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fēng)裹挾著咸澀的潮氣穿窗而入，與廚房里蒸騰的香氣撞 個滿懷。我知道，外公又在灶臺前施展他的獨(dú)門絕藝了。系著 靛（dian）青圍裙的老人宛若沙場點(diǎn)兵的將軍，鍋鏟與鐵鍋相擊 的清響是出征的號角，案板上紅蘿卜、白菜、韭菜錯落層疊，儼 （yān）然列陣待命的精兵。

外公做鹵面講究得近乎苛刻：精挑的五花肉須是肥瘦三七開，片得透光見影才算合格；手搟面定要巷尾王家面坊的，揉面時摻了老酵頭，蒸騰時能嗅到陽光曬透麥穗的醇香；紅蘿卜絲必用銅刨子削成千根銀線，白菜只取三重嫩芯，韭菜則是掐著晨露現(xiàn)采的尖芽。最矜（jin）貴的當(dāng)數(shù)海蠣，天邊還泛著蟹殼青，老人已候在碼頭，專挑那些殼縫里汪著海水的石蠣，“這般鮮氣，是要把整片海灣含在嘴里化開?！?/p>

烹制過程堪比水墨長卷的鋪陳。豬油在熱鍋里綻出金花，香菇片翻飛間騰起松煙，待琥珀色的蘿卜絲染透脂香，老人揚(yáng)腕潑人高湯的姿態(tài)，竟似狂草大家揮毫般寫意。我尤愛看他調(diào)鹵汁的功夫：左手旋鍋如轉(zhuǎn)太極，右腕畫圓似撥琴弦，清湯漸次凝作琉璃色。下面條最是考?；鸷颍┌椎拿娼z抖散著墜入沸湯，須臾間便舒展開云絮般的紋路?！斑t十秒則綿軟失魂，早十秒又生硬酪牙”，外公瞇眼町著翻涌的湯花，撒海蠣的手勢輕巧得像在宣紙上點(diǎn)梅，末了澆一勺蒜油，金珠滾落湯面綻開千瓣菊香，香氣能飄到巷子口。

剛出鍋的鹵面盛在大碗里，湯汁裹著面條卻不顯黏膩。吸溜一口，海蠣的鮮甜撞上五花肉的脂香，紅蘿卜的甜脆混著韭菜的辛香，層次分明的味道在嘴里奏起交響樂，每次都讓家人吃撐了肚皮。

媽媽說外公的鹵面有“三絕”：面條根根分明不粘連，鹵汁濃而不稠掛得住味，海鮮與山珍的鮮味平衡得恰到好處。街坊鄰居常來討教秘訣，外公總是笑呵呵地擺手：“火候到了自然香。\"媽媽驕傲地說，幾十年的做菜功底，二十年的老鐵鍋，清晨沾著露水的食材，再加上老人往面里揉進(jìn)的半生牽掛，才是這道人間至味的獨(dú)家秘鑰。

如今每次回老家，我總會急不可待地守在外公的灶臺邊看他布滿皺紋的手穩(wěn)穩(wěn)握著鍋鏟，看著各種食材在沸騰的鹵湯里翻滾交融，這一碗滿是醇厚親情滋味的鹵面，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讓人念念不忘

（指導(dǎo)教師：錢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