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煥
這是十一世紀末波斯人寫的書。據譯者說,如果書名按波斯文直譯,應是《卡布斯書》;現在譯為《卡布斯教誨錄》,是為了比較能夠切合于內容。我贊賞《教誨錄》譯名的雅致,也嫌“教誨”一詞的寬泛?!敖陶d”的對象可以是學生,也可以是子女以及其他晚輩。而從這本書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孩子啊,你可知道”,“你千萬不要對此置若罔聞,辜負了我這作父親的一片心意”,我們可以明確地認定,這也只是一本《家訓》,不過,是外國人寫的。
外國人的《家訓》,當然有外國人的特點。想不到卡布斯對孩子囑咐的內容竟是這樣廣泛:大的方面說到怎樣做宰相,做統(tǒng)帥,甚至怎樣做國王;小的方面說到怎樣添置家產、買馬、娶妻,甚至怎樣沐浴,怎樣進行房事,而且竟是各列一章。我國舊時的《家訓》不少,卻無論如何不會流露出要孩子怎樣去當國王的犯上野心和交待怎樣過性生活的私房悄語;更不會將這些事各列專章向孩子們闡述。
這本外國人的《家訓》的作者,是當時波斯王族里的一位成員。他對孩子進行教育,沒有擺起一副鐵的面孔,而在有些方面似乎還比較開通。他在論說怎樣做國王以后,緊接著一章卻是“論做農民或掌握任何一種手藝”。他告誡孩子們,“只有辛勤耕作,你才能獲得豐收”。假如去搞手工業(yè)或做買賣,“都要做得又快又好”,“注重信譽”。書中引了不少詩。有些詩不僅含有哲理,也具有審美價值。書中說了不少故事。這些故事不只是有教育意義,有些也娓娓動聽。我國舊時的《家訓》,大都希望孩子仕途顯達,很少愿意孩子從事工商技藝。雖然也常引歷史故實,讓孩子記取教訓,但是總是寫得簡約。
十一世紀的波斯正當封建社會。這本書的作者既屬統(tǒng)治集團出身,書中無可避免地反映出不少封建落后東西。我國舊時的《家訓》以儒家的三綱五常作為指導思想,這本書的指導思想卻是真主的教義。因而,像論述天文這樣的問題時,也會認為“熟悉星辰的運行情況,才能從中觀察到某人的出世,和預測人事禍?!?。書中曾引述了別的詩人的兩句詩:“假若賤奴妄想稱霸為王,掐斷他的喉嚨也理所應當?!彪m然這是用來告誡孩子們應該以奴仆的身份對主忠誠,但是當時封建統(tǒng)治者對奴仆的兇狠心理卻也由此可見。由于當時上層貴族家庭中還廣泛地使用奴隸,而且可以隨便買賣,因而這本書中除列有像“論買馬”這樣的專章,也曾另列專章:“論買奴婢及如何識別其優(yōu)劣”。
據譯者介紹,這本書曾被人認為“伊斯蘭文明的百科全書”。譯者在序言里曾經指出這部書的一些局限,但是還是比較注重贊賞“這部書以睿智深邃的思想,誘導勸誡的口氣,言簡義賅的語言,論述了波斯中世紀各方面的問題”,“警策雋永”,“寓意深刻”,“今日讀來,仍有許多給人啟迪、發(fā)人深省之處”。譯者的序言不禁引起了我的另外一種興趣。我翻開了我國舊時《家訓》里要算最有名的《顏氏家訓》。只見上海古籍版今人寫的一篇《敘錄》里,在肯定它是“一部影響比較普遍而深遠的作品”后,接著就說,“這一則是由于儒家的大肆宣傳,再則由于佛教徒的廣為征引,三則由于顏氏后裔的多次翻刻,于是泛濫書林,充斥人寰”。而后說,如果我們今天能加以批判地利用,“此書仍不失為祖國文化遺產中一部較為有用的歷史資料”。
同是封建時代的《家訓》,只是一為外國的,一為本國的,人們使用“批判的武器”時,彼此輕重竟有不同。但愿這是不同的時期里,不同的人對不同的著作品評時總會有的差異,而不是讀書界在中外文化碰撞時心態(tài)上某種不平衡的表現。
(《卡布斯教誨錄》,〔波斯〕昂蘇爾·瑪阿里著,張暉譯,商務印書館一九九○年七月第一版,2.4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