，我走也是為你的名譽著想，我知道你愛我，我也真心喜歡你。但我們不能那樣做，別人會怎么想?你的姐姐會怎么想?我怎么能忍心讓你受到無端的屈辱呢。我也曾經(jīng)想過帶你到外面共同闖蕩，但我更不忍心讓你跟著我顛沛流離。然然，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我的小妹妹。

陳然傻了，直愣愣地呆立著，她不相信康平就這樣一聲不響地走了。

陳然開始四處打聽康平的消息，找遍了他所有的朋友，一個個搖搖頭愛莫能助的樣子使她一次次失望。

一個月過去了，康平像蒸汽一樣從陳然的身邊消失了?？灯降哪莻€朋友勸陳然去上班，她流著淚辦了手續(xù)。坐在窄窄的寫字間里，陳然覺得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引不起自己的熱情。她知道她的心已在這個無雪的冬天遺失了。

春天又不知不覺地來了，苦苦的尋找與思念使陳然心力交瘁地病倒了。

4月12日，陳然生日的那天，絕望中的她突然收到了康平的賀卡，上面沒有地址，但郵戳上的“深圳”兩個字使她的心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她的病似乎一下子好了，她立即打理好行裝，準備到深圳去。她在心里暗暗告訴自己，無論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刻骨愛戀的那個人——康平。她要告訴他：我要做你永遠的愛人。（題圖/王 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