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聽著雨水淅淅瀝瀝拍打在窗戶上的聲音,我全然沒了睡意。隨即坐起身來,披上了外套,輕輕翻開了床頭邊上的《習近平的七年知青歲月》。
當讀到“從15 歲剛到黃土高原時的迷惘、彷徨,到22 歲離開時,已經(jīng)有著堅定的人生目標,充滿自信?!边@段文字時,手指不覺在“迷惘、彷徨”四個字上反復摩挲。窗外的雨聲漸漸隱去,望著窗戶上燈光的倒影,我循著黃土溝壑里的青春足跡,聽到了清晨擔糞時的喘息聲,看到了夜讀煤油燈的身影……年輕干部的成長,是否都要經(jīng)歷這般鳳凰涅槃式的淬煉?
思緒將我拉回了四年前的那個雨天……
我拖著厚重的行李,踏進了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廣南縣者太鄉(xiāng)大田村委會,腳下滿是泥土的地面,遠遠望去,山霧漫過田野,向青黛色的山巒奔涌而去。
“快來吃飯,正好飯點了?!贝謇锿抡驹趶N房門口熱情招呼,或許是因為這兒淳樸的民風,又或許是因為我們都是來自農(nóng)村,初來便沒了陌生感。
那時的自己,書包總塞著筆記本,以為憑著書本知識便能敲開百姓的心門。第一次動員群眾將土地進行流轉時,我在幾戶人家的反對聲中漲紅了臉,老同事教導我:“小姑娘,田埂要踩實了才能走穩(wěn)路?!蔽抑两裼浀媚请p布滿繭子的手拍在肩膀上的厚重感,以及他說話時微微皺起的眉頭。
一個夏季的夜晚,我獨坐在辦公室,梳理著厚厚的病情單,看著眼前極為陌生的病情名稱以及那孩子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醫(yī)療管道的照片,我無法想象那對年僅二十幾歲的父母承擔著怎樣的一種壓力。他們眼角滑落的淚水與電腦屏幕的藍光一同見證我逐字敲下的求助帖的過程,為患重度地中海貧血的小阿爭(化名)發(fā)起網(wǎng)絡救助。當無數(shù)充滿關切的問候像春風般吹來時,我仿佛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脈搏。
那些日子,我常跟著同事穿梭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厚厚的筆記本上記錄著每家每戶的基本情況。第一書記拿出往屆駐村隊員的民情日志讓我參考,日志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困難戶的家庭情況。李阿婆把蒸熟的壯家粽子塞進我手里,感謝我蹲在灶臺邊聽她講兒子兒媳離異后孫子一直不能落戶的委屈。疫情期間,我和同事們來來回回接送打疫苗的老人。深夜折返途中,回望漸漸遠去的村寨,山坡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像無數(shù)雙期盼的眼睛。
那天,凌晨三點多傳來小阿爭離世的消息,我躲在被子里泣不成聲。四歲的孩子,她該是有遺憾的吧!她還沒好好見過這個世界。不,她該是沒有遺憾的!她曾被世界那么真誠地愛過,和煦的春光曾那么溫柔地擁抱過她,明天太陽依舊會穿破云層,喚醒熟睡的大地。
到村任職兩年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后來在組織的關心下我被選派到州級單位進行學習。在這里的成長經(jīng)歷讓我深切地感受到,基層經(jīng)歷所賦予我的,是多么寶貴的財富。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溫柔地撫摸著辦公室的鶴望蘭,我無法忘記領導那贊許的目光。一個大山里走出來的醫(yī)學生又回到了農(nóng)村工作,怎能去掉本真的東西呢?
今年清明,所掛村的村民小組長打電話讓我回去,說村里新修建的水池漏水,項目老板一直不來重修。我爬過小山坡后,一座高聳的水池映入眼簾,旁邊的老舊水池仍然蓄滿了水。他指著水池告訴我:“你看這新修的水池,底部的基礎沒做好,還不如這口老井,多少年了依然很牢固?!蔽彝蝗蛔x懂老書記的話,基層不是熱血鑄就的銅像,而是千百次彎腰才能拾起的稻穗。那些被壓力灼傷的夜晚、填報表時的頭昏眼花、泥濘小路上摔倒時的痛楚,此刻都化作池中溢出的清流,在春耕的泥土里匯成滋養(yǎng)禾苗的甘露。
傍晚時分,炊煙從黛瓦間裊裊升起,我又想起四年前那個奮筆疾書的年輕人——是土地淬煉了她,若浮于表面,便鐫刻不了成長的年輪。她還要扎根在這廣闊的鄉(xiāng)土之中,在老農(nóng)數(shù)稻穗時瞇起的皺紋里,在晨霧中千萬條通向春天的小路上,續(xù)寫那未完成的夢。
[作者簡介]韋延梅,女,1996 年 12月生,筆名七星月,作品散見于《云嶺先鋒》《含笑花》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