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2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7-0016-03

花鳥畫作為中國畫的重要門類，其題材選擇不僅體現了畫家的審美取向，也深受地域環(huán)境與文化背景的影響，南方與非南方地區(qū)在自然生態(tài)、文化傳統(tǒng)、審美習慣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這些差異直接作用于花鳥畫的題材構成與藝術表達。不同地區(qū)畫家在面對自然萬物時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觀察視角與表現方式，使得花鳥畫在題材選擇上呈現出多樣化的發(fā)展路徑。探討題材背后的地域關聯(lián)，有助于深入理解花鳥畫的藝術價值和文化意涵，為當代花鳥畫創(chuàng)作提供多維度的理論支撐與實踐啟發(fā)。

一、題材選擇的共性：南方與非南方花鳥畫的普遍藝術追求

（一）精神表達的普遍性

無論在南方還是非南方地區(qū)，畫家在選擇題材時，都傾向于將自然物象人格化，借助花草鳥獸的形態(tài)寓意人生哲理或道德情感，這一傳統(tǒng)貫穿于整個中國繪畫史，花鳥畫不只是對物象的再現，更重要的是借物抒情的文化功能，它強調“意在筆先”“以物寄情”的創(chuàng)作原則，強調物象背后所承載的情感價值與文化象征，無論是表現南方亞熱帶植物的繁茂與靈動，還是描繪北方常見的松柏梅菊的堅貞與高潔，藝術家在創(chuàng)作中都試圖在物象之間創(chuàng)造一種與人心感通的情感聯(lián)結。題材的選擇并非簡單的自然呈現，而是帶有深層的文化心理與審美意圖，圖像結構之中蘊藏著畫家的文化認同和人格理想。例如，用木棉象征英雄精神，用寒梅象征堅韌品格，這類意象構成了花鳥畫長久以來的精神核心。這種普遍存在的表達方式和情感深度，使南方與非南方的花鳥畫雖在自然取材上各具風貌，但在內在精神訴求上達成一致，兩者都以自然物象為媒介傳達對生命、品格與文化傳統(tǒng)的體認和贊頌。

（二）寫生傳統(tǒng)與自然觀察的基礎

在南方與非南方的繪畫傳統(tǒng)中，寫生不僅是一種技法訓練，更是一種感知自然、理解物象本質的藝術方法，中國畫強調“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即根據對自然萬物的觀察，將客觀形態(tài)與主觀情感融合，構建具有表現力與精神性的藝術形象。南方地區(qū)氣候濕潤、植物種類繁多，畫家面對的是色彩鮮明、生機盎然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寫生所獲得的視覺經驗更具動態(tài)感與多樣性；非南方地區(qū)四季分明，花卉植物在寒暑交替中展現出頑強的生命力，畫家在寫生過程中更注重物象結構與精神意蘊的凝練。無論地域差異如何，寫生都不是對自然物象的簡單描摹，而是在觀察的過程中體悟生命狀態(tài)與自然節(jié)律，進而將這種體悟融入藝術創(chuàng)作。寫生促使畫家深入理解物象的形態(tài)、質感與生態(tài)特征，同時也錘煉了造型能力與筆墨表達的控制力，是連接觀察、構思與技法的重要橋梁2。正是基于寫生的積累與訓練，題材的表現才具備了強烈的藝術張力和自然的生命氣息，使花鳥畫在形神合一的繪畫技法中傳達出真實而動人的藝術魅力。

（三）筆墨語言的民族特征

中國畫之所以在世界藝術體系中獨樹一幟，與其以筆墨為核心的表現語言密不可分，花鳥畫作為其中的重要分支，更是在筆墨運用中積淀了豐富的民族美學傳統(tǒng)，南方與非南方的花鳥畫家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雖形成了不同的風格取向，但在筆墨的精神表達上卻有著高度一致的價值追求。無論是追求骨力遒勁的線條，還是注重水墨交融的氣韻，筆墨不僅承載形式美感，更體現了畫家對自然的理解與情感的抒發(fā)。南方畫家多受到嶺南文化與江南文人傳統(tǒng)的影響，筆墨灑脫自由、富于變化，在對植物繁茂狀態(tài)的描繪中展示了濃烈的生命氣息與筆情墨趣。非南方畫家則常借助簡練的用筆與精微的層次處理，表達內斂沉穩(wěn)的精神境界，強調骨法用筆與墨分五色的控制。在題材選擇上，無論繪制何種花木禽鳥，筆墨都不是技術層面的重復操作，而是精神與情感的表達。每一筆都蘊含節(jié)奏與呼吸，每一層墨色都關系物象的質感與畫面的氣氛。筆墨語言不僅統(tǒng)一了中國花鳥畫的基本樣式，也塑造了其在題材表現上的美學深度，使作品既具備真實生動的物象形態(tài)，也展現出豐富深遠的文化意味。這種筆墨為核的傳統(tǒng)語言體系，使花鳥畫在地域特色之外始終體現出中國畫一以貫之的藝術精神與形式規(guī)范。

二、題材選擇的差異性分析：南方與非南方的對比

（一）自然環(huán)境差異對題材的影響

南方地處低緯度地區(qū)，地勢多山，水系密布，地處亞熱帶和熱帶，溫暖濕潤，雨水充沛，這樣的自然條件孕育出繁茂的動植物種類與復雜豐富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從物種分布的角度來看，南方地區(qū)廣泛分布著芭蕉、木棉、荔枝、荷花、鳳梨、朱槿、竹林等富有熱帶與亞熱帶氣息的花草樹木以及鸚鵡、翠鳥、畫眉、鷺鷥等色彩艷麗、形態(tài)靈巧的鳥禽，這些植物與鳥禽以生機勃勃、鮮活明艷的視覺特征為花鳥畫提供了大量創(chuàng)作靈感，使南方花鳥畫往往呈現出生動繁盛、色彩強烈的視覺面貌以及動態(tài)結構與視覺張力的突出表現。相比之下，非南方地區(qū)，尤其是北方地區(qū)，氣候相對干燥寒冷，季節(jié)更替分明，冬季較長，常見植物包括松柏、梅花、菊花、玉蘭、槐樹等，它們以耐寒、堅挺、清雅為主要特征，常見鳥類包括麻雀、喜鵲、鶴鶉、烏鴉等更為樸素的品種，這種生態(tài)環(huán)境下創(chuàng)作的花鳥畫往往強調節(jié)令的象征意味以及物象的精神意涵。自然環(huán)境差異在影響畫家對題材的選擇范圍的同時，也決定了他們在表現對象時的側重點，南方畫家更容易關注枝繁葉茂的層次關系和色彩對比，而非南方畫家則更注重骨干結構的線條美與簡約美3。環(huán)境造就物象，物象引導題材，南北自然生態(tài)的本質差異深刻影響了題材的外在形態(tài)與內在審美取向。

（二）地域文化對題材表現意涵的塑造

南方文化歷來具有濃厚的江南文人傳統(tǒng)與嶺南市民氣質，其地域文化具有細膩婉約、感性抒情、自然親和等特點，這種文化氣質影響了畫家對花鳥畫題材的情感認知與審美表達。南方畫家在描繪題材時更傾向于根據物象呈現生活化、感性化與自然化的情感世界，例如，在嶺南畫派中，常見木棉象征民族精神、蕉林表現鄉(xiāng)土氣息、荷塘映射人文意象等，這些選擇都體現出一種貼近生活又富有文化底蘊的藝術觀。而非南方文化受北方儒家傳統(tǒng)與政治中心文化的影響，呈現出理性、規(guī)整、象征性強的特點，講究寓意嚴肅、立意高遠，強調文化道統(tǒng)的延續(xù)與個人道德理想的傳達4。這使得非南方花鳥畫在題材上常借助梅蘭竹菊、松石禽鳥等符號化極強的物象傳達堅貞不屈、君子品格等倫理價值，其情感色彩往往更為克制，構圖上多呈對稱穩(wěn)定的格局，反映了文化上的審慎精神與崇高價值。這種地域文化的差異，使得花鳥畫的題材在形象選擇、情感寄托和文化象征方面呈現出明顯的南北分化特征，反映出繪畫作為文化表征在地域維度中的自然差異。

（三）圖式風格與構圖語言的差異

南方花鳥畫在長期的實踐中逐漸發(fā)展出富于變化和層次感的圖式語言，受嶺南自然環(huán)境與外來文化影響較大的嶺南畫派，在構圖上往往呈現滿幅式、多點透視的布局特點，注重畫面空間的縱深拓展以及物象之間的穿插交錯，強調前后呼應與節(jié)奏變化的視覺節(jié)奏，畫家常運用積墨、潑彩、破墨等技法使畫面呈現豐富的水汽氤氬與生命律動感，色彩使用上追求濃艷對比，構圖語言更注重動感與生態(tài)性，體現出生動多姿的畫面張力。相較之下，非南方花鳥畫在圖式上更傾向于保留傳統(tǒng)中軸式、左高右低或對角構圖等較為穩(wěn)定的結構框架，畫面形式講求嚴謹、對稱與節(jié)制。圖式語言上更多依賴線條的結構性與筆墨的節(jié)奏感來塑造形象的骨架，不追求視覺上的滿布與色彩的豐沛，重在傳達一種靜穆內斂的美學氣質。構圖之中體現的結構穩(wěn)定性和視覺控制力，與非南方文化中講求理性節(jié)制的精神氣質保持一致。不同地域的圖式語言不僅反映了畫家在形式建構上的藝術風格選擇，也深刻揭示了題材表現與文化心理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花鳥畫視覺面貌的南北分野。

（四）表現意圖上的差異

在南方花鳥畫中，畫家往往更關注自然狀態(tài)本身的呈現以及對現實生活感受的表達，他們將花鳥草木視作生機勃勃的生態(tài)載體，并將個體情感融人其中；在表現手法上注重即時性與現場感，畫家往往根據直接觀察和寫生體悟和感知生命的多樣性與流動感，這種表現意圖常常是貼近自然本身的，也是貼近生活經驗的，這讓南方花鳥畫具有更強烈的現實參與感和感性抒情性。而非南方花鳥畫的表現意圖更多源于文人畫的精神傳統(tǒng)，其表達并不追求自然狀態(tài)的再現，而是在象征性物象中寄托道德理想、文化品格或歷史情懷。如借用寒梅象征堅韌人格，借菊花表達高潔情操，這種意圖本質上是一種文化投射而非生活再現。在畫面呈現上，這種象征化的表現意圖使得非南方花鳥畫更具抽象性與觀念性，傾向于內在精神的升華，而非外在生態(tài)的描述。這種不同的表現導向，使得兩地花鳥畫雖然在技法層面共享筆墨系統(tǒng)，卻在精神面貌上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傾向與格調。藝術意圖的差異，最終導向題材功能的不同定位，也進一步造成了南北方花鳥畫的藝術差異。

三、案例對比分析

從具體畫家的題材選擇與藝術表達角度人手，可以更為直觀地理解南方與非南方花鳥畫在地域風格與精神取向上的差異。

陳樹人作為嶺南畫派的重要代表，其花鳥畫作品在題材上多選取具有濃郁南國特色的木棉、蕉葉、鳳凰花與荔枝樹等植物，這些對象源自他所生活的嶺南自然環(huán)境，更承載著強烈的本土情感與民族精神，他的《木棉圖》筆墨厚重、構圖飽滿，寓意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jié)，表現出南方花鳥畫在圖式上借自然形態(tài)展現情志張力的特點。陳永鏘在題材選擇上延續(xù)了嶺南畫派對自然物象的關注，他常以蕉林、藤蔓、熱帶植物入畫，強調寫生體驗和現實環(huán)境的交融，將對南方自然生態(tài)的熱愛轉化為藝術語言。他的畫面色彩飽和，筆墨酣暢，結構多變，形成了一種充滿生命感的圖式表達方式，其藝術風格體現出對自然感悟的直接抒發(fā)和對南方生態(tài)的鮮活回應。

與南方畫家相對照，非南方畫家徐渭、惲壽平與齊白石的作品則體現出題材上的另一種文化取向。徐渭擅長寫意花卉，在題材上常取梅花、葡萄、牽?；ǖ葮闼貙ο?，以奔放有力的筆墨表現內在情緒，形成豪放狂逸的畫風，其作品更注重精神性與象征意味的表達。惲壽平則以“沒骨”花卉著稱，偏好選擇四時花卉與園林草木，在表現中追求典雅清逸，強調詩書畫一體的文人趣味，他的花鳥畫題材呈現出對自然靜態(tài)美與傳統(tǒng)格調的深度挖掘。齊白石的藝術轉化能力極強，在題材選擇上，融合田園生活的現實感與傳統(tǒng)繪畫的象征傳統(tǒng)，作品中常見蝦蟹、瓜果、花卉與小鳥，色墨結合，形神俱現，呈現出生動質樸的風格。他的創(chuàng)作雖然帶有較強的現實色彩，但在表現意圖上更強調一種文化自覺與人格投射5

南北方畫家在題材選擇上的異同，既體現出生態(tài)環(huán)境與地域文化的差異，也反映了藝術家個人風格與文化立場的不同。南方畫家往往從自然中汲取靈感，強調寫生精神與生態(tài)表現，在情感表達上更為直接與生動。非南方畫家則在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題材背后的象征意義，注重借物抒懷與格調提煉，在藝術意圖上趨于內斂與抽象。

四、當代啟示與意義

在多元文化共存和審美需求日益豐富的當下，傳統(tǒng)花鳥畫的地域性特征不僅是歷史積淀的結果，更是現代藝術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南方花鳥畫強調生態(tài)感受與自然生機，在題材上體現了對現實環(huán)境的敏銳觀察與積極表達，具有較強的視覺沖擊力和生活親近感，非南方花鳥畫則更多體現出文化精神的沉淀與人格理想的升華，在象征性題材的表現中融人詩意與文化修養(yǎng)，強調形式的穩(wěn)定與意象的傳達。當代花鳥畫應深入理解各自所蘊含的藝術邏輯與文化內涵，將南方的色彩與生態(tài)意識和非南方的文化厚度與精神象征有機融合，在題材的選擇上既立足現實經驗，又回歸文化根脈。在筆墨語言與圖式建構中，應突破固定風格的束縛，以個性化的審美視角激活傳統(tǒng)題材的當代表達，使地域性不再是封閉的風格界限，而成為審美層次的拓展路徑。在全球化文化語境中，如何保持中國畫的民族性，是花鳥畫創(chuàng)作所面臨的核心命題之一。只有在地域傳統(tǒng)與民族精神之間建立有機聯(lián)系，將題材選擇與時代情感進行深度整合，才能使當代花鳥畫生發(fā)新意，在融合中形成具有時代精神的藝術面貌，真正實現地域性基礎上的民族性表達，并回應當代社會對中國藝術精神的深切期待。

五、結束語

題材作為花鳥畫創(chuàng)作的根本，是連接自然感知與藝術表達的核心要素，南方與非南方花鳥畫在題材選擇上的差異，體現了自然環(huán)境與文化傳統(tǒng)對藝術語言的深刻塑造，兩者在共性中展現個性，在對比中互為補充。當代花鳥畫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需要在理解地域差異的基礎上，深入挖掘題材背后的文化價值與時代意義，使作品在形式與內容上更具表現力與感染力，推動中國花鳥畫在現代語境中煥發(fā)新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2]遲珂.嶺南派[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2.

[3]岳仁.宣和畫譜[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2.

[4]惲南田.甌香館畫跋[M].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59.

[5]陳永鏘.故園拾畫記[J].美術，1983，（11）：57.

（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