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對他的最初印象是“一個頭發(fā)和胡子統(tǒng)統(tǒng)長得要命的青年”,茅盾評價他翻譯的首部中文全譯本《簡·愛》“使我們在‘知道’而外,又有‘感覺’…謹慎細膩和流利是不能否認的”,葉嘉瑩親切地稱他為“影響我后半生教學生涯的前輩學者”。他就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著名作家與翻譯家李霽野。
早年間,他輾轉(zhuǎn)于動蕩時代,獲魯迅親炙,結(jié)下深厚的師生情誼,結(jié)成“未名社”積極發(fā)展翻譯文學。后半生,他與新中國共成長,任教于南開大學,人生與事業(yè)進入輝煌期,傾力扶持葉嘉瑩在南開的教學活動。耕耘杏壇和翻譯界幾十載,他說“人生確是無常的,不過人生的可愛處也多半就在這無?!薄?/p>
小鎮(zhèn)少年投身新文化
南臨大別山,西瀕史河,此地往昔河道航運繁榮,經(jīng)濟頗為發(fā)達。但是史河改道西移后,小鎮(zhèn)就逐漸蕭條了。1904年4月出生于葉集鎮(zhèn)的李霽野,雖然其家是當?shù)赜薪鼉砂倌隁v史的“老戶人家”,經(jīng)營一間名叫“李錦源”的商號,但到他記事時,“已經(jīng)是地無寸土、夜無存糧的破落戶了”。
回憶少年時光,李霽野最難忘的是與臺靜農(nóng)、張目寒、韋素園、韋叢蕪等同窗在葉集明強小學讀書的歲月。冬日炭火盆旁,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坐在一起,“海闊天空地談自己的理想和希望,談國家大事,社會新聞,邊談邊暢飲佳茗,直到雞聲報曉才驚覺歡談了一個通宵”。
從明強小學畢業(yè)后,李霽野考入地處阜陽的安徽省立第三師范學校學習,一方面是出于對家庭經(jīng)濟狀況的考慮,另一方面則是當時的他有意從事小學教育。在師范學校讀書時,李霽野表現(xiàn)出對新文化的追求,對白話文書籍和報刊濃厚的興趣,特別是《新青年》。他最關(guān)注的是每期是否有魯迅的名字和作品。李霽野曾在《從第一本書聯(lián)想到良師益友》一文中寫道:“五四以后,除魯迅先生的創(chuàng)作外,我還很喜歡讀他翻譯的文學作品,其中有安特列耶夫(注:俄國19世紀著名作家,今譯安德列耶夫)的短篇小說。這些對我想做點文學翻譯工作起了啟蒙作用。主要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學習英文?!?/p>
在新思潮的熏陶下,李霽野愈發(fā)體會到師范學校教育的落后,他也受到了學校保守勢力的排擠,無奈與晚他一年入學的韋叢蕪一起選擇了退學。退學返鄉(xiāng)后,他堅持自學,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一本英文版《天方夜譚》。季霽野“對這本書真是‘一見鐘情’”,不過由于英文程度較差,他只能依賴查詢字典才能閱讀,這使他下定了掌握外語的決心。
李霽野還和韋叢蕪創(chuàng)辦過周刊《微光》,先后作為《評議報》和《皖報》的副刊出版。他們自己辦報自己寫稿,文章都有強烈的反封建色彩,鍛煉了寫作能力和辦報水平。他們還出版了一個婚姻問題專號,在報紙上刊登自己的公開信,向社會宣告要擺脫舊式家庭的包辦婚姻,并走上街頭把報刊散發(fā)給青年人。與此同時,李霽野還把報刊寄回家鄉(xiāng)。這些報刊的內(nèi)容在家族中引起軒然大波。所幸他的父親雖是舊派人士,但是對他“離經(jīng)叛道”的行為表現(xiàn)出莫大的寬容和理解,還幫他退了婚。
1922年夏季,此前赴俄國留學的韋素園因病提前回國。在韋素園的建議下,李霽野打算去北京求學,尋求新的人生出路。次年春,二人結(jié)伴來到北京。起初李霽野自修了半年英文,后轉(zhuǎn)人崇實中學,接著進入燕京大學國文系就讀,通過寫作或翻譯一些短文賺取稿費維持生計。
魯迅遇見了一個頭發(fā)和胡子統(tǒng)統(tǒng)長得要命的青年
1924年,李霽野收到了臺靜農(nóng)送來的英文本安特列耶夫的作品《往星中》?;秀遍g,他回憶起當年在阜陽時,讀到魯迅關(guān)于安特列耶夫譯作時的那種觸動,于是有了一定英文基礎的他,開始著手在暑假期間翻譯這本書。
韋素園有留俄背景,他用俄語原版幫李霽野做了校對工作。書稿譯成后,正在北京世界語專門學校跟隨魯迅學習的張目寒告訴李霽野,“魯迅先生并不是一個凜然可畏的人物,卻頗喜歡和青年人談天說笑。他在課堂上談笑風生,很受青年學生們的歡迎”,還“常常說到少見青年人寫作或譯書”。這讓李霽野鼓足勇氣將譯稿交給好友轉(zhuǎn)呈魯迅。
膽大心細的張目寒很是熱心,9月20日拜訪魯迅時便將《往星中》奉上。不久,李霽野就得到了回復,魯迅請他去家中商討譯稿。在張自寒的帶領下,李霽野來到魯迅位于北京宮門口西三條胡同的住宅進行拜訪。
時年二十歲的李霽野第一次見到四十三歲的魯迅:“被一位熟朋友領著,我靜靜地走到北京西城偏僻的一角,到魯迅先生的住處。一叩門,便被讓進去,因為來訪是事先約定的。不大的四合院里種著幾棵小小的樹,一點聲音沒有,靜寂得有如古寺。上邊居中的一間房分成兩段,我們走進靠里的一間小屋。一位留著短短的胡須,上身穿著灰色毛線衣,褲腳扎著腿帶的人從書桌跟前站起來。不用介紹,從額角和那炯炯有光的眼,我便知道這就是我所景仰的魯迅先生了?!?/p>
首次拜訪讓李霽野對魯迅樸素的生活狀貌與誠懇直爽的為人印象深刻:“先生的臥室兼工作室的陳設,先生所蓋的被和所穿的衣服,都有一種農(nóng)村的樸素風味,都異常整潔。這里有親切的家常氣氛,我一點不覺得拘束。談話毫無虛套,不一會兒我就覺得和我對談的是個直直爽爽,誠誠懇懇的人,絕不是有絲毫架子的作家?!?/p>
此前,李霽野已經(jīng)在北京大學旁聽過魯迅講課:“先生那時每周去北京大學第一院講一次中國小說史,素園就住在大學對過的一個公寓里,我們實際上已經(jīng)‘偷聽'過先生的課,所以在教師預備室和先生見面是很方便的。\"魯迅在《憶韋素園君》中的細節(jié)書寫也佐證了李霽野的回憶,他對李霽野形象的描繪很是傳神:“怕是十多年之前了罷,我在北京大學做講師,有一天,在教師預備室里遇見了一個頭發(fā)和胡子統(tǒng)統(tǒng)長得要命的青年,這就是李霽野?!?/p>
比起在中國小說史課堂上的知識習得,李霽野與魯迅更深層的精神契合在于對俄國文學的共同興趣,尤其是對安特列耶夫作品的喜愛。
有了魯迅的肯定,1925年2月,李霽野很快譯成了安特列耶夫的第二個劇本《黑假面人》,并再次請求魯迅幫助審閱。魯迅對李霽野翻譯的安特列耶夫戲劇非常認同,又建議他接著翻譯安特列耶夫的另一部戲劇作品《人的一生》:“《往星中》做得較早,我以為倒好的?!逗诩倜嫒恕肥禽^與實社會接觸得切近些,意思也容易明了,所以中國的讀者,大約應該贊成這一部罷。《人的一生》是安特列耶夫的代表作,譯本錯處既如是之多,似乎還可以另翻一本。\"盡管李霽野最終沒有著手《人的一生》的翻譯,但毫無疑問,安特列耶夫成為這對師生在翻譯文學追求上的重要精神聯(lián)結(jié)。
未名社往事
魯迅在悉心幫助李霽野校改《往星中》和《黑假面人》譯稿后,還積極聯(lián)系出版事宜。他先是將《往星中》列入他當時在北新書局主持編輯的《未名叢刊》出版計劃;又把《黑假面人》寄給三弟周建人,囑托三弟交給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然而無論是北新書局,還是商務印書館,都未采用這兩個翻譯劇本。正是在為李霽野的譯作尋求出版的過程中,魯迅深切地感受到了無名青年譯者從事翻譯文學的艱難性,因此萌生了自己成立社團,自行印行出版物的念頭。從后來的發(fā)展來看,未名社也確實實踐了其發(fā)展、支持青年譯者的成立初衷。
1925年夏天,李霽野從崇實中學畢業(yè)時,未名社成立了。談及成立過程,李霽野回憶道:
素園、靜農(nóng)和我在魯迅先生那里談天,他說起日本的丸善書店,起始規(guī)模很小,全是幾個大學生慢慢經(jīng)營起來的。以后又談起我們譯稿的出版困難。慢慢我們覺得自己來嘗試著出版一點期刊和書籍,也不是十分困難的事情,于是就開始計劃起來了。我們當晚也就決定了先籌起能出四次半月刊和一本書籍的資本,估計約需六百元。我們?nèi)撕蛥彩?、靖華,決定各籌五十,其余的由他負責任。我們只說定了賣前書,印后稿,這樣繼續(xù)下去,既沒有什么章程,也沒立什么名目,只在以后對外必得有名,這才以已出的叢書來名了社。
所謂“已出的叢書\"正是《未名叢刊》,魯迅在與北新書局老板李小峰商妥后,將之從書局移出,由他們這群人自辦。
自那日起,未名社正式成立,成員有魯迅、韋素園、曹靖華、李霽野、臺靜農(nóng)、韋叢蕪六人,社址在沙灘新開路五號,那是韋素園位于北大第一院對面公寓的一間小小住屋。
這年秋天,李霽野進人燕京大學國文系就讀。在求學的同時,因有未名社的支持,他正式走上了翻譯文學之路。
以魯迅的譯作作為未名社獨立印行書籍的開始,是未名社成員基于要在短時間內(nèi)回收成本,保證社團步人正軌的共同考慮。未名社發(fā)行的第一部書是魯迅翻譯的廚川白村《出了象牙之塔》,出版于1925年12月?!冻隽讼笱乐烦醢嫒?,一年多就賣完了,略有盈利后,未名社隨即推出李霽野的《往星中》,作為《未名叢刊》的第二種在1926年5月出版。
1926年底,李霽野與韋叢蕪尚在燕京大學,韋素園病倒,魯迅南下,曹靖華則在蘇聯(lián)。值此社團危難之時,李霽野勇敢地擔負起社中事務,但仍感覺難以傾盡全力。因此1927年秋,他從燕京大學休學,正式接手未名社。
李霽野一邊管理未名社,一邊在孔德學院教書,同時還開始翻譯蘇俄作家托洛茨基的《文學與革命》。1928年3月,未名社出版部印行了《黑假面人》,至此李霽野所譯的兩部安特列耶夫劇作均在較短時間內(nèi)獲得出版。不料4月,因李霽野翻譯《文學與革命》一書,未名社遭北洋政府查封,李霽野本人被捕,臺靜農(nóng)也受到牽了。李霽野和臺靜農(nóng)為了發(fā)展大局以及韋素園的病情考慮,沒有將矛盾擴大,而是選擇回避,前往天津河北女子師范學院英文系任教,算是告別了未名社的工作。此后,未名社的成員慢慢分化,同人走向散落。
未名社在李霽野的人生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不僅僅因為他在未名社的支持下成功出版了多種譯著,參與了大量社團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在未名社宣告解散后,仍然堅持未名社的文藝主張,不放棄對翻譯文學事業(yè)的追求,終成一代翻譯名家。
連一同入獄,后在魯迅等人的奔走下才獲釋。獲釋后,燕京大學不準李霽野復學,再加上未名社人手緊缺,他就繼續(xù)承擔起管理社團的重任。
在那個風雨如晦的時代,李霽野不僅甘冒風險譯介革命文學,而且不顧個人安危,掩護、接濟了很多共產(chǎn)黨員,包括馮雪峰、李何林、王青士等。特別是李何林和王青士,他們在安徽從事革命活動遭到通緝,到北京求助于李霽野。李霽野沒有吸取自己剛經(jīng)歷牢獄之災的“教訓”,而是立即吸納他們作為社內(nèi)的臨時成員。他們工作十分勤懇,同時以未名社之名作掩護,繼續(xù)從事地下工作,未名社成為宣傳革命思想的陣地和黨員地下聯(lián)絡站。李霽野也因此被黨內(nèi)同志視為“可靠的朋友”“黨外布爾什維克”。
為了盡快恢復查封后的未名社的出版工作,李霽野在景山東街四十號開設出版部售書處,此舉獲得了魯迅的支持。售書處內(nèi)擺放了桌椅,算是個小型閱覽室,“也代銷賣別家出版的書刊,尤其在不顯痕跡中推薦的書刊是進步的,所以很受歡迎,大有‘門庭若市’的氣象”朱自清就來這里為清華大學圖書館購過書。1929年5月,魯迅返京探視母親時,還幾次回到未名社,對售書處的營業(yè)情況很是欣慰。在季霽野的帶領下,未名社迎來了短暫的黃金發(fā)展期。
1930年春,從燕京大學畢業(yè)的韋叢蕪接手未名社,但很快他便因經(jīng)濟原因和社團發(fā)展思路與其他社員發(fā)生矛盾,兩位臨時成員也離職
輾轉(zhuǎn)半世紀,知交半零落
李霽野在家鄉(xiāng)的師范學校讀書時曾有志于小學教育,前后經(jīng)歷了近十年的人生坎坷,此時得以登上大學講臺,自然十分珍惜這份職業(yè)。而家庭負擔本就很重的他,還主動承擔了未名社當年為韋素園治病欠下的債務,這個教書的工作對李霽野來說既有理想的實現(xiàn),也有現(xiàn)實的因素在里面。他在工作與生活間疲于奔命,使得翻譯工作有所停頓,甚至一年多他都沒有與魯迅聯(lián)系,以致魯迅誤解他借未名社的平臺當上教授后忘記了翻譯事業(yè)。
1932年4月末,魯迅獲悉臺靜農(nóng)的地址后,給臺靜農(nóng)和李霽野各寫了一封信,并托臺靜農(nóng)轉(zhuǎn)交給李霽野。原來,李霽野在一個月前將未名社當年的百元欠款和一封信寄給了魯迅的母親,讓魯迅頗為感動。此后,魯迅和李霽野恢復通信。當李霽野從好友馮雪峰處得知,魯迅對于他在未名社解散后未再努力于翻譯事業(yè)表示失望,于是主動寫信向魯迅匯報自己正在翻譯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說《簡·愛》,兩人間的誤解才得以消除。
1932年11月,魯迅返京探親,李霽野陪同左右,其間的美好相處讓魯迅很是動容。11月20日,魯迅在給許廣平的信中說:“我到此后,紫佩,靜農(nóng),寄野,建功,兼士,幼漁,皆待我甚好,這種老朋友的態(tài)度,在上海勢利之邦是看不見的。\"所謂寄野正是李霽野,他們的真摯友愛讓魯迅心里充溢了久違的溫情。
1935年,李霽野譯成《簡·愛》后,魯迅幫他將譯作介紹給鄭振鐸,作為《世界文庫》的單行本印行,李霽野由此聲名大振。茅盾高度評價道:“完全直譯的李譯使我們在‘知道'而外,又有‘感覺’。不是說李譯已是標準的譯本,但李譯的謹慎細膩和流利是不能否認的。\"值得一提的是,李霽野翻譯的《簡·愛》還是中國翻譯文學史上首部全譯本,影響深遠。
1936年,他又譯成并出版俄國作家阿克薩科夫的小說《我的家庭》,并將之贈送給魯迅,這是他送給魯迅的最后一本書。同年4月,李霽野自歐洲游學回國,到上海拜訪了魯迅,這是兩人的最后一次見面,半年后魯迅便與世長辭了。師生暢談往日的未名社時光,魯迅表示未名社雖然已經(jīng)解體,還有些人對它頗懷好感,懷念它的存在,自然不乏他們自己的情感投射。李霽野的譯著對依舊執(zhí)著于翻譯文學事業(yè)的晚年魯迅有所告慰,魯迅這番話讓李霽野獲得巨大的精神撫慰,他認為“魯迅先生對于未名社的希望,似乎并沒有完全落了空”。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殃及天津。1938年秋,李霽野受邀到北平輔仁大學任教。在輔仁大學,他與老同事顧隨重逢。雖然顧隨所授的是中國文學課程,但他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外文系,故與以英文治翻譯的李霽野在文學上有頗多共同話題。且顧隨也極為推崇魯迅,早年他曾在多所中學執(zhí)教,常在課堂上傳播魯迅的文學作品。多年的共事經(jīng)歷,讓顧隨與李霽野積累了深厚的友誼。
1943年1月,李霽野由北平輾轉(zhuǎn)來到重慶,在曹禺的介紹下,到北碚的復旦大學任教,次年轉(zhuǎn)至四川白沙女子師范學院從事教學、翻譯和寫作。臺靜農(nóng)此前已落腳在白沙女子師范學院,摯友聚首為戰(zhàn)時沉郁的氣氛平添了一絲亮色。
抗戰(zhàn)勝利后,日本在我國臺灣的殖民統(tǒng)治結(jié)束。1946年,李霽野應臺灣教育當局、魯迅好友許壽裳之邀,赴臺擔任臺灣省編譯館編纂兼名著編譯組主任,同行的還有語言學家魏建功等人。
李霽野此前翻譯的英國作家喬治·吉辛的《四季隨筆》很快在臺灣編譯館首次出版,這也是臺灣光復后出版的第一本書。許壽裳高度贊賞這本書中的愛國主義熱情和對本民族文化的自豪感,認為適合在臺灣印行,他還特意加印五十本,題字贈送給各大學圖書館,以紀念臺灣回歸祖國。
到臺灣編譯館不久,李霽野得知臺靜農(nóng)度日艱辛,遂與魏建功商議寫信請他來臺灣求職。1946年10月,臺靜農(nóng)一家赴臺,他也入職編譯館。1947年5月,編譯館被撤,他們又一同轉(zhuǎn)人臺灣大學任教,李霽野在外國語言文學系,臺靜農(nóng)則在中國文學系。
得知李霽野等人赴臺后,顧隨特地寫信讓同樣身在臺灣的學生葉嘉瑩前去探望。葉嘉瑩于1941年考入北平輔仁大學國文系,師從顧隨學習唐宋詩詞與《詩經(jīng)》等課程。盡管李霽野當時也在輔仁大學任教,但是葉嘉瑩一直未有機會與李霽野謀面。直到1948年冬季,葉嘉瑩隨新婚丈夫遷往臺灣,才在老師顧隨的囑托下準備拜望李霽野。在葉嘉瑩看來,顧隨囑托自己訪問師長不僅是向她授以尊師之道,更是老師對自己的又一次助力一他希望自己遠游的弟子能獲得這些老友的關(guān)照。
1949年3月,李霽野在臺灣大學中文系的辦公室中首次見到了葉嘉瑩。遺憾的是迫于臺灣政治高壓氣氛愈發(fā)濃烈,李霽野在許壽裳身亡后悲憤難抑,后在中共地下黨員的幫助下緊急返回大陸,他與臺靜農(nóng)、葉嘉瑩等人也就此海峽相隔。等到李霽野與葉嘉瑩再次相見,已是1979年,距離他們首次見面已過了三十年之久。而李霽野與臺靜農(nóng)這對至交則再也沒能謀面。
促成葉嘉瑩落地南開
李霽野經(jīng)香港返回天津工作,并在北京參加了全國第一次文代會。1949年9月,他正式到南開大學外文系任教,于1951年擔任系主任。
在南開,李霽野不僅在教書的本職工作崗位上盡職盡責,還憑借自己多年積累的教育經(jīng)驗提出了不少關(guān)于外語教育管理和外語教學工作的理論,對南開的外語人才培養(yǎng)和師資梯隊建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1953年10月,中國民主促進會(簡稱“民進”)天津分會選派李霽野等人參加第三屆赴朝慰問團,慰問朝鮮軍民和中國人民志愿軍。1956年,李霽野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他作為文化代表團成員訪問意大利、瑞士和法國。
除此之外,李霽野沒有忘記魯迅,沒有忘記翻譯事業(yè)。他在教學、行政工作和諸多社會活動之余,翻譯了《難忘的一九一九》《山靈湖》,另有《海河集》《回憶魯迅先生》等作品出版。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耄耋之年的他又翻譯了一百多首莎士比亞、勃朗寧、濟慈、雪萊等英國詩人的抒情詩。作為魯迅的學生兼戰(zhàn)友,李霽野更是一生致力于宣傳、發(fā)揚迅精神。作為魯迅研究專家,他的著作《魯迅精神》《紀念魯迅先生》《魯迅先生與未名社》,對于魯迅研究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
1979年,李霽野意外收到了一封葉嘉瑩的來信。原來,旅居加拿大的葉嘉瑩向國家教委提出回國教書的申請已經(jīng)獲批,她即將前往北京大學講學。在報上看到李霽野已經(jīng)是南開大學外文系主任的消息后,歸心似箭的葉嘉瑩很快打聽到他的聯(lián)系方式,即刻致信,傾訴三十年前匆匆一會后自己人生的變化,并告知將要回國的計劃。
李霽野隨即復信,表示北京大學師資穩(wěn)定,而南開大學有待建設,邀請葉嘉瑩去南開講學。葉嘉瑩欣然同意。她在2014年為李霽野一百一十周年誕辰寫的紀念文章中寫道:“李先生既是我的師長一輩,又有著當年在北平輔仁大學和后來在臺北臺灣大學的種種因緣,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就接受了李先生的邀請?!?/p>
葉嘉瑩在北大的短暫講學告一段落,就立即來到南開大學。在葉嘉瑩尚未正式安頓下來時,已是七十五歲老人的李霽野就先行一步來到她臨時居住的飯店看她了。這場跨越三十年的師生重逢對李霽野來說彌足珍貴。此番會談的一個重要收獲是他欣聞臺靜農(nóng)仍健在。葉嘉瑩自告奮勇為他們牽線搭橋:她輾轉(zhuǎn)通過臺靜農(nóng)在美國的兩個女兒臺純懿和臺純行,以及在臺灣的學生施淑,促成了兩位失聯(lián)多年的老友通信,使他們在有生之年得以重建聯(lián)系。
1989年,葉嘉瑩正式從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BC)亞洲學系退休,國內(nèi)眾多名校向她發(fā)出延攬書,但她最終堅定地選擇了南開大學。晚年,葉嘉瑩在南開大學孜孜傳播古典文學與文化,并以傳統(tǒng)詩教感召社會,寫就“詩詞的女兒\"的光輝成就。她自述這些成就與李霽野憑借自身的人格魅力為她在南開大學所營造的寬松平和的氛圍分不開:“我想著主要就是因為從1979年我初來南開大學講學時,在李先生的誠樸真切的性格與為人之影響下,南開的整體給了我一種親如家人之感覺的緣故。\"“如今我不僅有了余生可以托身之所,而且更有志趣相投的師友同學,可以一同從事于詩騷李杜的欣賞和研讀,則人間幸事何過于此。而這一切實在都源于當年李先生發(fā)自南開的對我一聲呼召。我對李先生的感念,自是終身不忘的。”
1993年,李霽野獲天津市最高文藝獎“魯迅文藝獎”,并把獎金全部捐贈給南開大學,設立了“李霽野獎學金”。1995年,他退職休養(yǎng)。
1997年的5月4日當天,這位受五四精神影響至深的文學巨匠,以九十三歲高齡在天津去世。遙想抗戰(zhàn)時期,李霽野在給青年學生授課時,便樂觀地講道:“人生確是無常的,不過人生的可愛處也多半就在這無常?!边@位跨世紀的老人在戰(zhàn)火與變革中堅定地守護著文化的傳承。七十余年的時間里,他翻譯的《簡·愛》滋養(yǎng)了無數(shù)讀者,執(zhí)掌的講壇走出了萬千桃季,散文集里更是流淌著一代知識分子的滿心赤誠。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