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列斯科夫　方　方

三年前，弟弟從他當(dāng)時供職的省城來我家過圣誕節(jié)。他沒完沒了地央求我和我妻子給他娶個媳婦，說他孤單單一個人，光棍生活過膩了，省城的流言蜚語聽煩了，他要有自己的家，求我們做好事救救他。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不像在開玩笑。

“好，你別太急?！蔽艺f，“取親是件好事情，愿你稱心如意，可這需要時間啊?！?/p>

可弟弟回答:“那有什么，兩個星期的圣誕節(jié)，婚是結(jié)不成的，你們在這段時間里給我保個媒，到耶穌受洗節(jié)我們結(jié)婚，然后回省城去。”

我想我弟弟也許孤單得心理變了態(tài)。我急著要上班辦公，沒時間跟他胡扯，就撇下他和我妻子繼續(xù)談。我沒有把它當(dāng)回事，可我中午回家吃飯時，事情已有眉目。妻子告訴我:“剛才瑪莎到我家來過，你弟弟見到她很是傾心，而瑪莎我看也很喜歡你弟弟?！?/p>

“你們女人喜歡給人保媒，不愛考慮后果如何，你為你這輕率行為造成的后果擔(dān)點心吧!”

妻子說:“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我對他們倆都很了解。你弟弟是個老好人，而瑪莎這姑娘非?？蓯郏麄冎灰S下相互關(guān)心永遠幸福的諾言，這諾言就一定能夠?qū)崿F(xiàn)。今晚我就帶你弟弟到瑪莎家里去，兩位老人看到他，一定喜歡的。然后一切都會很好，只是你不要干涉?！?/p>

“我不會去干涉什么的，不過不妨叫我弟弟和你知道并記住，瑪莎的父親是一個盡人皆知的守財奴，在嫁瑪莎的兩個姐姐的時候，騙了兩個女婿，什么陪嫁也沒給?，斏黾?，肯定也不會給的。那老頭的信條是:抵押放債，大筆進財。他的那份家業(yè)，就是這樣搞起來的。他的兩個大女婿都是機靈鬼，連他們都給他騙了，我那弟弟從小就過分忠厚，就更不用說了，到頭來一定是一場空，老頭什么也不會給瑪莎的?！?/p>

“娶個能干的妻子，但沒有嫁妝，你把它叫做“一場空”，你這看法太混帳了!”妻子罵了我一頓。她固執(zhí)己見，當(dāng)晚就帶我弟弟一起到瑪莎的父親那里去了。我沒有干涉，專心致志地研究我承辦的法院案卷，直到半夜，而妻子和弟弟半夜兩點才回家，兩個人都喜氣洋洋。妻子還告訴我尼古拉·伊凡諾維奇忽然慷慨起來，美美地款待了他們一頓，還喝了香檳酒，他們在那兒玩得很愉快。

我暗自思忖，“看來，這個老奸巨猾的守財奴，準(zhǔn)是一眼就認出我弟弟是個什么樣的牛犢兒，否則，不會白給他吃喝。此刻先給點甜頭，等求婚完畢，馬上就套上鏈條?！?/p>

但是，事已至此我也只有相信這一對未婚夫妻會有幸福了。我們等待著舉行婚禮的日子。

一眨眼就到了新年除夕，我們在瑪莎的親人處歡度新年。我們飲酒作樂，心情很好，只有一件事不大對頭:瑪莎的父親對嫁妝一聲不吭，可是他已經(jīng)為女兒準(zhǔn)備了一件，是一串珍珠項鏈。吃飯的時候，當(dāng)著眾人的面，他親手把它掛到女兒的頸上。這項鏈上的珍珠顆顆碩大、圓潤、晶瑩閃光。我們男人們都覺得這禮品是一件珍寶，感到非常滿意，可是女人們有她們自己的看法，瑪莎在接受項鏈的時候哭了。因為珍珠象征著淚珠，女人們認為是不吉利的禮物。這一點，瑪莎的父親是知道的，他叫女兒不要哭哭啼啼，并說:“我的珍珠不會給你帶來淚珠的。我要在你舉行婚禮的第二天，再向你揭開這串珍珠的秘密，你不必擔(dān)心。”

我弟弟和瑪莎在耶穌受洗節(jié)后就舉行了婚禮。婚后第二天我和妻子就去看望這對年輕的夫妻。

我們到他們家時，我弟弟笑逐顏開地迎接我們。他說:“我們的家庭生活從今天開始，不僅我的愛妻給我?guī)砹诵腋?，而且我們還收到了岳父大人給我們的意料之外的祝福。”進房后，弟弟給我看了早晨市內(nèi)郵局送來的一張明信片，上面說:“那種關(guān)于珍珠象征著淚珠的偏見決不會對你們構(gòu)成威脅。因為這串珍珠是贗品?！?/p>

我妻子氣呼呼地坐了下來說:“瞧，真是個壞蛋!”

但是弟弟朝著臥室方向擺頭示意，瑪莎正在里面對鏡梳妝。弟弟說:“你錯了，老頭子行事十分正直。我收到明信片，一看，不由大笑起來……我有什么可悲傷的呢?我本來不是為了嫁妝，也沒有要嫁妝，我要的是妻子。盡管這串珍珠不是真的，我一點也不懊惱。不過有一件事使我作了難，怎么把這件事告訴瑪莎呢?在我沉思的時候，老丈人已來了，站在我背后向我問好。我們正準(zhǔn)備過一個小時去看望他，可他卻違反常規(guī)先來了。我對他說:‘您太錯愛了，太難為您了他說:‘這有什么，何必計較這些!咱們是自己人。接著他問道:‘我的信你收到了嗎?我回答已經(jīng)收到，還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這可真有意思。老頭聽了以為我們不相信那串珍珠是贗品，認為他寫的信是在開玩笑。他叫我把那項鏈拿給他，之后就拿出他隨身常帶的放大鏡，要我看看那把當(dāng)鏈鉤的小鎖。我拿起放大鏡來看，只見在小鎖上不顯眼的地方刻著幾個極小的法語字母‘布爾吉里昂，‘這是巴黎一家以監(jiān)制假珍珠著稱的商行的行名。老頭對我說:‘這串珍珠確是贗品，這你該相信了吧?現(xiàn)在你對我有什么話要說呢?我回答:‘這跟我不相干，只是請你別對瑪莎講，免得他傷心。我不想讓她在心靈上有半點對父親不滿。因為她雖已出嫁，除了愛她丈夫，還應(yīng)該保留對雙親的愛和尊敬。我不僅要關(guān)心和尊重自己的妻子，還應(yīng)珍惜她對雙親的感情，這樣做丈夫的才會得到幸福。老頭聽了對我很贊許，說:‘親愛的女婿，我靠自己的努力，掙下一筆家財，所用手段也許并非全部值得稱贊，但是在我那個時候，我不可能用別的方法掙錢。對人，我不很相信。至于愛情，我看透了，實際上是想要錢。兩個大女婿，我都沒有給錢，果然他們恨我，連妻子來看我也不讓。我不知道，我們之中誰更高尚些。我沒有給他們錢，而他們把兩顆真誠的心毀壞了，我就是不給他們。我給你!對!現(xiàn)在就給你!老頭給了我三張各五萬盧布的支票，說他給瑪莎五萬。我于是對老頭說:‘這會引起誤解……瑪莎將感到為難，她得到您的陪嫁，而她兩個姐姐沒有……這勢必會引起兩個姐姐對她的嫉妒和仇視……這錢您先自己留著……有朝一日，您和另外兩個女兒和解了，您再給大家平分，到那時我們大家都會高興的。老頭沉思了一會，然后走向女兒臥室的門，叫她出來，向她祝賀，說:‘你有了個好丈夫，我給你增添點幸福。這是三張支票，都是一個數(shù)，一張給你，別外兩張給你兩個姐姐。你自己去給，就說是你送給她們的?，斏吲d得哭了起來。我看見她爸爸也流了淚?，斏f:‘我多么高興啊……我為姐姐……她爸爸接著說:‘正是這樣……我也感到幸福!……如今你可以對珍珠項鏈放心了。我現(xiàn)在來給你揭開秘密，我給你的珍珠是贗品，很久以前，我的一個知心朋友用它騙了我。但這珍珠并不簡單，它是由古代俄羅斯和立陶宛的大公們的后裔制造的。而你的丈夫，是個心地純樸真誠的人。這樣的人是不能欺騙的，我于心不忍呀!”

我弟弟所說的當(dāng)然是可信的。他的婚事獲得圓滿的成功，一串珍珠項鏈的故事也就流傳了下來，

(小唐摘編自《文學(xué)故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