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本名，江西婺源人，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江西省第六屆青年作家改稿班學(xué)員，《星火》婺源驛驛長。有作品發(fā)表于《中國詩歌》《當代青年》《星火》《翠苑》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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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長假我要約一些文青去長溪村采風創(chuàng)作，你這高中老師有沒有空來參加？”

這是我自2018年加入《星火》驛站以來，第一次接到門衛(wèi)的活動邀請。以往都是編輯部曾老師聯(lián)系我，曾老師的語調(diào)緩慢自得，而接受邀請的我總是特別激動，激動到害怕多說一個字就要錯過活動信息，激動到恨不得馬上掛掉電話，深呼一口氣，然后查看高鐵票信息，把行程敲定下來，準備出行的日子都是令人暈暈的幸福。第一次接到門衛(wèi)的特邀，我反而對答如流，或許是因為要來我自己的家鄉(xiāng)吧，或許是因為兩周前我們剛剛在江嶺舉辦完大型AA活動，接待過驛友們的熱情還沒有降溫，或許，是《星火》讓我已習(xí)慣了奔赴說走就走的旅程。

掛斷電話以后，我得意地感嘆自己不愧是《星火》的資深驛長。但是我又感慨地發(fā)現(xiàn)，自己缺少門衛(wèi)那種對文藝永久的激情。這是為什么呢？

第二天是周二，門衛(wèi)親自建了一個微信群，拉起半熟半生的一群人，發(fā)了第一條信息一一這是我有史以來創(chuàng)建的第一個微信群，還不怎么熟悉群功能，請大家多配合我哈；為了保證活動策劃、實施和后期宣傳等各方面順利安全地推進，請大家遵守以往之群規(guī)，本群也只發(fā)布與采風創(chuàng)作相關(guān)的信息。

群里有新人，大家紛紛歡迎，這是身為《星火》驛友的基本態(tài)度。新伙伴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說，很高興遇到大家，很想親眼認識“小飛蟹”。

接下來的兩天，大家都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忙碌著，到了周四，門衛(wèi)把群名稱改為“長溪故事采風創(chuàng)作”，他接著在群里說：這次活動與以往編輯部組織的筆會不同，參與的文藝家不足15人，也可以說是小飛蟹組的文藝創(chuàng)作小分隊，主要使命是，以視頻短片、攝影、繪畫、散文、詩歌等各種形式描繪宣傳長溪村，以文藝之美助力鄉(xiāng)村振興。

2

梨花風起正清明，杏花微雨寄相思。清明是揉碎在詩行里的節(jié)氣，是枝頭抽芽的柳色，是遠山含黛的云煙，是少年踏青時衣角沾染的春意。這些，在長溪這處偏遠的山村，一切都呈現(xiàn)得剛剛好。村頭巷尾，到處干凈如初，最美的村婦浣洗出滿河的水波，山風吹落歷冬的紅葉，一場春雨一層綠，農(nóng)人們在漫山的茶坡上轉(zhuǎn)悠，搶收清明前的仙枝嫩芽。

趁著天光正好，我們踩著沿溪的石板路，跨過石橋，翻山越嶺去山野深處聽溪澗私語，看山花逐風。

“天巖老師，這是苦菜，掐它的頂來吃可以降血壓和血脂。它旁邊的這個是野蒜，有相同的功效?！?/p>

“哦，遇見，那山坡上開的花真好看，

是蘭花嗎？”

“不是，它是水仙花，也叫風信子，風信子的花有多種顏色，藍色代表生命，紫色象征重生，白色表示暗戀，整體意指自由活力與喜悅幸福。”

“噢，是嗎？那它可以移栽和家養(yǎng)嗎？能不能挖回家試試？”天巖老師總是灑脫又顧家，妥妥的生活實力派。

“遇見，這是什么？”門衛(wèi)應(yīng)該是想考考我。

“這是繼木，那個字很難寫，我得回去查百度，眼下山里沒有信號了?！?/p>

“哦，我知道那個字。”

“嗯，它開的花白得脫俗又低調(diào)?！蔽乙贿叴饝?yīng)，一邊覺得我周圍所有的朋友都應(yīng)該知道了我所說的“檐”字，因為我們一直這樣有共識與共情。我們繼續(xù)往前走去。

“譚導(dǎo)，怎么這樣氣喘？ ，

“剛才我拍了一整塊地的野草莓，鮮活極了，然后跑上來跟上大部隊?！?/p>

“那你有沒有聞到杜鵑花香？我們剛才經(jīng)過兩叢，叫鹿角杜鵑，花開的形狀很像鹿角，讓人心動…”

除了花與枝，山林中的枯木也特別有意境，它們就那樣側(cè)臥在山石旁，好像找到了安心的棲所，等待著脫胎換骨，回歸本真。劉莎莎在一塊大石頭旁邊撿起一節(jié)木棒在驛友中傳看，有人說它與主干脫節(jié)的凹陷處突起的圓點骨刺像一株蓮蓬，有人說它整體的形象是吉吉國王的手杖，有人說它是巴啦啦小魔仙的仙女棒，大家各自都有自己心頭的形容，誰也不去說服誰。當然我們也有意見高度統(tǒng)一的時候，比如大家都認為另一根老枝的一頭長得太奇特了，然后有人說它像一只扁嘴鴨子。所有人都朝他豎起大拇指，全員點頭全票通過。后來，它們又都回歸了自然，依舊停留在長溪村山背的厚土之上。

“遇見，你會采茶嗎？ ”

“會呀，小時候采茶長大的?！?/p>

“那你教大伙采茶吧?！?/p>

當我們圍在一棵板栗香單樅面前時，我給大家講解了大葉種茶和小葉種茶，介紹了婺源當?shù)氐拿麅?yōu)茶種上梅州茶以種植地來命名茶樹茶種的事例。我告訴來自贛南的驛友，采仙枝芽茶要用指腹的力量而不是用指甲去掐尖，不然指甲含有的細菌會破壞芽茶的口感。我甚至說起古代宮廷貢茶需要未婚女子用雙唇來采摘的傳說，而一斤干茶需要5萬個左右的嫩芽。大家晞噓不已，原來千年以來茶農(nóng)們是如此吃苦耐勞地完成著優(yōu)雅高端的作品。

當我們停止行走，正兒八經(jīng)站在茶樹旁開始尋找茶芽時，勤勞百舌鳥“嘀啾貴嘀啾貴”的叫聲傳來。有人說它樂音婉轉(zhuǎn)，然而從小勞動的人說它極盡煩擾之能事，它從清晨升起第一縷陽光時開始啼叫，不厭其煩地提醒茶農(nóng)抓緊采摘與耕作。小時候，每當百舌鳥在我們頭頂上的山林里啁啾不斷，母親就會教我們來一聲悠長的吆喝，她說這樣能夠喚來山風，也能讓百舌停止它的破嗓。每次母親的“喲喂”一停下，總有一陣春風撲面而來。有時母親會遞上水壺，讓我去冷水泉眼處打一壺水來給大家喝，母親用這樣的方式調(diào)節(jié)孩子們勞作的情緒。長大以后，每當聽到百舌鳥的啼叫，我就會想起母親那聲悠揚的響徹山谷的吆喝，有時也會喊上一嗓子，喉頭熟悉而又生澀的感覺，會讓我一發(fā)不可收地想起童年采茶的時光。

二三十年后，是“小飛蟹”的召喚，把一群熟悉或陌生的我們帶到這樣一個山谷，重拾童趣。此刻，一切都生機勃勃，向著美好出發(fā)。

第二日清早，大家頭戴斗笠，手挽竹籃，有人扛桌子，有人搬炭火，有人備好鐵壺與泥爐。我們魚貫而上又沿坡而下，在茶山的一處平整地塊安置茶桌，鋪上茶布，女生給一個陶器油罐插上桃枝，男生則負責起爐子燒炭火。一切布置妥當，我們開始燒水煮茶。我們也學(xué)古人的樣子席地而坐，說說花朵，品評茶湯，談?wù)勗娢摹?/p>

“快看，有白狐！”有人喊，所有人的目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朝上眺望。

“哇，你們太幸運了，那不是白狐，是白。我父親愛拍這種鳥，春節(jié)期間我陪他專程到沱川金崗嶺去拍白，要等上三四個小時才能等到它現(xiàn)身，你們居然這樣容易地看到了它。長溪我至少來過十次，今天是第一次看到白?！遍T衛(wèi)激動地說。身邊的驛友們熱烈地討論起來，但那三只白好像不喜歡熱鬧，很快回林子中去了，剩下一群人意猶未盡。

這些年，幸運對于我們《星火》文青似乎已成為再自然不過的事，幾乎每次采風活動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沒走幾分鐘，黃敏又一次看見了茶林最高處的另外三只白。這一次，大伙連大氣都不敢出，任憑白鸝在我們視線里肆無忌憚地行走，覓食，抖動雪白的尾巴。

回村時門衛(wèi)說：“你們來一次居然看到了六只白，這運氣太令人嫉妒了！”

3

經(jīng)歷了一上午的茶事，我們落座“向陽人家”客廳。門衛(wèi)考慮大家起了大早看日出，拜訪了做篾匠的手工藝人，又在茶林忙活一上午，建議大家午休一小時，下午兩點鐘集合。下午我們的第一項活動是教村里的小朋友們在戶外畫兒童畫。

“向陽人家”是戴向陽開的客棧，他曾當兵入伍做過軍報記者，退伍至今將近三十年，一直致力于建設(shè)自己的鄉(xiāng)村與家園，為長溪村出過好多力做過好多事，曾經(jīng)獲評“中國好人”稱號。新媒體時代到來，他緊跟社會需求，建起村級公眾號，玩起抖音與視頻直播，宣傳長溪，也幫助村民帶貨，售賣農(nóng)產(chǎn)品。

我們這次來長溪村，也是受了戴向陽宣傳長溪的激情的感染。

門衛(wèi)還特意約上了驛站里的畫家們開展這次志愿服務(wù)，希望能在傳授技藝的同時帶給村里的孩子們一些溫暖和希望。

我們?nèi)胱】蜅r，安再小朋友就一直在。她睜大眼晴扶靠在一張凳子上，我們誰說話她就看誰，一句話也不說。她上身穿著一件花里胡哨的大紅色毛衣，頭發(fā)亂亂的，劉海長過了眼睛，皮膚明顯曬多了太陽，鼻子和眼睛好像沒有得到及時清洗的樣子。我仔細打量她，毛衣和黑褲子都比較緊，快要穿不下了，鞋子卻大了有兩個碼。她也看著我。我朝她露出笑臉，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蜅＠镆粭l活潑的小黃狗在我們之中穿來跑去，用勁地嗅著我們的褲腿，有時跳起來夠向我們的衣袖。驛友中頗有一些小動物愛護者，似乎更多地被狗狗的熱情吸引，入住時與晚餐時間都并未同安冉說上話。

直到第二天早餐后出發(fā)去采茶，我想約上她和另一個小女孩怡萍去茶園，才慢慢弄明白，怡萍和安再是姐妹，怡萍要去和爸爸報備，安再要和奶奶說明情況，因為父母離異后再婚，妹妹安冉被留給了奶奶來撫育。奶奶愛打扮，她給安冉的衣著符合奶奶的審美卻跟不上潮流。

安再自從跟我們熟絡(luò)以后表現(xiàn)得比姐姐怡萍要熱情得多，一聽說我們要邀請她來畫畫，她就一直期盼著。她告訴奶奶要跟著我們玩，還跟我說奶奶同意了，說她只要晚上安全回到家就行。但中午我們吃中飯時，在向陽人家?guī)蛷N的奶奶追到她身邊訓(xùn)斥了她，長溪話講得很是生硬，安冉則一句話也不說。

后來我們都吃完了中飯，看見她奶奶盛了一碗飯夾了點菜讓她坐在一旁的小桌上吃。戴向陽怕孩子被罵傷心了，吩咐安冉的奶奶去盛飯，讓孩子在店里吃飯。大家紛紛上樓午休，約好了下午兩點鐘在一樓餐廳門口集合。我上樓前看了時間，一點過三分。

“奶奶，現(xiàn)在幾點鐘？ ， “奶奶，現(xiàn)在是幾點鐘啦？”

“奶奶，一點半過了嗎？”

因為剛吃飽飯，我有些睡不著，一直聽到安冉在樓下問時間。她惦記畫畫的約定，精力旺盛，不想午休。

一點半的時候，我輕輕地下樓來看她，沒想到她已經(jīng)上了樓，站在樓梯口。我朝她發(fā)出“噓”的噤聲信號，她問我：“你房間的人還在睡？”我點點頭，招呼她一起下樓去。

十五分鐘后，我跟戴向陽說完話回來，看到所有的驛友都醒了，紛紛下樓集合。門衛(wèi)很吃驚，這次集合不需要群里發(fā)消息，大家都早到了，為什么？原來，是安冉又一次上樓，提供了叫醒服務(wù)。有些房門，她甚至敲了兩遍、三遍。

門衛(wèi)說：“我們什么時候這樣被需要過？這也太令人感動，出發(fā)?！?/p>

在長溪上村的板凳橋和搭石、攔河堤的中間，在村莊對岸的三棵苦栲樹下，孩子們被邀請過來，一字排開坐在土坡上。雪夢、曉文、黃晴三位年輕畫家給大家分配好調(diào)色盤，擠上顏料，又教他們毛筆的握姿，告訴大家將要畫的是萬年青。

沒經(jīng)過前期交流的孩子會不會太難接收指令？我們都很擔心作畫的過程與作品的呈現(xiàn)，畢竟“小飛蟹”拍得可是毫無遺漏。雪夢老師挺有辦法，為了讓小朋友們步調(diào)一致，她有一句口號—小眼睛，看老師。

只要雪夢發(fā)現(xiàn)有人注意力分散或情緒波動，她就會親切地說“小眼睛”，小朋友們則一邊大聲回答“看老師”，一邊就抬起頭來。雪夢通過這樣的方式跟孩子們交流和控場。有時候，孩子們說了“看老師”，可是手中的毛筆沒有停下，頭也沒抬起來看老師，這時雪夢需要獨自走到孩子們的身邊去指導(dǎo)，也需要接住任何發(fā)生的意外。

以沫在城里接受了相當好的幼兒教育，對于在山野間畫畫卻手忙腳亂，他一個不小心，毛筆就推倒了整杯水，水全部倒向了他正畫的萬年青畫作上。以沫頓時臉色大變，差點就要哭了。雪夢連忙上前捧住畫紙，說：“哇，你這是潑墨畫，畫得真棒！”以沫一聽還有潑墨畫呀，就笑了，對自己的歪打正著很是得意。他左看右看，問老師還能對這幅畫再做點什么。

一堂課時間，幾個孩子都成功地畫出了自己的萬年青，雪夢告訴他們可以保留自己的作品，然后拿出印著“星火”二字的甲骨文印章給每一幅作品都留下星火烙印，也幫助他們寫上各自的名字。大家都很得意，急切地要拿回家給自己的家長看，或者向親戚朋友展示。長溪的老人們目光一直在我們身上轉(zhuǎn)悠，也在小朋友們的畫作上停留，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一直緊扣在后背上的雙手也松下來，給了孩子們一個大拇指贊。

4

芳原綠野恣行時，春入遙山碧四圍。從廣東趕來的黃敏不相信我告訴他的村對面半山腰處那一樹白花是季子花，他背著相機要親自去確認一回。我也愛爬山翻嶺，約上夜葉，我們?nèi)藖淼搅四强美鏄湎?。站在半山腰，俯瞰長溪的黛瓦白墻，溪畔柳絲輕揚，山間新綠初染；看村民拾起竹篾編制的提籃，踏著青石板路往祖墳上掛紙錢。大部分的墳冢上已經(jīng)竹枝搖曳，紙聲簌簌，恍若先人含笑頷首。一條溪水映紙幡，天地人神重相逢，就讓所有的往事在此刻生根，長成這一個春的序章吧。仿佛是得到了求證后的滿足，又仿佛是思想的頓悟，總之，梨花何必總帶雨，桃花依舊笑春風。我們站在人生的半山腰處，盡情歡喜。

戶外運動達人譚導(dǎo)將他從南昌用車載過來的皮劃艇充好了氣，讓我們和長溪清澈見底的溪流親密接觸。河岸上的青石板路面上，一伙文青騎著自行車歡快地追逐，到底是艇劃得快，還是車騎得快，大伙要認真地比一比。午后的光照投射在老房子的木雕上，房梁上螭吻的影子在水中晃蕩，在青石上匍匐，好像也要活過來似的。

老人們找到家門口一塊可以躲陰的石板，靜靜地坐看我們嬉戲。門衛(wèi)叫我們?nèi)グ牙先苏埑鰜?，請進陽光里，讓我們陪老人們聊聊天，順便向他們學(xué)習(xí)人生智慧。問問老奶奶她們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和最遺憾的事是什么，對年輕人又有什么樣的建議。

村里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曾經(jīng)走南闖北，坐下來之后對答如流，卻絕口不提過往，問到什么都說日子好過，父慈子孝妻賢母良，家庭幸福。

還有一對八十多歲的夫婦，奶奶說她十八歲與丈夫成婚，一輩子幾乎沒離開過長溪，最遠只到過一次婺源縣城。我問她長溪好不好，有沒有遺憾。奶奶說長溪村很好。我說我很羨慕他們的鉆石婚，60年來相濡以沫。奶奶說年輕時也吵過架，被打過臉，被揪過頭發(fā)。奶奶說這些話時，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語氣相當平緩，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她83歲的丈夫坐在她的身后，卻通紅著臉，原本可愛得像孩童的一張臉，因為落了牙齒的緣故，此時又忽然撇起嘴來，讓人看出了些許的委屈與沒撈得面子的尷尬。他最終坐不住，撥開前排的兩個婦人，雙手背在身后走開了。我問奶奶，爺爺會不會因此置她的氣。奶奶說不會，這些年他們不吵架了，如今子女都在外面，他們兩個需要相互扶持，相互理解。

坐在奶奶旁邊另一位年輕些的奶奶，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我們的談話散場，才默默地離去。前面我第一個邀請她過來，她就說沒什么好講的，不好講的也不便透露。她的腔調(diào)把我逗笑了。后來散場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起身時會整理自己的衣服，還會打量一下四周，可見為人處世十分小心謹慎。

5

山高水長的長溪，下午五點太陽就收走了最后一束光。我們的熱情卻沒有消散，譚導(dǎo)拿著魚竿還在釣他的大魚。他只釣到了一條大魚，又好心地將它放回了溪水中。此后，所有的魚都沒有再來咬鉤，好像那條大魚已經(jīng)把它的經(jīng)歷四處傳告，所有魚商量好了團結(jié)起來一致對外絕不再上當。這多么像樸實無華、偏居一隅的長溪村民，一直相互團結(jié)，建設(shè)著自己的家園。譚導(dǎo)最終沒有釣上第二條大魚，但是驛友們就這么陪著他，靜靜地觀著溪水的動與靜，看他收線與放線。垂釣一個多小時，他們默站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天幕慢慢灰暗。原來時光也可以這樣消耗。

太陽落山后，我和莎莎把自行車騎回向陽人家。車子是戴向陽幫忙借來的，一會兒車主要過來取走?？墒俏覀兛纯磼扃?，離晚飯時間還早，車主也還沒出現(xiàn)，莎莎提議我們再去騎一圈。那就騎到村口去吧，剛剛我們騎的是長溪上村村前的青石板大路，現(xiàn)在我們?nèi)ハ麓弪T行。沿著馬路，我們一直騎到村口大橋。水泥橋很寬也很新，橋墩厚實，護欄穩(wěn)重，莎莎被橋下停車廣場上的楓綠吸引，我們就一陣旋風般騎到了橋下。楓樹正在更換衣裝，去歲的楓紅仍在風中飄蕩，意境讓人沉醉。

我們不想再騎回頭路，就大膽地扶車過了木橋，打算穿村而行。村民告訴我，可以右拐一直沿著小巷，騎車到達山背。山背是什么地方？印著賞楓二字的石壁是也。我立刻明白過來，到了山背能看見小學(xué)，左拐彎是向陽人家客棧，右前方直行是長溪上村。這樣我們放心大膽往前騎就是了，一口氣騎到山背不用停留。

在下村的小巷里，我們又見到了安再，她正蹲在門檻石上一個人玩耍。我和莎莎騎在自行車上同她打招呼，然后飛快地騎過她家門口。

等我們繞行經(jīng)過山背，回到向陽人家時，安冉抱著一盒吃過一半的草莓朝我們跑來。她手上還拿著自己下午畫的萬年青，好像在說，以畫為證，你還記得我嗎？我請你吃草莓呀！那盒草莓，應(yīng)該是趁著清明假期，家人或親戚剛剛送到她家來，平常幾個月都難得吃到的。我不忍下手，她又跑到其他驛友面前去，請她們品嘗她的草莓。雪夢將她抱起，坐在客棧門口的小板凳上，讓她參與我們的聊天，直到晚飯。

后來，她又一次被戴向陽留下吃晚飯。我們都回房間休整去了，準備參加夜晚的馬燈夜話，她很快扒拉完碗里的米飯，堅持要跳個舞給《搖籃》的執(zhí)行主編劉飛燕老師看。她當然不知道飛燕是主編，只是看到她抱著相機坐在客棧門口休息，便問能否幫她錄下跳舞的視頻，然后又說想看看她們下午畫畫時的照片。后來，飛燕把她帶到我們的房間，給她看大家活動時的照片。她看了很久，臨走的時候?qū)ξ艺f：“你下回帶她來我家玩，你們騎車來。我要回家了，我怕奶奶找不著我?！笔茄?，她肯定又跟奶奶約定了天黑前回家。多么守信的孩子。

晚上夜談的時候，我們復(fù)盤了安冉一整天的行為。她因為我們的到來而激情四射，若干年后或許她會記起有這么一天，一群文青來到了她的山村，她會記起那堂河邊的美術(shù)課，記得自己畫的第一張宣卡，記得她端出的草莓和她跳舞的視頻，記得那天所有的美好而忘記了奶奶曾說過她什么。她會記得“小飛蟹”在她頭頂飛呀飛，記得文青們的掌聲與笑聲，那短暫的時光會無限延長。

若干年后，不知我們這幫文青會走向哪兒，但只要想起長溪的清明天，想起茶山圍爐煮茶，想起一群需要以畫為證的娃娃，想起展顏露齒的老人，想起這次活動之后大家寫下的詩文、拍下的美照和視頻，我們就會自豪地說——我們確曾這樣被世界需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