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　之　羽　圭

長沙市岳麓山。山頂云麓宮東北，有一條深長的峽谷，谷中一塊巨石擋道，山水常年沖擊，巨石竟被沖出個窟窿，這就是岳麓山勝景之——穿石岥。1985年1月9日，寒風、冷雨、夾著小雪飄飄灑灑。往日游人如云的林間曲徑顯得格外的冷寂。

上午十時許，一個中年民警帶著兩個青年人說笑著來到這里。民警掏出手槍，退掉子彈，接過一個青年遞來的子彈，上膛后，連同手槍一起還給他。那青年將槍在手中掂了掂，突然抬起槍口，對準民警?！芭?！”子彈飛了。

民警嚇了一跳，喊道，“怎么搞的？走火了！”

那青年也不答話，順手又是一槍。

子彈猛地穿過民警右眼皮，他立即意識到了什么，斥責道：“欣伢子，我有得罪你。”

“王叔叔，對不起?！鼻嗄戟熜χ蹌影鈾C。

“砰！”

民警馬上躲過，這時才意識到情況的險惡，對自己破壞紀律，把槍隨意借人打靶悔之莫及。他飛起一腳，踢倒欣伢子。另一個青年連忙撲上來，將負傷的民警按倒在地，小鐵錘狠狠連擊民警頭部，爬起來的欣伢子又用槍對著民警。

“砰！砰……”

沉悶的槍聲在林間峽谷回響。

行兇的暴徒扔下渾身鮮血的民警，惶惶然如喪家犬竄進茫茫林海中……

一

紅燈、綠燈、尖厲的警笛，飛馳的警車。

長沙市公安局、湖南省公安廳的領導同志和公安人員先后趕到發(fā)案現(xiàn)場。

一滴滴清新的鮮血歪歪扭扭地連成一線，直到山下，一把帶血的鐵錘落在現(xiàn)場數(shù)十米處的草棵里。

隨著無線電臺的紅燈閃爍，全市公安干警荷槍實彈，立即奔赴崗位。

數(shù)以千計的黨政干部，民兵和街道治保、聯(lián)防人員緊急動員。

一個個關卡，一條條通道，在罪犯可能活動和藏身的地方，閃現(xiàn)著一雙雙警惕的眼睛。

“血手套！”

犯罪現(xiàn)場200米處又有了新發(fā)現(xiàn)。

早就躍躍欲試的警犬立即跟蹤追擊，嗅源在山下五路公共汽車站突然消失。狡猾的罪犯脫逃了。

隨著陣陣警鈴聲，警報從省公安廳傳向各地、市，從公安部傳向各省、市。人們的心在燃燒，在緊縮。記憶猶新哪，沈陽“二王”流竄全國，無辜群眾曾灑下多少鮮血。

“決不能讓‘二王事件重演，就地捕獲行兇的罪犯！”公安部、省公安廳的指示化成了公安干警的決心。

二

在岳麓山受傷的民警是公園派出所民警王琪軍。他昏昏糊糊地躺在省武警部隊醫(yī)院。

“王叔叔?！?/p>

誰？噢！是欣伢子，老王一個熟人的兒子。

王琪軍望著前來探望的戰(zhàn)友，吃力地說：“有個罪犯叫陳欣，父親是……工人文化宮的?！闭f完，又昏了過去。

陳欣？是他。富強服裝廠工人，22歲。陳父反映，陳早就和其女友同居，近來一直睡在她家。

面對公安干警苦口婆心地勸說和嚴正的教育，姑娘心中，理智和感情互相咬噬、廝殺。終于，她那緊閉了四個多小時的嘴張開了，吞吞吐吐地描繪出的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

八號晚上十一點多鐘，陳欣來到郭家，臨入睡前告訴了她一個喪心病狂的陰謀。

陳欣和長禮伢子、建國伢子要干“大事”，先搶王琪軍的手槍，然后劫儲蓄所，奪守橋武警的沖鋒槍、手榴彈，搶炸藥，潛逃四川避風；奪乘警的槍支，顛覆列車，南逃廣州，炸毀火車站，北竄首都，炸毛主席紀念堂；再反撲長沙殺仇人，劫奪汽車撞殺無辜群眾……

這是一伙有組織、有目的、喪心病狂的暴徒。肩負重任的公安干警頭上冒著冷汗，指揮部通宵挑燈。要求查明長禮伢子、建國伢子的緊急命令火速發(fā)出。

兩小時后，二犯身分查明。陳長禮，二十九歲，曾因流氓、扒竊案被判刑五年。刑滿釋放后不久，進入長沙磁性材料廠，1984年自動離職。

孫建國，二十六歲，曾因搶劫罪被判刑七年，同陳長禮是“牢友”，一同釋放后，頂職在市房屋修繕公司做泥工，二犯長期同居一室。

這是兩個犯有前科的暴徒，心狠手毒，危害性極大。必須迅速捕獲歸案。

一月十號凌晨三點多鐘，郊區(qū)報來一條重要線索。

三

這條線索是一輛鸚鵡牌單車。

長沙市郊區(qū)大圫鄉(xiāng)先鋒村治保主任老易，和執(zhí)勤民兵在機場口發(fā)現(xiàn)了它。

孫建國父親反映，發(fā)案當天上午十一點左右，陳長禮慌慌張張地將孫的單車推走了。經(jīng)查對車型和鋼號，丟棄在機場口附近的單車正是孫建國的那一輛。

案犯的蹤跡終于找到了。枕戈待旦的指揮部領導立即緊急碰頭，分析罪犯的動向，陳長禮將單車丟在大圫，附近又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可疑交通工具。在戒備森嚴、層層設卡的城郊，三犯同騎一輛單車是不可能的。因此，案犯很可能分散逃竄。陳長禮將單車丟在汽車站附近，南逃可能性很大。

指揮部決定兵分三路。一路南下廣州、南寧、韶關，配合當?shù)毓矙C關查控；一路請省公安廳急電株洲、湘潭、衡陽等地和鐵路公安機關堵截；一路就地查清案犯南逃的落腳點。

四

醴陵縣公安局。

縣局黨組連夜調(diào)兵遣將，各個要道，重兵把守，張網(wǎng)以待，已經(jīng)兩天兩夜了。

城關派出所余建國等干警，接連找了陳的兩個親屬，都沒有發(fā)現(xiàn)陳犯的蹤跡。接著直撲第三號目標，陳長禮的叔叔向干警報告：“今天晚上九點多鐘，長禮和我住在城關牛屎弄子的另一個侄兒雪伢子，一路來看我，坐了一陣，現(xiàn)在可能回雪伢子家睡覺去了。”

干警們謝別老人，跑步直撲牛屎弄子，同時向縣局和派出所報警。

不過幾分鐘，縣局喻局長帶領十二名干警趕來了！夜深人靜，天黑風冷。一位治安員指點干警，在牛屎弄子幾十戶人家中找到了雪伢子的住處。

干警們在兩位知情人的帶領下，把雪伢子的宿舍圍了個嚴嚴實實。喻局長帶頭直插目標，他們剛登上樓梯，突然發(fā)現(xiàn)陳長禮從樓下廁所中鉆了出來。

“不許動！”他們撲了上去。

陳長禮面對黑洞洞的槍口，明白大勢已去，只得俯首就擒。指揮部雙刀并下，一面繼續(xù)圍捕，一面突審陳長禮。

驚魂未定的陳長禮供認了伙同陳欣和孫建國搶槍殺人的動機和過程。他還交代，三犯在元月六號就身藏兇器，竄到烈士公園派出所，企圖暴力搶奪民警的槍支。第二天，又結伙去王琪軍家圖謀奪槍，后來打聽到王沒有帶槍回家，才沒有動手。九號，三犯按照預謀，二陳搶槍殺民警，孫建國身藏殺豬刀，躲在樹叢中了望、接應。后來，看到打不死王琪軍，害怕追捕，分頭逃竄。他不敢在長沙久留，一個人跑了。槍在陳欣手中，他們的下落不明。

五

山村的夜幕降得早。十二號晚上七點多鐘，株洲白馬垅上空，就黑沉沉的了。

這個小鎮(zhèn)就在火車站附近，鎮(zhèn)上有家“白馬飲食店”，店主是一位四十多歲的農(nóng)村婦女，名叫邱秀英。她精明能干，待人熱情，生意做得很紅火。

這時，她正準備收市，兩個青年人悄悄地溜進來，操著長沙話問：“有飯吃沒有？”

她應聲打量來人，一高一矮，覺得有些面熟，一時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見過，連忙答道：“有，請坐?！?/p>

來客買了三菜一湯，一斤飯，二兩白酒和一瓶葡萄酒，一個面朝里，一個臉朝外，不聲不響地吃喝起來。

突然，店中又走進三個青年。先來的兩個長沙人情不自禁地停下杯筷，搶先問道：“你們是干么子的？”

“我是本地的泥工。”后來的一個青年人輕松地回答。

矮個長沙人似乎放了心，問：“你們這里有包頭沒有？我們想做點臨時工?！?/p>

“我們這里只有小包頭?！币粋€本地青年答。

矮個長沙人站起來，熱情地說：“來，來，你們來喝酒，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p>

在這中間，高一點的長沙人一直沒有吱聲，雙膝緊緊地夾住那只進店后就沒放過的黃掛包。他眼睛時而門里，時而門外，骨碌碌亂轉，直到本地青年買來酒，他們一起喝了幾杯，他才說，“我們是長沙黑石鋪的，十幾年有來過這里了。這次來是到西角山看我祖娭毑墳的。我們還約了一個朋友在易家灣，有碰上，我們不曉得墳在哪里，只有他曉得?！?/p>

矮個長沙人接著說：“今天找不到了?！庇洲D身問老板娘，“你這里可以住嗎？”

“可以！”邱秀英答道，“你們有證件嗎？”

“有得?！卑珎€長沙人說完，不自然地看看同伴。

高一點的長沙人正在低頭吃飯。邱秀英好不奇怪，別人吃飯臉朝桌子，這個人吃飯卻側身對著墻。他們講的來路也前后矛盾，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噢——”她忽然想起了公安機關前幾天給她看的通緝令。這兩個長沙人真象那上面的照片。她心中一緊，對剛剛進門的侄媳婦努了努嘴。

兩個長沙人似乎發(fā)覺了什么，突然問同桌喝酒的本地青年：“你們這里查旅店嗎？”

“過去不查，最近查得緊。”一個本地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為什么？”高一點的長沙人連忙問，眼睛卻死死盯住女主人的侄媳婦，手搭在黃掛包上。

邱秀英一邊招呼矮個長沙人開房間票，一邊思索對策。三個本地青年絲毫也沒察覺到這間常來常往的小小飲食店里有什么危險，毫不顧忌地告訴兩個長沙人，因為長沙有人打死民警，搶走了槍，這幾天到處都在查。喝完酒后，邱秀英丈夫離去不久，他們也說說笑笑地走了。矮個長沙人假裝送他們，跟著走了老遠，才返回店里。

這時，店中還有五個大人，邱秀英這邊兩女一男，對方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挎包里很可能有一支能致人死命的槍。邱秀英想了想，連忙招呼他們休息。兩個長沙人笑了笑，向她要了手紙，雙雙鉆進店外廁所里。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邱秀英還沒看見他們回店，連忙拿著手電到廁所里去找。她小心翼翼地拉開門一看，大吃一驚，這兩個人已經(jīng)逃了。

六

從邱秀英廁所中溜走的兩個長沙青年正是陳欣、孫建國二人。

他們雖然不清楚邱秀英發(fā)現(xiàn)他們失蹤后，立即叫侄兒和侄媳婦飛車趕到村民委員會，報告了公安機關。但是，他們從女店主的神色中察覺到了她對他們的懷疑，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wǎng)之魚，竄到了鎮(zhèn)后的山上。打算躲過一宿再說。

寒風陣陣，山林瑟瑟，就象無數(shù)的人包抄而來。他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突然，一輛摩托車大開著車燈直向他們奔來?！安缓茫　彼麄冞B忙臥倒在路旁的臭水溝里。摩托車剛剛過去，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起來，還沒走上幾步，又一輛汽車吼叫著駛過來……

深夜，他們走到京廣鐵路400公里處。四周一片寂靜，危險似乎已經(jīng)過去。他們突然想起早就策劃的陰謀，發(fā)瘋般地竄上路基，將一塊小書桌大小的水泥預制走行板抬到路心，然后坐在陰暗處，等著看列車顛覆的慘劇。

第二天零點十五分，滿載貨物的1513次列車由北往南急駛而來。

“轟！”列車排障器一下就將二犯放置的水泥板，連同他們的禍心鏟到黑暗的角落。

陳、孫二犯瘋狂地跳起來，又將兩塊一百多斤的大石頭抬到下行鐵路399公里處的軌道中間。

這兩塊石頭足可以顛覆任何機車。滿載旅客的143次列車和1543次貨車正風馳電掣般地向這里奔來。

情況十分危急。三點零二分，鐵路上行線上，岳陽機務段6261機車牽引1636次貨車，飛經(jīng)399公里處，司爐黃漢斌突然發(fā)現(xiàn)了擋在前方下行線上的石頭，立即報告司機李運發(fā)。李馬上通過無線電話呼叫前方易家灣車站。

糟糕，話機故障，沒有聯(lián)系上。黃漢斌撕下一張手賬紙，寫上“399＋200處有兩塊大片石在道心(下行線)?！绷熊囘M入易家灣車站時，司機減速，黃將這一危險信號單丟給車站執(zhí)勤人員。

車站執(zhí)勤人員立即將險情報告長沙鐵路分局調(diào)度室周新群，同時轉告駐站民警。民警火速帶領三名鐵路工人奔赴現(xiàn)場。

周新群當即采取斷然措施：命令易家灣車站扣下1543次列車；同時向正在白馬垅上行線行駛的1082次列車發(fā)出緊急通知：“上一列車乘務員在399公里左右發(fā)現(xiàn)下行線道心有異物，請加強了望?！?/p>

1082次列車司機胡正明接到通知后，立即將機車關氣運行，副司機協(xié)同司爐了望。

“看！”他們幾乎同時叫起來，“石頭！”

司機趕忙剎車，副司機和司爐跳下車；搬出了大石頭。緊接著，143次客車安全通過，滿車的旅客悠然美睡，均勻地呼吸，甜美的鼾聲和著列車有節(jié)奏的響聲，飄向遠方。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威脅他們生命的危險和車站小鎮(zhèn)白馬飲食店的一幕，引起了省公安廳和“一·九”案件偵破指揮部的高度重視。省廳指示株洲、湘潭和鐵路公安部門，組織力量，進入白馬垅地區(qū)嚴密查控。

指揮部也調(diào)集力量協(xié)同湘潭、株洲圍捕。大兵云集白馬垅，孫、陳二犯狗急跳墻，槍口對準了一個老實農(nóng)民。

七

株洲白馬垅鄉(xiāng)農(nóng)民袁子華，年近花甲，不問世事。這幾天，附近清查長沙搶槍殺人犯，沸沸揚揚，他卻滿不在乎。十四號上午，他吃罷早飯，一個人不緊不慢地向石獅嶺走去，冬日閑來無事，打擔柴也好。

石獅嶺正在白馬垅大山中，周圍層巒疊嶂，方圓二十多里丘陵一座接一座。山上杉樹、松樹一望無邊，灌木、草叢密密層層。山下鐵路、公路縱橫，正在長沙、湘潭、株洲交界的地方。當然，土生土長的袁子華無心賞玩山水，選了一處灌木茂密的地方，“吭吃吭吃”地埋頭砍起柴來。

“不許動！”

野蠻的喝叫嚇得袁子華猛地回頭，只見灌木“霍”地響處，兩個青年人跳出來，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他的前胸。

他呆呆地僵立在原處，明白自己碰上那兩個長沙來的殺人兇手了。想喊張不開口，要逃挪不動腿。

“不準做聲，不準報告！”孫、陳二犯惡狠狠地威脅，“不然，老子就打死你！”

天！老袁哪里敢說半個“不”字，半天才緩過神，踉踉蹌蹌地摸下山來。直到下午四時多，才敢把這事告訴一位供銷社干部。

線索反映到省公安廳。黃副廳長馬上命令株洲、湘潭市公安局，組織干警，發(fā)動群眾，包圍白馬垅大山，嚴密搜索。

株洲市公安局劉、馬兩位副局長帶領干警和警犬，迅速趕到大山東北兩面，封鎖了下山的必經(jīng)之路。湘潭市公安局劉副局長率領干警，堵住了西南兩面的山路。

長沙市公安局刑偵黃副大隊長和一支偵察隊，帶著“昆明”、“利沙”兩條警犬火速參戰(zhàn)。長沙縣公安局賈副局長組織力量截住山北。山里山外的群眾都發(fā)動起來了。

現(xiàn)場總指揮黃副廳長望著連綿的群山，心中既有臨戰(zhàn)前的高度亢奮，又隱隱懷著憂慮。山大林密，哪里不能躲人？兇手在暗里，我們在明處，我們的人隨時都可能流血犧牲。

但是，此刻不容猶豫，搜山戰(zhàn)幕已經(jīng)拉開。

“汪！汪！”警犬“昆明”、“利沙”突然發(fā)出警報。原來，在山上微波站東側的灌木叢中，發(fā)現(xiàn)了兩人坐留的臀印，還有一支煙蒂。這是孫、陳二犯留下的痕跡。

干警們心中那本來就繃得很緊的弦好似發(fā)出“嘎嘣”“嘎嘣”的鋼音。報警信號迅速悄悄地傳給了全體參戰(zhàn)人員。幾條警犬也興奮不已，跟著嗅源，順蹤追擊。

“利沙”引著干警，逢山過山，遇路上路，一直追了五里多路，跑出大山，到了湘潭地區(qū)的響壇，嗅源突然消失了。

八

就在圍捕白馬垅大山的這一天，陳長禮從醴陵被押回長沙。指揮部指派偵察員陳米云、王覺兵和石星球負責審訊。戰(zhàn)前，總指揮李玉如面授機宜，要求他們務必弄清孫建國、陳欣可能潛逃的地點。

預審室。

陳長禮垂著零亂不堪的頭，瑟瑟抖索著坐在被審席上。

“陳長禮，你認識孫建國哪些朋友？到過他哪些朋友家？”偵察員單刀直入，言近旨遠。

在手持正義之劍的民警面前，陳長禮低下了他曾經(jīng)塞滿美夢的頭。

“孫建國在沅江有兩個朋友，一個叫皮××，另一個叫孫××，小名孫猴子。他們都是勞改時的難兄難弟。我和孫建國一起到過孫猴子家，還到過孫猴子姐夫楊××家做魚生意。孫建國說過，沅江漉湖蘆葦無邊，有事做，好藏身?！?/p>

沅江！偵察員的大腦灰色細胞活躍起來。孫建國行兇后還對一個熟人透露，要去沅江做事。這些亡命之徒，對他們的難兄難弟信若神靈。沅江很可能是他們已經(jīng)或者將要去的地方。

三位民警立即專車趕赴目的地。

九

天黑下來，勞累了一天的長沙人步履匆匆地趕回自己的家。那條叫做槽坊巷的小街上，一個青年人癡呆地搖晃著挪步，好不容易走到自家門口，一下子靠在門上，連掏鑰匙的勁也沒有了。蒼白的臉上冷汗直冒，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剛剛走到門口的他嫂子見此情景，連忙上前扶住他，關切地問：“又喝醉了？”

“不，不！”青年人吃力地說，“我，碰到欣伢子了?！?/p>

“什么？欣伢子回來了？”

那青年點點頭。他是陳欣的叔叔陳××。剛才在路上，陳欣突然闖到他跟前。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大張著嘴“啊、啊”地回答陳欣的招呼。陳欣緊挨著他，手插在口袋中，急切地問：“我家里還好嗎？小郭還好嗎？”

陳××愣乎乎地，連連點頭說好。直到陳欣向他借錢，他才緩過勁來，說：“身上沒有帶?！标愋傈c點頭，很快轉身走了。

“你報告公安局了嗎？”陳××嫂子聽他吞吞吐吐地說完，連忙問。

“有?！标悺痢琳f。

“唉呀！你還等什么？快去?！彼┳蛹绷?，催他趕快去報案。

“陳欣回到了長沙！”已經(jīng)六天六晚沒有脫衣上床睡覺的三位指揮員會心地笑了，果然不出所料。

他們根據(jù)孫、陳二犯連續(xù)三次出現(xiàn)在白馬垅一帶，我干警跟蹤追擊，二犯難以藏身的情況，和孫、陳曾經(jīng)揚言要到長沙殺仇人的線索，認定二犯很可能妄想出我不意，殺個回馬槍。那么，好吧，我們就來個將計就計，重兵守本地，張網(wǎng)以待；精兵掃外圍，協(xié)助兄弟地區(qū)跟蹤追擊。

五分鐘后，大清查的命令催促著上萬人組成一支支小分隊撒向全市。省公安廳趙副廳長坐陣指揮部，督戰(zhàn)通宵。

但搜索通宵，罪犯卻蹤跡全無。

十

十六號下午兩點多鐘，一個矮小猥瑣，衣著臟得發(fā)臭的馬臉青年，在沅江縣界河村的楊××家門口徘徊。這個村四十多歲的共產(chǎn)黨員劉運生，看到這個陌生青年鬼鬼祟祟，心中劃了個大大的問號。前幾天，縣公安局交給他一個特別任務。長沙岳麓山搶槍殺人犯孫建國有一個牢友外號孫猴子，孫猴子的姐夫就是界河村的楊××。要求老劉注視楊家，看是否有生人來。他和妻子王金蓮商量后，天天守在家里等待。

好??！“生人”果然來了。老劉仔細打量來人幾眼，覺得他好象通緝令上的孫建國，心中一緊，又連忙裝作沒事一樣在自家門口蹲下來。

陌生青年看看附近沒人，走到老劉身邊悄悄地問道：“楊××住哪里！”

老劉的把握更大了。他若無其事地喊道：“楊××，你家來客了！”

楊××應聲出門，向來人道：“你是哪里來的？”

“我是瀏陽的?！眮砣四锨槐闭{(diào)地答道。他自稱是孫猴子師傅的老表，來鎮(zhèn)上推銷蘋果，被幾個人欺負，還說要找孫猴子做魚生意。

楊××立即把來客請進屋去。

老劉見此情景，立即叫妻子騎車報告村治保主任黃金虎。他自己留在家中繼續(xù)監(jiān)視。老黃聽說后，馬上騎車到村民委員會，向沅江縣公安局報警。

十多分鐘后，楊××和陌生人各騎一輛單車直奔白沙渡方向。

不好！老劉一驚，趕忙跑到黃家，不見黃金虎，急忙把情況告訴黃的愛人彭云召，兩人分頭去找他。

黃金虎正在向縣公安局打電話?？h局指示：“不要打草驚蛇，要千方百計控制住孫犯，不許他逃掉?！蓖瑫r，縣局李副局長率十九名干警，身著便裝，荷槍實彈，分乘四輛摩托、汽車，全速向界河村進發(fā)。黃金虎剛剛丟下電話，妻子就跑來了。他一聽情況緊急，二話沒說，騎車直向白沙渡追去。

快到渡口時，村黨支部書記劉春生也騎車趕來了，老黃連忙告訴他：“長沙那個搶槍殺人犯向渡口逃去了?！?/p>

“不要怕，一槍打不死兩個人！”年過半百的劉書記調(diào)過車頭，豪爽地說。

好！豁出來了！兩人雙車直撲渡口。

晚了幾步，渡船已經(jīng)離岸五、六米遠了。那個陌生人站在船上，叼著香煙，正在洋洋自得吞云吐霧哪！

“陳建波，慢點開！我們要過河！”黃金虎大聲呼喊。

船工陳建波見村支書和黃主任要過河，急忙調(diào)轉船頭，一篙兩槳，船就靠了岸。

還沒等船靠穩(wěn)，劉支書和黃主任一個箭步跨上船頭。

還沒有等陌生人回過神來，便一邊一個抓住他的手，使勁往后一扭。

“唉喲！”陌生人撲通一聲跪倒船上，殺豬般地嚎起來，惡狠狠地瞪著他們，眼珠子都快鼓出。

這時，正在渡口執(zhí)勤的民兵聞聲跑來，幾個人一齊動手，把陌生人捆豬似地綁起。

剛才還在暗自慶幸的陌生人望著驅車趕來的沅江縣公安干警，哭喪著臉哀嚎：“我孫建國做夢都有想到今天落在你們手里。”

“這倒是大實話?！鞭r(nóng)民們笑了。

他們不管孫犯如何掙扎，摁住他的脖子，從他身上搜出子彈七發(fā)，殺豬刀、尖刀各一把。

但是，那支危險性最大的手槍卻沒有找到，一定在那個至今未獲的陳欣手中。

十一

兩個罪犯相繼落網(wǎng)后，指揮部集中全部兵力搜捕持槍暴徒陳欣。這個最危險的歹徒藏身何處？至今還是個謎。指揮部仔細分析了手中掌握的線索，認為從孫建國身上打開缺口是關鍵。迫使他如實招供，和陳欣在什么地方分手，互相之間做了什么承諾。

但是，這不是一件比抓獲孫犯容易的事，這個15歲就進看守所的慣犯，陰險狡詐，是不會輕易繳械的。誰勝誰負，就看雙方斗智了?？傊笓]集中同志們的意見，草擬了智審提綱，經(jīng)黃副廳長等領導贊同后，立即付諸實施。

在省公安廳一間燈火通明的審訊室里，陳米云、王覺兵、李德良三位偵察員坐在主審臺上，八名全副武裝的武警和偵察員分立兩旁。孫犯坐在被審席上，垂著亂蓬蓬的頭，一雙賊眼卻忍不住滴溜亂轉。

公安部、公安廳和市公安局的領導坐在隔壁的辦公室，通過錄像機觀戰(zhàn)。

孫建國自知難逃，接戰(zhàn)幾個回合后，不得不供認他們?nèi)撕匣镒靼傅娜^程。偵察員抓住尾巴，窮追猛打。

“你和陳欣是什么時候分手的？”

“回長沙不久?！?/p>

“分手時說了什么？”

“我要他一起去沅江，他不肯，說是挖個山洞躲起來?！?/p>

“躲在哪里？”

“我們各走各的，沒有問他?！睂O建國突然抬起頭，一句話封死了門。

這家伙，供認的是盡人皆知的事實，一接觸到要害，立即縮了回去。任憑偵察員怎么審訊，都拒不開口。一連兩堂審訊都陷入僵局。

偵察員簡單地碰頭后，決意不給孫犯以喘息余地，將他押到市局，緊接著三戰(zhàn)。他們放下孫犯極力回避的話題，迂回進攻，盡量用緩和的口氣說：“孫建國，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談。”

“我要抽煙?！?/p>

偵察員丟給他一支煙，他深深吸了幾口，哀嘆道：“我橫直有救了，準備被槍斃?！?/p>

偵察員敏感地抓住他透出的這句話，曉之以理，明之以利害。他抬起頭，試探地問：“要是我講實話，能不能保住陳欣的腦袋？”

孫建國狡黠地盯住偵察員，那發(fā)紅的眼中似乎冒出陰森的亮光。

偵察員威嚴地說：“現(xiàn)在不是丟卒保車的時候，你自己有一線希望，都要去爭取?！?/p>

孫建國的精神防線崩潰了。

偵察員快速記下了他的口供。

十二

元月十七日上午。

長沙市工人文化宮。

宮門洞開。輪休的居民象往常一樣拖兒帶女，扶老攜幼，說說笑笑地涌進宮內(nèi)電影院觀看電影《熱帶叢林歷險記》。

風光旖旎的熱帶叢林，驚險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吸引了他們的全部注意力，誰也沒有想到，就在他們身邊，即將發(fā)生一出活生生的驚險劇。

指揮部里，空氣緊張得劃根火柴就要爆炸。

原來，孫建國供認，陳欣和孫分手時說過，要回家一趟。如果家里容他，就要他爸爸給找個地方躲一躲，如果不容，殺幾個仇人后自斃。

孫建國見他執(zhí)意要回去，就問他可有地方躲藏。他自信地說，工人文化宮的假山、游泳池下水道、還有舞臺下面，更衣室都是好地方。躲幾天后，長沙關卡松，他再外逃；如果卡得緊，他就孤注一擲殺人。

他們還約定，四個月后的十三號，孫建國從沅江溜回長沙，在湖南旅社六路站旁邊的水泥電桿上，用粉筆打三個圓點。陳欣看見后，在上面做個記號，再相約去沅江蘆葦場。這是一條非同一般的線索，偵察員立即報告指揮部。

指揮部馬上請來工人文化宮負責同志和管區(qū)民警。他們又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可疑情況。

陳欣進城后，通太街派出所的民警和工人文化宮的同志一起清查。當他們來到更衣室時，門鎖著，就請掌管鑰匙的陳欣父親開門，事先告訴他不許做聲，不許開燈。

陳父磨磨蹭蹭走到門前，突然高聲喊：“你們沒有鑰匙？”慢吞吞地打開門后，又故意把燈拉開。這樣看來，陳欣躲在工人文化宮的可能性非常大。指揮部立即調(diào)兵遣將。十分鐘后，干警們集中待命。黃副大隊長奉命著便裝，在向導指點下，混在人群中勘察地形。

工人文化宮位于市中心，地盤不大，但建筑零散，且人來人往。罪犯是一個持槍暴徒，一旦接火，將嚴重威脅群眾的生命安全。

怎么辦呢？智取。指揮部果斷決定：勵副局長為現(xiàn)場總指揮，兵分三路，合圍進擊。治安大隊方副隊長率一部分干警首先入宮，封鎖大院圍墻和大門。刑偵大隊、特警隊、和城管隊的干警，分別對假山、文娛室和劇場重點包圍。

十一點左右，電影院散場了，興奮的觀眾魚貫而出。好一個風和日麗，隆冬難得的晴天！這邊，幾位干警來到劇場東面墻下，發(fā)現(xiàn)一個35×45厘米的洞口。原來是劇場底部的隔潮層，里面黑洞洞的。仔細看去，洞沿有明顯的新鮮爬痕。

“注意！”偵察員發(fā)出信號。

“昆明”和“利沙”被引來了。但是，兩條調(diào)皮的警犬就是不肯進去。身高一米七十的訓導員張建芝脫掉棉衣，掏槍上彈，擰開手電，艱難地、小心謹慎而又堅決地從洞口擠進去。等在外面，而又幫不上忙的民警，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劇場過去不過幾十米遠，有一棟樓房，那是工人文化宮的家屬宿舍。樓上一間房子里，兩個中年男女目睹公安干警毫不猶豫地進擊。急得六神無主，卻不敢聲張，心中發(fā)出陣陣欲吐又咽的哀嘆。

晚啰！

“昆明”、“利沙”緊跟在主人身后，鉆進洞口。一會，渾身汗泥的張建芝爬出來，失望地搖搖頭。

“看！那邊！”治安大隊的民警發(fā)出報警信號。

游泳池東側有一幢“□”型結構的青瓦平房，這是更衣室和健身房。任金樹、古軍等同志從游泳池一路搜索過來。只見更衣室堆了很多雜物，查看以后，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跡象。

小任轉身四處打量，忽然發(fā)現(xiàn)天花板有個上下出口。他稍一沉思，順著木欄爬上去。

天花板里蛛網(wǎng)縱橫，又黑又臟。他睜大雙眼，仔細察看，發(fā)現(xiàn)橫木上有幾只新鮮腳印，順跡望去。

??！東北角里，一個黑糊糊的身影突然動起來。他趕忙退下報告。正好碰上方副大隊長和辦公室小廖走進更衣室。老方聽完報告，立即命令胡金明、任金樹、古軍三人一手持槍，一手拿手電上去偵察。城管民警陳星武緊跟在后面往上沖。小廖手持扁鐵在屋檐下警戒。幾分鐘后，勵副局長帶著援兵和警犬趕來，團團圍住更衣室。天花板太高，警犬上不去，勵副局長命令王寧，李樹生等從更衣室后側爬上屋頂，控制制高點。

王寧揭開瓦片，一道亮光射進天花板。他突然發(fā)現(xiàn)陳欣龜縮在角落里，正在舉槍對他瞄準，他連忙一側身，扣動扳機。“砰！砰！”子彈激起的煙塵沖屋而出。陳欣一個后滾翻，躲進更黑暗的角落。工人文化宮一位四十多歲的同志杠著樓梯支前來了。小廖接過架在屋檐上，和七八名干警沖上屋頂，直逼陳欣。勵副局長領著干警在下面喊話：“陳欣，你被包圍了，繳槍不殺！”

陳欣，這個自絕于人民的暴徒，象一個輸紅了眼的賭棍，拒不投降，再次持槍頑抗?！按?！”

一聲令下，幾支被攥得發(fā)熱的手槍，同時射出復仇的子彈。

“砰！砰！”

“?。　标愋澜^望地嚎叫一聲，一個狗吃屎栽到墻外的小巷子里，結束了罪惡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