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到春天，我手上就長刺

很多人躲避我，那小小的電離子

冒著彩光從我們屋頂躥上去

讓居住在高處的人感到恐慌

我因而被認為是一個毛茸茸的人

一個手掌帶刺的怪家伙

生而如此，不知什么原因

后來你媽媽說，是季節(jié)緣故吧？

是天氣問題吧？難不成此乃命定？

我說“是的”，我們哈哈大笑

我總是懷著快樂的心情面對問題

當我們一起散步的時候

我總愛將我的手指，是的

那時我的手指已變成神奇的手指

指著花說“開”，花就開了

指著烏云說“下”，雨就下了

又指著嬰兒車里的你，說“笑”

——這時，天就亮了

唯一一次，是在夢境中

我?guī)щ姷氖终茡岬搅四愕念~頭

寶貝，那一刻你的父親

成為一個悲傷的父親——

當看到你滿頭驟起的白發(fā)

我趕緊收回手掌，猛然間驚醒：

這次我玩過了頭，電到了自己

2

今天，在老家狹窄的庭院里

我見到他——你曾參加過戰(zhàn)爭的爺爺

雖然這一天沒有偉績值得記錄

但是這一天，是所有的一天

清晨他除草，之后摘香椿芽

給大別山野生蘭草澆水

把我用斷了的魚竿神奇地接起來

為一只雞去毛，之前一定念咒般

說上一句“小雞你別怪，

你是閻王爺?shù)囊坏啦恕?/p>

將用舊了的剃須刀片包在硬紙里

向我交代：“在上面寫字?！?/p>

他開始拽發(fā)白的胡須，口述：

“刮胡刀片，小心刮破手指”

然后親自丟到門口垃圾桶里……

這一天我記錄下來

這一天是所有的一天

當我們的生活因漫長缺少驚喜，我記錄下這一天

不久后的某一天，當你

看到這一天，請記住那尋常

又輕易被我們遺忘的話

3

早晨起來，兒子——

一根肋骨從我們共同的身體里抽出

和你的媽媽，那是我們?nèi)齻€人

共同的身體，一張溫軟的床；

最先是我這一根

接著，是你媽媽那根

最后是你的，小小的，不夠結實

甚至撐不起身體

而在此之前，它們是

并排放在一起的，靜物一樣

任由春天的、冬天的血液

從它們中間流過

當它們一一醒來

當它們武器一樣被各自的主人

從槍械架上一一拎著離去

一場塵世的戰(zhàn)斗即將開始

兩支膛線已有磨痕的步槍

你手里的是把嶄新的短槍

4

他的手還很小

只能握住我的一根手指

或者，當他把我的那根手指

抓得緊緊的時候

我想，他還能抓住一些別的東西

一顆子彈？同等大小的物質(zhì)，

一粒藥丸。起風時，

我偶爾悲觀的一點思想

哦，足夠了，足夠了——

足夠大了，對于握住這樣一顆空癟星球

甚至無需動用嬰兒之手

5

是被什么所吸引？

黑亮的眼睛總是盯住電視

但是親愛的，我們也沒必要擔心那么多

他還那么小

有足夠耐心應對這虛假世界

有一刻，不是嗎？親愛的

我們也注意到了戰(zhàn)斗機里的飛行員

沖著鏡頭向觀眾打V型手勢

他一定也看到了

他就那么不眨眼地盯住他看

直到他，哈——

直到那位自討沒趣的飛行員

沮喪著將一枚激光制導炸彈

投歪到荒無人煙的地面

6

坐在圓桌上的幾個人

輪流抱他，我七個月的兒子

從一只手里傳到另一只手里

像一場接力賽，死神是唯一的裁判

不過，世人啊，不必沮喪

——在這張巨大的表盤上

時間暫由我們活著

八零，本名楊飛，1980年生于安徽宿州符離鎮(zhèn)。安徽省文學院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36屆高研班學員。有作品發(fā)表于《星星》《詩刊》《山花》等。著有詩集《手寫體》《憂傷的南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