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訓舟

在這樣一個人物面前，語言顯得多么蒼白、貪乏，所謂的技巧更是多余的。讓我把原始的采訪記錄公布出來，看一看他那閃耀著時代光彩的形象吧！

一

時間：一月二十七日

地點：衛(wèi)生隊食堂

采訪對象：沈陽市第一結核病院主治醫(yī)生于秀潔

你是新華社的記者，那太好了！我給你說說，一定報道報道，讓全國都知道田義忠醫(yī)生的先進事跡，讓各地醫(yī)院都來向田醫(yī)生學習學習。

我和田醫(yī)生素不相識，是我淘氣的兒子胡海濤錯劃了一根火柴，使我們結下了親戚般的友情。哎！海濤哩？這孩子一眨眼就不見了。濤濤，快過來，給記者叔叔講講田伯伯是怎樣治好你的燒傷的。唉，都十二歲了，還這么膽小，見了生人連話都不敢講，那你站這別跑，聽媽媽說得對不對。

今年一月十二日下午，我和他爸爸都去上班了，海濤一人在家，聽到樓外有人放鞭炮，他跑出去撿些沒有響的，撕開后將火藥堆在紙上，劃著火柴就點，沒想到，隨著“噗”的一聲，一團烈火將他整個臉和右手嚴重燒傷，達二度深。那紅潤水靈的臉蛋，一下子腫得老大，象個黑紫色的大茄子，有的部位表皮已破，流著黃色液體；眉毛燒沒了，頭發(fā)也燒焦了……我下班回來一看，立刻嚇呆了：這哪是我可愛的兒子呀！我的心緊縮成一團。我是醫(yī)生，知道后果的可怕。海濤是我的“老疙瘩”，聰明活潑，在家是好孩子，在校是“三好學生”，若真的留下滿臉瘢痕，眼斜嘴歪，可怎么往課堂里坐，長大連對象也難找??！想到這些，我這個作母親的怎不揪心啊，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小白燒傷了！”“小白燒成黑面大頭人了！”小白是海濤的綽號。他臉白，人們都叫他小白臉，時間長了，不知不覺，簡化成“小白”了。街坊鄰舍都很關心，有的送來獾子油，讓趕快抹上；有的張羅快送醫(yī)院。可是往哪個醫(yī)院送呢？許多同志提出消防支隊衛(wèi)生隊。我雖然聽說過那里治療燒傷獨有所長，但畢竟是個衛(wèi)生隊啊，擔心送到那兒誤了事。同志們?yōu)榱苏f服我，擺出了許多依據，有的說：“新民縣一個三歲的孩子，掉進煮餃子的開水鍋里，身上的皮肉燙熟了一層，送到衛(wèi)生隊，經田醫(yī)生治療，連一點疤都沒留！這是我親眼見的！”有的講：“這算啥稀奇，沈河區(qū)二經第二小學有個女教師，被液化氣罐失火燒傷，下巴和手腕上的骨頭都露出來了，上了田醫(yī)生的藥，皮都沒植，不但沒留疤，而且功能無損，確實是名不虛傳的靈丹妙藥呀！”有的道：“還有更神的呢！第二煉鋼廠一個工人，掉進白熱化的鋼碴包里，兩條腿的骨面都碳化了，田醫(yī)生使他重新站起來，返回到高爐前。”

聽了這些有點神乎其神的勸說，我的心動了，后來了解到田醫(yī)生治療燒傷的技術確實高超。你看，錦旗，獎狀掛滿了這食堂的墻。那個大錦旗上還寫著“妙手回春勝華陀！”今天又送來這么多，往那兒掛喲！哎，老劉，你也慰問來了。他叫劉寶成，是沈陽市第三運輸公司工人。我們看病時認識的。這月初，老劉在維修線路時，十一萬伏高壓線發(fā)出的強烈弧光把他臉、胸、右上肢的皮都燒焦了，來衛(wèi)生隊上了六次藥就全好了。老劉，等下你也給記者談談嘛！

第二天，我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來到衛(wèi)生隊，找到了田醫(yī)生。他細心詢問病情，仔細察看傷處，好象看透了我的心似的，和藹可親地安慰我說：“不要緊，不要緊，連院都不用住，上三次藥就好，不會留疤的?！边@話熱乎乎的，可我的心被孩子嚴重的傷情撞麻木了，還是不相信我會這樣的幸運，不相信田醫(yī)生會有這么大的本事。特別是當我看到衛(wèi)生隊院子窄小，房子破舊，既沒有漂亮的無菌房，也沒有高級的紫外線烘烤器械，只有剪刀、紗布、藥膏時，我的心更涼了。心想萬一留下疤痕，孩子也會埋怨說：“為什么把我送到小衛(wèi)生隊？”我真想拉著孩子走，可是就在這時，我看到衛(wèi)生隊走廊里，擠得水泄不通的燒傷患者在等候診治，我把伸出的手又縮回來。

海濤用了田醫(yī)生的藥，有三大明顯療效：一是不再疼，能吃能睡了；二是減少了滲出液，增強了免疫力，有效地防止了感染；三是換藥時揭紗布一點也不疼。只是我仍不放心會留下疤。特別是最后一次打開紗布那天，我的心里矛盾極了。用酒精棉球，輕輕地把剪子左一次右一次地擦洗，感到剪刀十分沉重，心里忐忑不安：兒子的臉到底會成什么樣呢？真的僅僅用這三次藥就好了嗎？真的能不留一點瘢痕嗎？我渴望看到一張復原如新的臉蛋，想立刻打開紗布，但又不敢馬上動手，好幾次讓剪刀咬住紗布但又張開。還是慢慢的一層一層地揭，也好緩和一下我的緊張心情。當紗布完全打開后，我和孩子的爸爸驚呆了。孩子的臉果然沒留一點疤，還跟從前一樣紅潤光潔，稚氣可愛。我不由自主地把孩子摟在懷里，流下了眼淚。這眼淚是幸福的淚，喜悅的淚，感激的淚呀！我叫他爸：“快、快，把鏡子拿來，讓濤濤看看自己的臉！”濤濤姐姐說：“濤濤的臉比以前更白了。”濤濤聽到也笑得開心極了。我看著孩子的臉，左看右看看不夠，好象在看世界上的珍寶一樣。記者同志，你也看看海濤這臉能找出一點瘢痕嗎？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海濤比燒傷以前更漂亮了，因為脫掉了一層舊皮，長出了一層又白又嫩的新皮膚，原來的小雀斑也沒了。

田醫(yī)生真是勝過神醫(yī)華陀啊！僅僅六天，換了三次藥，就使海濤的臉神奇般的復原了。要不是我親身經歷了這個全過程，怎么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記者同志，你可能不知道現(xiàn)在醫(yī)院治療燒傷的方法弊病有多大?。〕３Ｊ轻t(yī)生費了很大勁，卻沒有令人滿意的結果。燒傷患者不知有多少被截去胳膊腿，不知有多少傷好后，渾身是疤的，有的甚至喪失了生命。田醫(yī)生給燒傷患者帶來了福音，得好好宣傳宣傳哪！你想了解田醫(yī)生是怎樣探索出這條治療燒傷新路的？最好找他本人談談。不過，找他看病的人很多，他實在太忙了，最好少占他點時間。我拉拉雜雜就說這些吧，有啥不清楚的，我再補充，祝你采訪成功！

二

田義忠同總隊宣傳處閻干事談話錄音：

我沒啥值得宣傳的，我是個黨員，是黨的肌體上一個細胞，我所做的一點工作，只不過是盡了一個細胞應盡的職責。不過，你是代表上級組織來的，我把情況匯報匯報吧，就按照你的要求，談談我和衛(wèi)生隊的同志們是怎樣探索治療燒傷新路的吧。

一九七二年十月的一天，“轟隆”一聲巨響，沈陽市化工廠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剎那間，警笛呼嘯，紅燈閃閃，消防車飛快地開到火場，戰(zhàn)士們沖進火海，奮力撲救。一場大火熄滅了，機械、設備、產品保住了，可是，赴湯蹈火的戰(zhàn)士，卻有十七人被燒傷。當時，我?guī)ьI醫(yī)務人員們到現(xiàn)場救護，急得象氣管里卡了一粒豌豆似的，直跺腳。急有什么用呢，沒有金鋼鉆，攬不了瓷器活兒，只得將傷員送到別的醫(yī)院治療。

幾個月過去了，盡管人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但療效并不佳。有的留下了滿臉瘢痕，有的身體功能殘缺，最嚴重的要算是啟工消防中隊代理副中隊長方修占了。他那臉比電影《夜半歌聲》里的宋丹平還難看，上唇向上翻翹，下唇向右扯拉，牙齒暴露在外，面部掛著一個個象生姜一樣的疙瘩；鼻子紅腫，兩手十指伸不直，分開，呈雞爪形。未婚妻看到他成了這副模樣，嫌他丑陋，殘廢，跟他吹了。我更加揪心般的難受。感到這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臉，是對我的嘲笑，控訴，責罵。這場大火，燒毀了國家財產，燒毀了戰(zhàn)士的面容，也把我燒醒了。我覺得，作為一個消防隊的醫(yī)生卻不能治療燒傷，是最大的恥辱；作為衛(wèi)生隊的一隊之長，沒有完成黨交給的治療任務，是最大的失職。我難受極了，有好些天吃不下飯，喝不進水，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后，我暗下決心，一定要研究出治療燒傷的新技術，闖出一條治療燒傷的新路。

一九七四年初，開始研究燒傷。擺在我面前的不是平坦的大街，而是陡峭的千山。碰到的頭一個困難，是沒有分析中草藥成分和性能的象樣的儀器、設備。怎么辦呢？這時我想起馬克思說過的那句話：只有不畏勞苦，攀登在崎嶇小路的人，才能達到科學的頂峰。記不太清了，大概是這個意思。它，對我起的作用可大了，從精神上堅定了我克服任何艱難險阻的信心，我決定查資料。為了從紙縫里尋找出中草藥的性能和成分，我把鋪蓋卷搬到衛(wèi)生隊，上班給患者看病，下班和書本做伴?？磿橘Y料也不輕松，特別是夏天的夜晚，衛(wèi)生隊低矮的房子，又悶又熱，讓人喘不過氣，我血壓又高，看一會書就頭昏腦脹，只好端一盆涼水放在桌上，把手巾沾濕扎在頭上。有的同志看我這副“受罪”樣子，主動到街上買冰棍送來，可我沒往嘴里吃，而是裹在頭上。房子里蚊蟲叮腳，趕吧，太耽誤時間，分散精力，我就穿上高腰皮鞋，時間長了，腳被捂爛，癢得鉆心哪！

閻干事，你成家了沒有？成家了，好。我很愛家，家里種有君子蘭、月季、海棠，養(yǎng)有大花貓、虎皮鸚鵡。十年動亂那陣子，我被打成反動權威，押往農場勞改時，沒讓回去看看，我和他們大吵了一場，到農場夢中還惦著要回家?？墒菫榱搜芯恐螣齻?，我?guī)缀跬思?。我家離衛(wèi)生隊并不遠，騎自行車十多分鐘就到了，老伴李秀梅患糖尿病酮癥和白內障，每天靠胰島素支撐著?？晌覅s十天半月也難得回去看一眼。我不戀家嗎？我也是血肉之軀嘛！大兒子當兵在外，女兒和小兒子年齡小、不濟事，家務全壓在老伴身上。她發(fā)高燒達三十九度，還拄著拐杖到糧店買米，打油，有時一周昏倒三、四次，躺在床上打“滴流”，還幫女兒田莉娜解數(shù)學題，我咋能不心疼呢！可是，每當我想到方修占那張變形的臉和那雙失去功能的手，就埋在書堆里出不來了。

老伴很賢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支持我研究，但她實在勞累得受不了啦，也說些帶刺的話。有一次，我回家去，腳還沒有邁進門，她就說：“喲，稀客呀，是不是先到派出所掛個條去！”那時，沈陽市有個規(guī)定，來客人要到派出所登記。但只要我說幾句“等我研究出治療燒傷的新技術，天天晚上回來伺候你”的安慰話，她就會破涕而笑，要不她就說：“看你眼底那密密麻麻的血絲，還是伺候好你自己吧！”然后熱飯炒菜，吃過后，她倒催我回衛(wèi)生隊查資料。

我承受著家庭困難的壓力，忍受著酷暑嚴寒帶來的痛苦，爭分奪秒地翻書查資料。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里，我查閱了《燒傷學》、《燒傷治療學》、《中華外科》等二十多種書刊，還反復研究了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等醫(yī)學著作，寫了七十多萬字的醫(yī)學筆記，掌握了幾十種中草藥的性能和成分，所有這些，為通向成功之路夯實了基礎。

研究治療燒傷，每前進一步都遇到許多困難，要進行制藥實驗，但沒有煎藥的植物油。你是沈陽人，是知道當時遼寧省缺油成啥樣的，是全國出了名的“三兩油”。為了試驗，我硬著頭皮去搞油，到糧店，營業(yè)員指著“本月無油”的牌子，冷冷地說：“人嘴都難粘油珠，還用油搞什么實驗！”到醫(yī)藥公司，保管員直叫苦：“唉，我們也在唱‘空城計呀！”到支隊機關找領導，領導很慷慨：“到河南省背幾百斤回來！”可遠水不解近渴，兩手攥空拳，我只有打家里主意了，對一塊搞實驗的同志們說：“你們等著，我回家馬上把油提來，”便大步流星朝外走?？墒牵瑳]出衛(wèi)生隊大門口，腿就沉重得邁不開了。沈陽市家家戶戶缺油，而我家油更金貴呀！我不是說了嘛，老伴有糖尿病酮癥，除了打針吃藥外，還需進行飲食治療。我曾根據這樣一個公式，來，我寫在紙上給你看：身體消耗總熱量=患者體重×每日每公斤體重的熱量。計算出我老伴每天消耗的總熱量為1700卡，然后把這1700卡總熱量再折算成主食、蔬菜、豆類、油、肉、蛋等，我老伴每天至少需要半兩植物油，我召開家庭會議，動員孩子們說：“你媽應飲食治療。她每月需要一斤半油。咱們家五口人，每人每月供應三兩油，正好夠你媽需要，我提議，咱們盡量少吃點，讓你媽多吃點，好嗎？”孩子們舉雙手贊成。只有老伴投反對票，比數(shù)4：1。家庭會議的“決定”，是在我提議下形成的，我又帶頭不執(zhí)行，要把油拿去煎藥，孩子們會怎么想？秀梅會怎么想？我慢慢騰騰地向家走去，離家越近，腳越難抬起來，象踩到了棉花包上一樣無力。

到了家，我怎么也開不了口，坐在凳子上一個勁抽“老旱”。老伴最了解我，見我抽悶煙，知道是有發(fā)愁的事了，就主動對我說：“咋象個泥菩薩一樣傻坐著，又遇到啥難劈的榆木疙瘩了？”我仍閉口無語，她逗笑說：“咋啦，要跟老婆劃清界線是不是！，……”她的歡聲笑語，使我的緊揪的心輕松了一些。我硬著頭皮把事攤開后，她笑著說：“這算啥大不了的事，還向我‘請示。”她盡說寬心的話：“我早就說過舉雙手支持你搞研究。再說，我這病少吃點油也死不了。”說著，她從廚房把小油壺提出來。

我接過油壺，手直發(fā)顫，從重病在身的妻子嘴里把油掏走，情理上說不過呀！若她的病變重了，那才是我的罪孽呢！我覺著自己提的不是油，而是老伴的血，是老伴的命??！這小油壺好象有千斤重，提著咋能不發(fā)抖呢！

用豆油煎藥試驗失敗了。我又想，改做豬油煎藥再闖闖看。可是，豬油在哪兒呢？當時沈陽豬肉也象油一樣奇缺。沒轍了，又得在家里打主意。有的同志埋怨我說：“你一家老小，不沾油星，也不能再不聞肉味！”這話在理，是一片真心，可有什么辦法呢！我說：“只要實驗成功，吃清水煮白菜，小蔥蘸大醬，照樣香。”我用家里僅有的五斤肉票，買來板油，又搞起了實驗。

這幾年政策好了，沒那么窮了，幫助我們解決困難的可多了，市糧食局陸局長大筆一揮，一次就批給六百斤香油；市委書記王丹波得知我們缺黃連，親自與藥材公司聯(lián)系，批來十公斤……

就這樣，我們摔摔打打地整整進行了六年的艱苦探索，不知失敗了多少次，總算成功地制出一至十號燒傷藥，掌握了抗休克、抗感染，植皮等一整套配合治療燒傷的西醫(yī)技術。這段時間，先先后后治愈兩萬八千多名燒傷患者，實踐證明，這種新方法，療效快，成功率和治愈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保護功能好，可使二度深以下的燒傷不留瘢痕。這應該歸功于黨，歸功于和我并肩戰(zhàn)斗的衛(wèi)生隊全體同志，至于我所做的工作，確實是微乎其微，只能說占萬分之零點幾。這決不是謙虛，實際上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而集體的力量是無窮的。

三

錦州市支隊禮堂。

田義忠事跡報告團成員之一——沈陽市圓珠筆廠患者申林的發(fā)言：各位首長和同志們：

你們可曾相信一個被烈火嚴重燒傷，下肢失去功能的人，能奇跡般的站起來嗎？能！能啊！同志們，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同志們，你們看我的臉、手、腿不是很好嗎？可是，你們可知道，我是一個被判了“截肢刑”的嚴重燒傷人。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十九日晚七點四十分，我正在車間干活，一位女同志由于不懂得操作規(guī)程，把一盆廢汽油倒進一個很大的煤箱子里，在她往爐子里添火的時候，“轟”的一聲，燃起了大火。為了不讓國家財產受損失，我抱起燃燒的煤箱向門外跑去，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緊急時刻，在慌亂中，我的腳又踩上了另一盆汽油，大火呼的一下在我身上著了起來，頓時我成了個火人。新棉褲燒得只剩下了半截，穿了沒幾天的黃膠鞋，只剩一層膠底。腿和腳的微血管全部燒死，腳部肌腱也燒斷，全身燒傷面積達百分之六十，深度為三度，當時就失去了知覺。后來據醫(yī)生講，象我這樣的燒傷，死亡率高達72%。

危急中，區(qū)消防中隊趕到了。他們迅速把我抬上消防車，送到了沈陽市第八人民醫(yī)院。這家醫(yī)院對治燒傷還是有研究的，但象我這樣重的患者，還是第一次遇到，說讓另想其它辦法，怎么辦？同志們急得團團轉。對我來說，每秒鐘都是非常寶貴啊！消防中隊請示上級批準后，立即將我拉到消防支隊衛(wèi)生隊，進行搶救。

當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了。衛(wèi)生隊的同志們?yōu)槲颐钇饋恚瑳]有無菌病室，立即騰出一間屋子，用酒精擦洗四壁，用紫外線照射，進行消毒等。僅僅三十分鐘，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把我抬到無菌室后，田醫(yī)生帶領醫(yī)護人員，馬上投入搶救，輸液的輸液，噴藥的噴藥，處置的處置，一起動手。由于尼龍襪子燒后，粘到腳上下不來，田醫(yī)生就一點點地往下摘。從晚上九點半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兩點多鐘，田醫(yī)生和其他醫(yī)務人員一夜也沒有合眼哪！真是“警民心連心，階級情誼深”??！(熱烈的掌聲)

為了治好我的病，田醫(yī)生帶領全體醫(yī)護人員攻克了“三道關”：

一是截肢關。我不僅燒傷面積大，而且度數(shù)深，肌肉組織已壞死，怎樣才能使傷面盡快愈合呢？田醫(yī)生、蔣醫(yī)生等積極想辦法，同上海、沈陽一些大醫(yī)院聯(lián)系，尋求治療辦法，拿著我的病志，登門請專家指教。但是，失望的很哪！答復只有一個：要保住生命，必須截肢，否則，連生命也危在旦夕。圍繞著截不截肢的問題，衛(wèi)生隊召開了好幾次醫(yī)務會。經再三分析后，田醫(yī)生對醫(yī)務人員說：“我們一定要盡最大努力，不但要保住申林的生命，還得保住申林的雙腿。”我父親聽到我雙腿難保的消息后，急得團團轉，當時，我母親去世不到半年，我又是獨生子，爺倆相依為命，不料遭到這么重的打擊，父親怎么能承受得了呀！田醫(yī)生知道后，給我父親買來了飯和菜，耐心地勸他：“大哥，你不要著急，多吃飯，別搞垮了身子骨。申林還年輕，我們一定想法保住他的生命和雙腿?！睆拇?，田醫(yī)生為了保全我的雙腿，絞盡了腦汁……

我住的屋是無菌病室，病房值班室離我病房又比較遠，為了及時到病房觀察我的病情，田醫(yī)生冒著凜冽的寒風，睡在冰冷的走廊里。田醫(yī)生找來一根繩子，一頭系到他手上，另一頭拴在我床頭，有啥事就叫我拉繩。同志們哪，田醫(yī)生冒著零下十幾度的嚴寒睡在走廊里，并且事事想得這么周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啊，是一個共產黨員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長時間鼓掌)

我父親見田醫(yī)生累瘦了，眼熬紅了，心里實在過意不去。他對田醫(yī)生說：“老田啊，你不要再費心了，我豁出去了，只要能保住他的命，截肢就截肢吧！”田醫(yī)生安慰我父親說：“困難是不少，但總比在戰(zhàn)爭年代搶救傷員好多了。”由于田醫(yī)生和其他醫(yī)護人員及時注意著我的病情變化，研究著相應的醫(yī)治對策，終于戰(zhàn)勝了困難，創(chuàng)面開始結痂，愈合。我的雙腿保住了！

二是控制感染關。雙腿保住了，但是隨之而來的是潛伏期敗血癥。一發(fā)高燒就是攝氏四十多度，持續(xù)一星期多不退。這可急壞了田醫(yī)生，他四處求援，找抗敗血癥的藥。沒有，又與長春聯(lián)系，得知那兒有抗敗血癥的藥后，他馬上派人專程取回來。他日夜守在我的身邊，測體溫，量血壓，打針，輸液，不論啥時候，我一睜開眼睛，總會見到他守護在我的床前。為了增加我抵抗感染的能力，還從家里拿來雞蛋、麥乳精，水果給我吃，還讓食堂給我燉雞。我臉腫得很大，吃東西時張不開嘴，他就一口一口地喂我飯，一勺勺地喂我雞湯，一瓣一瓣地喂我桔子。我心里過意不去，想囫圇吞棗吃完算了。田醫(yī)生卻很耐心，告訴我：“別著急，你不能運動，要嚼爛些才好消化?！蓖緜兡模∷褪沁@樣以慈父般的心關懷著我，愛護著我。

在田醫(yī)生的積極醫(yī)療和關懷下，我高燒退了下來，體內感染控制住了，敗血癥被治服了！

三是手術關。我在衛(wèi)生隊先后一共做過十八次手術；其中最難的是鑿眼手術。我腳脖子上有一塊骨頭被燒焦了，植不上皮。田醫(yī)生大膽創(chuàng)新，在我骨頭上鉆眼，把骨髓引出來，再植皮。記得剛開始給我做鉆眼手術的時候，田醫(yī)生不斷地安慰我，“不要怕，一會兒就好了”。有幾次他怕我膽怯，便坐在手術臺前，讓我抓著他的手，但是，疼痛起來真讓我難以忍受啊，動不能動，喊又沒有力氣。每當這時，我就顧不得那么多了，狠狠地掐著田醫(yī)生的手，好象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疼痛似的。每次我醒過來以后，都發(fā)現(xiàn)他的手被我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吹竭@些，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沉重的雙腿呀，你給我?guī)硗纯嗖徽f，還給這位穿過槍林彈雨的老醫(yī)生添了這么多麻煩！我聽說田醫(yī)生十六歲投奔革命，參加過遼沈戰(zhàn)役，平津戰(zhàn)役，渡江作戰(zhàn)，解放海南島，抗美援朝戰(zhàn)爭，是二等乙級殘廢。我的心更是不安。我對田醫(yī)生說：“田叔叔，我不做手術了，您也別為我費心了，我不治了，不治了！”(痛哭)每當我這樣說時，田醫(yī)生就勸我：“小申，沒關系，我的手青點紫點有啥？幾天就好了，只要能植上皮，我不嫌疼。”田醫(yī)生真是把心窩里全部熱情掏給了我。田醫(yī)生，你真是人民的好醫(yī)生??！為了一個普普通通工人的生命，你嘔心瀝血，愿獻出一切，你不愧是模范的共產黨員，你不愧是當代的白求恩。(經久不息的掌聲)

就這樣，我在沈陽市消防衛(wèi)生隊共住院五百八十四天，達十九個月之久。同志們哪，這不是平常的五百八十四天，每日每夜都浸透了田醫(yī)生的心血！每時每刻，都表現(xiàn)出一個老干部對青年一代深深的愛！這五百八十四天，閃爍著一個共產黨員對人民高度負責的思想光輝！我感謝黨，感謝消防隊，感謝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培育出田義忠這樣全心全意為人民的好醫(yī)生，好黨員！

一九八○年，我重又踏上工作崗位。一直到現(xiàn)在，雙肢功能尚好，沒因為病耽誤過一天班。在田醫(yī)生的模范作用激勵下，連續(xù)三年被評為局、公司優(yōu)秀團干部。去年九月份，我也組建了幸福美滿的家庭?？吹浆F(xiàn)在的我，想到昔日重傷在身的我，我父親時常對我說：“孩子啊，你的生命是黨給的，也是田醫(yī)生給的，你可不能忘了這救命之恩?。　?/p>

我決心今后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以田醫(yī)生為榜樣，為振興中華，實現(xiàn)四化多做貢獻。

四

一位患者的來信

記者同志：

二月二十日，你們和我老爸(我老爸就是你們要宣傳的田義忠醫(yī)生。我為什么叫他老爸呢？下邊要介紹)來到我們家。當時，我抱住老爸的脖子失聲大哭。這你們是看到的，而且還拍了照片，錄了像。我的淚水里拌著多少喜和愁?。∥铱梢姷饺杖障?、夜夜盼的老爸了，怎能不高興呢？可是，兩年沒見，他卻滿頭白發(fā)，滿臉皺紋，眼泡臃腫，步履蹣跚了。他才五十出頭的人哪！看上去卻象年逾花甲的老翁了，怎能不叫人心疼呢！我看到他嘴的左上角起著象綠豆一樣大的小紅泡，知道他是上火呀！上什么火呢？還不是你們這些記者，又是照相，又是錄像，又是寫文章給折騰的。我想，若按著你們的“宏偉目標”，讓他這個典型在全國打響了，那找他治燒傷的人，就會擠破門，他能承受了嗎？所以，你們問我什么，我都不說。真是抱謙得很，讓你們白跑一趟。

你們走后，我愛人段志英批評我太自私。他說：“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呀！你自己治好了燒傷，就忘了其他人治燒傷難了。宣傳出去后，是會給老爸帶來沉重的負擔。但是，通過宣傳，把他治療燒傷技術推廣出去，讓他的精神發(fā)揚光大，就可以保住更多人的面容和身體功能，給更多的家庭帶來幸福?！?/p>

好了，閑話少敘。談正經的吧。我喜愛文學，對新聞寫作，也略知一二，知道你們需要什么。但是，請你們放心，我不會胡編亂造，導演“客里空”的。

我感受最深的，是田醫(yī)生治病又治心。

我是新民縣建材廠的技術檢驗員，一九八○年十月二十二日，在檢查磚爐時，蒸釜發(fā)生故障，“噗”地一聲，冒出一百多度的蒸汽浪將我全身噴得透濕，象放在開水盆里燙后，要拔毛的雞似的。毛衣、毛褲緊緊地貼在身上，脫下來后，粘著一塊塊皮膚，一團團血肉。當?shù)蒯t(yī)院治了半個月，不見好轉，而且患了綠膿桿菌毒血癥和敗血癥，生命垂危，昏迷了過去。轉送到衛(wèi)生隊后，田義忠、蔣云詳、黃金生等醫(yī)務人員搶救了五天五夜。

醒后，我發(fā)現(xiàn)除眼珠外，全裹著紗布，疼極了，仿佛象刀子在一塊一塊割著似的。換藥時，解開紗布，見自己滿身傷，沒有一處好的皮肉，斷定即使治好傷，也得成個“丑八怪”，而且還得連累別人，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死了痛快，因而拒絕治療。不上藥，不服藥，更加巨痛難忍，絕望地吵罵陪房的姐姐和愛人：“你們不把我送這兒來，我早死了多好??！我這么疼痛是你們給造成的，你們有罪，你們都給我跪下！都跪下贖罪！”為了安慰我，姐姐和愛人真的都跪在我床前。象這樣的惡作劇我一天能演三、四次。

我愛人段志英是個純樸、誠實的青年工人，一心想把我的傷治好。但見我如此輕生和折磨人，便對我冷淡了，不愿到我跟前，很少跟我說話，還想回家。

我愛人的變化，緊揪著田醫(yī)生的心，他把他叫到辦公室，和風細雨地開導：“人病心焦嘛，她是怕連累你才這樣，不正是對你愛得深的表現(xiàn)嘛！現(xiàn)在，她需要精神上的溫暖……”我愛人漸漸低下了頭。田醫(yī)生因勢利導，解開自己的上衣，露出背上的傷疤說：“我也是個殘廢人，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肺子被子彈打漏了氣，彈片啃掉我背上三塊肉，手腕被子彈穿了個洞，可我老伴和我結婚時，她已是個中專畢業(yè)的‘護士小姐了，她卻從來沒有嫌棄過我?！蓖Ａ艘粫?，田醫(yī)生又語重心長地說：“愛人要愛心，可不能光愛臉蛋?。　币环瑧┣械膭窀?，緊緊抓住了我愛人的心，他的眼睛濕潤了，心中愛情的火焰又猛烈地燃燒起來?！疤镝t(yī)生，請你放心，我絕不往小邢傷口上撒鹽巴?！碧镝t(yī)生又開玩笑地說：“你小子不好好伺候小邢，小心我拿棒子揍你！”我愛人咧嘴笑了……

愛人重新體貼、關心我后，田醫(yī)生進一步來撥亮我即將熄滅的生活信心之燈。他一次次坐在我的床頭，和我談心，表示要盡一切努力把我治好，臉上不留傷疤，身體恢復功能。還給我講榮軍學校那些缺胳臂少腿、耳聾眼瞎的殘廢軍人，如何用半截胳膊紡紗織布，努力為社會創(chuàng)造財富的堅強意志，如何坐著手搖車在舞臺上放聲歌唱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新社會的青年應該是最懂得人生價值，不論遇到什么挫折，都要做生活的強者。你才二十多歲，人生的道路對你來說，是剛剛起步，你卻想了此一生，你若這樣做，能對得起誰呢？不說別的，你能對得起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姐姐？能對得起日夜守在你床前的小段嗎？你更應該想想，剛滿九個月的女兒小春芽，她，她不能沒有媽呀！……”田醫(yī)生的話，象滴滴雨露，滋潤著我被病痛折磨得干裂了的心田；象股股春風，吹進我的心扉，給我心靈打開射進光亮的窗口。在生活的海洋里，我高高地揚起了風帆。

為了鞏固我對生活的信心，田醫(yī)生倍加關心體貼我。他掏錢買來奶粉，蘋果送到我床頭，我想吃山楂罐頭，一時買不到，他就把自己家中的兩瓶拿來，喂到我嘴里，我嫌肥肉膩，他就讓老伴上街排隊買來豬肝、豬舌頭和雞，做好了，一勺勺地喂我。我姐姐邢素清，十分激動地說：“田醫(yī)生，我見到的都是病人給醫(yī)生送禮，而你卻給俺們買東西，你圖的啥？！叫俺們說啥才好呀！”田醫(yī)生說：“啥也不圖，啥也別說，小邢能早日恢復健康比什么都好?！碧镝t(yī)生對我真是暖似春風，親如父母??！一天，田醫(yī)生給我換藥，我見他為我勞累得眼窩深塌，顴骨高突，淚水情不自禁地滾到臉頰。他迅速掏出手絹替我輕輕擦著，哄孩子一般寬慰說：“別哭，快別哭了，眼淚流到傷口上會刺痛的！”我從小失去母親，父親重病在身，是姐姐把我拉扯大的。我沒有享受過母愛和父愛，聽到他這暖人心窩的話語，看到他那和藹可親的面容，回想起住院兩個多月來的一情一景，感到田醫(yī)生是我最親最親的人。理智的閘門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急流，我猛然伸出纏滿繃帶的雙手，一下?lián)ё√镝t(yī)生的脖子，發(fā)自肺腑地大喊：“爸，你就是我的親爸??！”

我在衛(wèi)生隊住了十個月，我老爸不僅治好我身上的傷，使我面部光潔，而且縫綴了我破碎的心靈，使我在生活的道路上，挺起腰桿，闊步前進！

感謝你們宣傳我老爸，信中若有不當之處請批評指正。

此致

敬禮

邢素玉

五

電話采訪錄音：

喂！喂！這電話咋回事？雜音這么厲害。好了，現(xiàn)在聽清了。我是凌源縣前進公社石門溝大隊。我是馬義。老天爺不長眼，下了這場大雪，弄得你來不了這疙瘩，我也去不成你那疙瘩。行，咱們在電話里嘮嘮。

你說病志上的情況太簡單，讓我談詳細點，對不對，那好，我從頭給你說吧！

一九八三年七月十四日，我到親戚家串門，幾個人坐在屋里嘮喀，吸煙，不知誰將煙頭甩到裝有三十七、八斤導火索藥的桶內，“轟”地一家伙爆炸了，坐在窗臺上的幾個人被氣浪掀出幾丈遠，我和老伴，還有其他七個人被燒成重傷。我的臉、手、胸、背、頭，腿上的皮肉，全燒爛了，有幾根肋巴骨露在外邊，那個樣子別提了，就是進了閻王殿里，連小鬼也要嚇跑了。當時，把我送到縣醫(yī)院，由于那里條件差，傷一天比一天厲害，過了七、八天，就昏迷過去不知人事了。

八月十二日，我醒過來，睜開兩只眼睛，看守在身邊的大夫和護士，都人生面不熟，我忙問兒子：“這是啥地方？”兒子含著眼淚激動地對我說：“這是沈陽市消防支隊衛(wèi)生隊?！蔽液芷婀郑骸霸趺吹竭@里來了？”兒子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的：我的傷在縣醫(yī)院不見好，而且，越爛越深，身上長了“綠毛”，得了敗血癥。家里人覺著我是瞎子鬧眼病——沒治了，就為我準備后事，買板子做棺材，扯布做壽衣。就在這時，售貨員王書民在沈陽消防支隊當過兵，知道衛(wèi)生隊田大夫治療燒傷有招數(shù)，勸我們不妨去試一試。開始，家里人覺著傷太嚴重了，到哪兒怕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浪費錢，后來又想，反正已經到了這步天地，“死馬當做活馬治”唄，去碰碰運氣也好！決定連夜送沈陽。臨走前，家里人把我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帶上壽衣，我若死在朝陽地區(qū)以南，就拉回家埋葬；若死在朝陽地區(qū)以北，就運到沈陽市火化，拿回骨灰。路途這么遠，怎么知道是死是活呢？號脈是最好的辦法，但我全身沒有一塊好的皮肉，摸不著脈。用手指頭在我眼珠前晃晃，眼直愣愣的，沒一點反應。末了，在我鼻子上貼個紙條，紙條在呼搧，就說明我沒死，紙條若不動，就說明我斷氣了。

到衛(wèi)生隊后，田大夫立即組織醫(yī)護人員進行搶救。可是第二天上午，田大夫突然臉色蒼白，豆粒大的冷汗珠子從腦門上直往下滾。衛(wèi)生員小徐知道田大夫的胃病犯了，強拉著他去做胃透視，發(fā)現(xiàn)胃里有問題，但無法確診。小徐非要陪他到大醫(yī)院做進一步檢查不可。可是，田大夫怎么也不去，他對小徐千叮嚀，萬囑咐：“要保密，可別把我的病情傳出去，等把馬義搶救過來，我再檢查。”說完，他又帶領醫(yī)務人員全力搶救我。勞累、緊張，使田大夫的血壓升到二百多，他靠吃降壓片頂著，他胃疼得幾天幾夜沒吃飯，但仍不離開病房。一天上午，田大夫正在為我換藥，突然，劇烈的心絞痛病犯了，還沒來得及掏衣兜里的急救藥，便一頭栽到我床前，醫(yī)療剪刀一下子插進他的手腕，鮮血直流?。≡趫龅拇蠓蚣泵o他急救包扎。過一會兒，他醒過來了，搖搖晃晃站起來，又要給我換藥，我兒子淚流滿面地拉住他說：“田大爺，你歇一會兒再干吧！別為俺爹把你累壞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們的心，怎，怎么受得了啊……”田大夫拍了拍我兒子的肩頭說：“別哭，孩子，我這不是很好嗎！老毛病犯了，沒事、沒事！”接著又拿起了紗布、藥膏、手術刀……

經過五天五夜的搶救，我醒過來了。聽兒子講了這些，我這很少淌眼淚的男子漢也哭了，萬分感激地對田大夫說：“老哥，我沒想到還能回到人世??！是你把我從閻王爺手里奪回來的，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有了知覺，親眼見到田大夫是怎樣不要命工作的。他接待門診，處置病人，查房，講課……每天工作都在十幾個鐘頭以上。他為我操心就更多了，我的腿不能動彈，換藥時，抬不起來，田大夫就用肩頭扛著我的腿，我受傷面積大，換一次藥就要兩三個鐘點，換完藥后，他的衣服讓汗水濕得透透的，象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有時正換藥呢，胃病犯了，他就用左胳膊肘倚著病床的床沿，左手緊緊地頂著胃部，堅持著。田大夫真是個干工作不要命，哪里打了鏵子哪住犁的好大夫、好黨員??！

喂、喂，怎么又聽不清了？總機、總機？我講話是啰嗦點，請不要拔線，馬上就完。記者同志，我接著說吧！

經過六個多月的治療，真是神了，我的傷全好了，照樣能下地干活，照樣能騎自行車。你看，你看，我這胳膊腿多靈活！哈！哈！……我真是睜著眼睛打呼嚕——昏了頭了，用電話機你怎么能看到呢？和我一塊燒傷的九個人，這里頭，數(shù)我最重?？晌覅s是恢復最好的一個，其他八個人，有一個不到一個月就咽氣了，那七個渾身是疤，手腳不能動彈。就拿我老伴來說吧，她燒得比我輕得多，可是末了，還成了個殘廢人，屙屎撒尿，都得別人伺候。我能活著，身體還這么好，全是田大夫用心血換來的，可是，他，他……好，好，我不哭，不哭。他為了搶救我，累垮了，身體更糟了，特別是胃病三天兩頭地發(fā)作，這是我后來才聽說的。

我出院后，衛(wèi)生隊的同志把田大夫的病情告訴了紅十字醫(yī)院里的一個老戰(zhàn)友。正巧，這個醫(yī)院從日本進口了一臺“胃鏡”，還有位日本專家來“傳經”，對，是講學。田大夫在老戰(zhàn)友和同志們的催促下，才到醫(yī)院進行了檢查。情況確實不妙，報告單上清清楚楚地寫著：“胃前庭部有疣狀小隆起七、八個，頂部有出血點?！蹦俏蝗毡緦＜遗闹锎蠓虻募珙^說：“好漢經不起病磨，更何況你的病……”田大夫非常明白他這話里含的是啥意思。他的老戰(zhàn)友又給他講了象他這種癥狀而癌變的病例，然后單刀直入地說：“做手術算了，不然后患無窮?！碧锎蠓蛘f：“做完手術要長時間休息，這么多病人咋辦？我已年過半百，得抓緊時間多做點工作?。　甭犝f他胃痛時，老是用左胳膊肘頂著辦公桌或病床沿，羊毛衫別處未破，左胳膊肘處卻有一個大窟窿。田大夫為病人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喂！喂！總機要拔線。過兩天路通了，我再到沈陽跑一趟，咱們好好嘮嘮，也再看看天天想的老田??！

六

第十五次采訪田義忠：

你們來沈陽兩個多月了，咱們在一塊也聊過十多次了，談的都是成功、勝利和喜悅，今天，我要扯扯困難，叫叫苦。

我有幸福、歡樂，但也有許多憂傷、痛苦。你也看到了，我每天從早到晚忙活十幾個小時，天天是腳打后腦勺。我不是泥捏的，不是鐵打的，咋不想休息呢！我外孫京京和外孫女陽陽，是一對雙胞胎，長得非?？蓯?，都三歲了，我這個姥爺還沒有帶他倆去過一次公園，太對不住孩子了?？墒牵惺裁捶ㄗ幽?！衛(wèi)生隊連我在內五個醫(yī)生，是按消防支隊的定員，編制配得滿滿的，這幾年，我們對外還承擔著治燒傷的任務，你也看到了，每天少說有五、六十個來門診的燒傷患者，有時達到一百七、八十個。病房還有三十六張病床，按規(guī)定，每張病床需要配一點三至一點五個醫(yī)護人員，這就要配四十六至五十四個醫(yī)護人員，而我們病房班連醫(yī)生帶衛(wèi)生員才八個人。已經到了螞蟻背大象——重載難負的地步。他們忙不過來，我要去頂班，有重病號，我還得和他們一起守著。有什么辦法呢？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拼命干?？墒情L此下去，也不是上策啊，我們多次建議上級根據實際情況，擴大衛(wèi)生隊的編制，可是，始終解決不了，我盼望著改革之風吹進衛(wèi)生隊。

喲，有一個重燒傷病員送來了，我得去搶救，有空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