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排的課桌裂縫里,嵌著半截粉筆頭,灰塵覆蓋的凹痕旁刻著四個“正”字—那是我用圓規(guī)尖丈量過的高中四年。一道耀眼的陽光,打在我倚于椅前半閉的雙眼上,半睜的雙眼瞥到被粉筆灰積滿的講臺,才突然驚覺:原來人生最洶涌的潮水,往往藏在被改寫的時間褶皺里。
第一次高考在倒計時牌翻至“365”時驟然坍縮。百日誓師大會上飄落的彩屑像一場微型雪崩,淹沒了我書包夾層里少年的情思。課間用紅筆在模考成績單畫出的斷崖式折線,最終成為錄取通知書上沉默的留白。那個夏天,朋友圈的錄取通知書九宮格在深夜灼燒視網膜,臥室里散落的試卷,仿佛在訴說著被拋棄的不甘。
當應屆生抱著課本奔向新教室,我在重新拆封《新高考古詩文默寫》。這里的時間是雙螺旋結構,前排同學筆記本的扉頁上,記錄著過往同學對他的激勵,在這頁的背面疊印著我們這一年的點點滴滴。早起六點的跑操,再也無法勾勒出過往青春的熱血。當窗外的大雪打在梅花上時,我終于理解了《卜算子·詠梅》中所講的“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堅貞高潔——原來有些遲來的頓悟,需要以年輪作為代價。
昨夜整理舊物,從生物筆記本抖落一片楓葉書簽。那是高三時同桌夾進我書頁里的寄語,葉脈上還留著鋼筆寫的:“且視他人之凝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地去走你的夜路?!比缃袼笥讶Υ髮W錄取通知書的定位下,我點贊的手指懸停成標本?;蛟S青春的殘酷在于,總有人先一步抵達對岸,而泗渡者還在湍流中練習換氣。
復讀班的窗框切割出四塊不同的天空:春霧朦朧時像未調勻的水彩,夏雨連綿映出自然的情思,秋雁南飛拉長的云絮,冬雪覆滿梅花枝丫的靜默。我如同古玩店的修復師—用金剛砂打磨試卷折角,給失誤的裂紋描金,在歲月剝落的釉彩下,勾勒出理想的成績。
五月的蟬鳴比往年來得更早,當應屆生開始傳寫畢業(yè)紀念冊,我在錯題集扉頁抄下博爾赫斯的詩:“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厭倦滑下一道斜坡。”高考結束那晚,獨自走過空蕩的校園。月光把教學樓映成美麗的圖畫,忽然聽見風里傳來聲音—像是我復讀的決絕:這一次拼盡全力不負韶華。
原來人生第四年的意義,不在于追上飛馳的日歷,而是學會在時間的岔路口,與自己重逢時輕輕說一句:“別怕,我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