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克安
英國牛津大學(xué)的歷史教授羅思A.L.Rowse計劃把莎士比亞的劇作的語言全部加以現(xiàn)代化,出版《當(dāng)代莎士比亞叢書》。其第一套六個劇,包括《哈姆萊特》、《暴風(fēng)雨》、《威尼斯商人》、《仲夏夜之夢》、《裘力斯·凱撒》和《羅密歐與朱麗葉》,已于去年八月十日在英國發(fā)行。全部三十七個劇本,分七套,預(yù)計于一九八七年夏出齊。
怎么樣現(xiàn)代化呢?舉的例子如下,出自《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二幕第二場中朱麗葉的話,原來一般的標準版本為:
O Romeo,Romeo!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Deny thy father,and refuse thy name;
Or,if thou wilt not,be but sworn my love,
And Ill no longer be a Capulet.
羅思改動后的現(xiàn)代版本作:
O Romeo,Romeo!wherefore art you,Romeo?
Deny your father and refuse your name;
Or,if you will not,be but sworn my love,
And Ill no longer be a Capulet.
從這個例子看,改動不大,只是把舊體第二人稱單數(shù)代詞thou改為you,動詞形式也相應(yīng)改動一下。連這也不能全改。wherefore artthou,要真正現(xiàn)代化,應(yīng)改為why are you;但why比where fore少一個音節(jié),改不得;跟著舊詞wherefore的art也沒有能改are。可見,改也難。莎士比亞用的有些字,現(xiàn)在的意思和在16—17世紀時的意思已很不一樣,不知道羅思教授改不改。至于有些雙關(guān)詞,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想來他更無法改了。
前年讀到石凌鶴改譯湯顯祖的劇作《牡丹亭》(上海文藝出版社)中杜麗娘的唱詞: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
朝飛暮卷,云霞翠軒;
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石凌鶴“改譯”作:
原來是姹紫嫣紅開遍,
這風(fēng)光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彩云輕卷,云霞翠軒,
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把這韶光看得賤!
對于這樣人所熟知的佳句,改動得也很少。只是在道白和組織方面,石還是改得多一些。
大家都知道,湯顯祖和莎士比亞是同時代的人,他們都死于一六一六年。石凌鶴要改譯湯顯祖,羅思要把莎士比亞現(xiàn)代化,真是無獨有偶了。當(dāng)然,時間過了將近四百年,文字的變化很大,有的地方確是陳舊了。特別是戲劇,不但要閱讀,還要在戲臺上唱出來、念出來,讓人立刻就懂,那就更困難了。
石凌鶴同志說:“從一般文化水平的觀眾來說,他們只接觸語體文,很少接觸甚至從來不接觸古代或近代的詩詞歌賦,這樣的唱詞,不但聽不懂,甚至打出字幕來也看不懂。”于是他決定“在尊重原著的前提下”,盡可能將其改譯得比較通俗一些。他還壓縮篇幅,更新曲調(diào),企圖讓古典戲曲獲得新生。
羅思的動機也是好的。他說:“我要讓莎士比亞活在世上,而不能老是讓人把他擱在冰箱里?!彼貏e希望今后中學(xué)生使用他的版本,更多地閱讀和演出莎劇。
其實莎劇的現(xiàn)代化是早就在進行的。比如,莎劇本來是不分幕分場的,后來分了。這首先是因為舞臺發(fā)展,增加了臺前幕布和換景設(shè)備的緣故。分了幕和場,使劇本的脈絡(luò)也更為清楚。英語拼法,在伊麗莎白時代是無一定之規(guī)的。同一個字,可以增添一些不發(fā)音的字母,將它拖長;也可以減少一些字母,將它縮短。u和v,i和y,隨便換用。后來出版莎劇,一般都把拼法現(xiàn)代化和規(guī)范化。但有些字究竟是這樣拼,還是那樣拼?究竟是否和現(xiàn)代某字一樣,也還常有爭論。拼法和讀音也有一定的聯(lián)系;拼法改了,讀音也變了。還有標點,莎劇的標點本來也不規(guī)則。有的劇標點少些;有的劇逗號較多,不是語法邏輯的標記,而是演劇換氣的符號?,F(xiàn)在一般標準本,標點都減少而且規(guī)范化了,不過有的仍依編者的愛好而異。
在演出中,把莎劇刪節(jié)是常有的事。例如,《哈姆萊特》太長,如果一點不刪,至少要演四個小時。一般上演都是刪節(jié)的,拍電影也是這樣。不過向來的做法,未刪的段落總是一字不改地讀出。英國觀眾也許文化水平高些,在中學(xué)、大學(xué),甚至在小學(xué),總讀過一些莎劇,比較習(xí)慣于莎劇的文字。然而在觀劇中間聽有些詞句是“囫圇吞棗”,似懂非懂,這也很難免。莎劇里的詩多半是朗誦的,比我們吟唱的曲牌要好懂一些。因為這些緣故,莎劇演出的頻率,它們的賣座率,比我們的元、明戲曲大概是要高一些。
雖然如此,羅思教授還是覺得現(xiàn)在已到非將莎士比亞的語言現(xiàn)代化不可的時候了。這種改寫,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總會有人出來反對。似乎動了莎士比亞的一個字,就是褻瀆神明的行為。因此,詩人和劇作家不出來改寫,反倒由羅思這樣的歷史學(xué)家來改寫。只此一點,就可以看到羅思教授是頗有一點勇氣的。
這種推陳出新,努力在現(xiàn)代環(huán)境中普及古典名著的精神,我看是值得推崇的。顧頡剛譯《盤庚》,余冠英譯《詩經(jīng)》,郭沫若譯《楚辭》,倪海曙譯唐詩,各有各的譯法,其目的則都是一樣的。以中國古典文學(xué)之久遠,之豐富,將文言適當(dāng)?shù)匕自捇蛘咄耆g作白話,更加有其必要。
當(dāng)然,搞了今譯本,或者現(xiàn)代化版本,不等于拋棄原本。莎士比亞或者其他古典作品,按其本來面目加以研讀,還是要繼續(x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