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217（2025）04-0110-09收稿日期：2025-05-21基金項目：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研究項目（2023NDYB45）：新時代訴源治理機制研究。作者簡介：（1996-)，女，河南鄭州人，中國政法大學國際儒學院博士研究生。

《鹽鐵論》記載了西漢昭帝時期的一次治國策略的論辯，該會議內(nèi)容豐富，意在對當時民間疾苦的緣由進行剖析。會議的主要發(fā)言者分別是御史大夫和賢良、文學。時任御史大夫的是武帝時期經(jīng)濟政策的主要制定者桑弘羊，他為增加中央財政收入提供了包括實施鹽鐵官營、增加商業(yè)稅收、擴大經(jīng)濟貿(mào)易在內(nèi)的諸多有效政策，是朝廷謀取財利的重要助力者。參與“鹽鐵會議\"的賢良指品德高尚的有識之士，主要從三輔、太常選拔而來，文學則是專門研究儒家經(jīng)典之人。賢良、文學都是漢代察舉制度所選拔的人才，都屬于儒生的范圍。雙方的身份和政治立場不同，在論辯中的認知視角和治理策略也相異。雙方的論辯與當時復雜的社會背景息息相關，在《鹽鐵論》第十（復刺）篇中，文學的一番發(fā)言，能夠體現(xiàn)鹽鐵會議的具體內(nèi)容：

當公孫弘之時，人主方設謀垂意于四夷，故權謫之謀進，荊楚之士用，將帥或至封侯食邑，而勅獲者咸蒙厚賞，是以奮進之士由此興。其后，干戈不休，軍旅相望，甲士糜弊，縣官用不足，故設險興利之臣起，磻溪熊黑之士隱。涇渭造渠以通漕運，東郭咸陽、孔僅建鹽鐵，策諸利，富者買爵販官，免刑除罪，公用彌多而為者徇私，上下兼求，百姓不堪，抗弊而從法，故惛急之臣進，而見知、廢格之法起。杜周、咸宣之屬，以峻文決理貴，而王溫舒之徒以鷹隼擊殺顯。其欲據(jù)仁義以道事君者寡，偷合取容者眾。①

這段對鹽鐵會議召開時的社會背景做了真實貼切的概括。西漢朝廷先是為抵御外敵重用有計謀的將士，重賞戰(zhàn)場立功的“奮進之士”；隨著戰(zhàn)事吃緊，軍費不足，朝廷則推崇謀利以資軍用，一大批為朝廷謀利的\"興利之臣\"在當時活動頻繁；由于朝廷向民間大肆取財，導致一些官吏從中牟利，通過販賣官位、徇私舞弊等行為欺上瞞下，大興殘酷法令，這些“憯急之臣\"令百姓苦不堪言。由此可見，“奮進之士”“興利之臣”和“惛急之臣”的“興”“起”“進”反映了當時漢朝統(tǒng)治下國家的主要活動，更對應了漢朝統(tǒng)治者實施國家治理的方式及其重點對象?！皧^進之士\"對應了國家間關系治理，鹽鐵會議語境中主要指收復匈奴、實現(xiàn)天下一統(tǒng)；“興利之臣\"對應了財利治理，包含了財產(chǎn)物資的分配；“臀急之臣\"則對應了人的治理，涉及刑罰或道德治理手段的選擇問題。

總地來說，鹽鐵會議中的治理包括國內(nèi)治理和涉外治理兩方面。在國內(nèi)主要是治利和治人，涉外治理則涉及中國古代大一統(tǒng)目標的體現(xiàn)，本文將其概括為“治天下”。會議中關于“治天下\"的論辯主要是對匈奴問題的探討，學術界中已有較多歷史、外交、民族等思想層面的論述， ① 能清晰地呈現(xiàn)賢良文學和御史大夫在匈奴問題上的基本觀點分歧。但本文無意考量漢代邊境關系與外交史實，而側重該論辯呈現(xiàn)的儒學思想共性及其對當代治理的史鑒價值。

一、匈奴身份的認知歧見

鹽鐵會議中，御史大夫和賢良、文學對匈奴問題的探討都是基于各方對匈奴身份認知展開的。在雙方的發(fā)言中，盡管已存在“中國是大國、匈奴是小國\"的共識，但對匈奴的實力表現(xiàn)都有一定程度的顧忌，針對匈奴的實力認定也分別得出了相應的應對策略。因此，對匈奴身份的認知產(chǎn)生的岐見構成了辯論的邏輯起點。

（一）侵盜不止，背叛不臣

御史大夫一方對匈奴的評價都是負面的。在實際行動上，匈奴恣意侵入我國邊塞，屢犯邊境，燒殺劫掠，嚴重威脅邊境安全；②在主觀態(tài)度上，既無和睦修好之意，也無誠懇稱臣之心，多次磋商都不能與其維持各自為政、互不干涉的關系。③由此御史大夫認為匈奴是漢室治理天下最棘手的對象。對于御史大夫的表述，實非武斷，自古中國與匈奴的交戰(zhàn)就非常頻繁，秦時蒙恬尚能牽制住匈奴使其向北遷徙，但在蒙恬去世后趁國內(nèi)動亂，“于是匈奴得寬，” ④ 又伺機南下，屯兵邊塞，侵占中國國土。到了善戰(zhàn)的冒頓單于掌權，又多次向漢進攻，“白登之圍\"更是設計將率兵進攻的漢高祖困于其間，高祖脫險后不得不通過和親方式緩解關系。但在達成和親協(xié)議后，匈奴還是違背了和約，串通叛臣韓信侵盜代、雁門、云中郡縣。③最終漢朝雖將領土收復，但匈奴精明善戰(zhàn)、多次侵犯領土和反復無常、不守契約的形象已經(jīng)非常顯著。正如漢文帝在公元前174年給單于的修書所言：“背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高祖之后，惠帝、文帝、景帝三朝，對匈奴的非武力政策都得到了延續(xù)，足見當時的匈奴侵盜不止、善變無常，實為漢朝威脅。

但需注意的是，御史大夫的言辭并不僅僅譴責匈奴多次侵犯、不守合約的“無禮”行徑，而重在“不臣”，居高臨下之意由此可見。御史大夫的此種想法并非無理由的狂妄，其觀念既反映了史實真相，又呈現(xiàn)出與賢良、文學截然不同的觀點。桑弘羊親歷了漢武帝的一系列對匈政策，熟悉武帝對待匈奴并非滿足于與維持“約為昆弟”？的平等關系，而是想要其“亟來臣服”③。這其實并不能完全歸因于武帝好戰(zhàn)，而是與匈奴頻繁入侵的史實有著直接關聯(lián)。自元光六年（公元前129）至太始三年（公元前94）的約35年間，《漢書·武帝紀》中就記載了17次匈奴人侵的史實，這種高頻率的挑釁和侵犯就使人不得不對大漢王朝意欲使其臣服的意圖保有同情的肯定了。另一方面，桑弘羊等人的論述中多含對外邦的輕視鄙夷和警戒防備之意，大夫直接引用“《春秋》不與夷、狄之執(zhí)中國，為其無信也?！雹鄞搜哉莵碜匀寮医?jīng)典《春秋公羊傳》：“《春秋》內(nèi)其國而外諸夏，內(nèi)諸夏而外夷狄。王者欲一乎天下，曷為以外內(nèi)之辭言之？言自近者始也?！焙茱@然，此處御史大夫既要表明對匈奴夷狄之國的不屑，又通過類比表示對匈奴這種無信之國應當時常警惕，更借古籍觀點表達了當時政府高層實現(xiàn)天下大一統(tǒng)的宏圖大志。不得不說，御史大夫?qū)π倥恼J知既體現(xiàn)敏銳的

現(xiàn)實反饋，又飽含深切的理想追求。

（二）事省致用，易成難弊

賢良、文學對匈奴的評價是比較復雜的。在客觀上，賢良、文學既認同匈奴蠻夷之國，不通禮義，又肯定了匈奴具備戰(zhàn)略自保甚至攻擊能力。這與御史大夫一方認定的匈奴是小國、易于戰(zhàn)勝是不同的?！尔}鐵論》中論功篇記載了雙方對匈奴能力的認定，可見二者觀念之異：

大夫日：“匈奴無城廓之守，溝池之固，修戟強弩之用，倉廩府庫之積，上無義法，下無文理，君臣嫚易，上下無禮，織柳為室，旃靡為蓋。素弧骨鏃，馬不粟食。內(nèi)則備不足畏，外則禮不足稱。夫中國天下腹心，賢士之所總，禮義之所集，財用之所殖也。夫以智謀愚，以義伐不義，若因秋霜而振落葉。《春秋》曰：‘桓公之與戎、狄、驅(qū)之爾。況以天下之力乎？”①

大夫言語之間對匈奴多有不屑，分別從城池防守、兵器設備、糧食儲備、禮義修養(yǎng)、生活設施、戰(zhàn)略智慧各方面表達了匈奴的不足之處。而漢朝居于世界中心，賢士匯聚、禮義完善、財用豐富、智謀雙全，強弱高下顯而易見。但文學卻不以為然，給出了更為獨到的見解：

文學日：“匈奴車器無銀黃絲漆之飾，素成而務堅，絲無文采裙禕曲襟之制，都成而務完。男無刻鏤奇巧之事，宮室城郭之功。女無綺繡淫巧之貢，纖綺羅紈之作。事省而致用，易成而難弊。雖無修戟強弩，戎馬良弓；家有其備，人有其用，一旦有急，貫弓上馬而已。資糧不見案首，而支數(shù)十日之食，因山谷為城郭，因水草為倉廩。②

文學更關注事物的實用性而非裝飾性，事務簡省并不代表劣質(zhì)，反而是耐用的，物品容易做成并不代表簡略，反而難以壞掉。匈奴的器用正是此種情形。匈奴的車輛器具和絲綢衣物雖無奢華精美裝飾，但都務求完整、堅固、耐用。男女臣民都不擅精工巧做之事，而做務實之事。至于戰(zhàn)馬良弓雖不多，但全民皆兵；糧食儲備隨不多，但極易就地取材。不夠奢華昂貴不代表羸弱易攻，所以匈奴并不像大夫所說那樣不堪一擊，也不一定在漢朝之下。

在客觀上文學的評價可以說是對匈奴能力的肯定甚至褒揚。那么主觀上呢？賢良、文學眼中的匈奴是否同大夫一樣認為其是狡黠之輩呢？此處反映出雙方觀點的異同。賢良認為，匈奴生于沙漠這般不毛之地，早已被\"天所賤而棄之”③，并且指責推崇征戰(zhàn)匈奴的大臣是“好事之臣”④。意思是，匈奴根本不配被我朝改造，讓他們自生自滅即可，苛責他們不守禮義實屬多此一舉。此中傲慢不屑可見一斑，絲毫不遜于御史大夫“夷狄\"之論，從雙方鄙夷匈奴這個層面來看，二者又是觀念相同的。賢良文學的否定評價同于御史大夫，但理由與程度又異于大夫，其間緣由值得深思。

二、政策實施的權衡與論辯

御史大夫和賢良、文學對匈奴的認知不同，對待匈奴的政策也不同。御史大夫認為，匈奴虎狼之國，應當重兵以伐之；而賢良、文學認為，匈奴情況復雜，應當以仁德導之。這截然不同的政策除了對匈奴身份特征的認知差異，也源自雙方對漢朝國情的把握和彼此迥異的文化理念、經(jīng)驗背景。綜合來看，二者的權衡因素主要圍繞理論層面和實踐層面，本文將其概括為“華夷之辨\"“仁義之辯”和“利弊之辯”。

（一）華夷之辨

從前文雙方對匈奴的認知來看，論辯過程中的雙方在潛意識里都已經(jīng)將匈奴問題納入漢朝治理體系，使之成為“治天下\"的對象。這不僅是回應會議主題\"問民所疾苦”③的自然結果，更是漢代政治家們不言自明的默契。所以“華夷之辨\"處理的是“要不要治理匈奴\"問題。

作為中國歷史上自強秦以后的一大統(tǒng)一王朝，秉持強大國力的漢朝不僅為周邊各國所仰視，更使國民生發(fā)了強烈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正如御史大夫所言，四方鄰國已有三方臣服，“往者，四夷俱強，并為寇虐…今三垂已平，唯北邊未定”①這足以證明當時的漢朝具備使諸國尊崇的實力，在這一點上，御史大夫一方和賢良、文學一方又達成了共識，并且基于此觀念不約而同地贊同收復匈奴，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而這一理念上的共識也具有儒學上的“家族相似性”。

盡管御史大夫和文學對如何收復匈奴的具體政策有分歧，但在藐視匈奴上，二者觀點一致，都認為匈奴是夷狄之國，不可與大漢王朝相提并論：

大夫日：“《春秋》不與夷、狄之執(zhí)中國，為其無信也。\"②

大夫曰：“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四方之眾，其義莫不愿為臣妾；然猶修城郭，設關梁，厲武士，備衛(wèi)于宮室，所以遠折難而備萬方者也。今匈奴未臣，雖無事，欲釋備，如之何？\"③

文學曰：“今九州同域，天下一統(tǒng)，陛下優(yōu)游巖廊，覽群臣極言至論，內(nèi)詠雅、頌，外鳴和鑾，純德粲然，并于唐、虞，功烈流于子孫。夫蠻、貊之人，不食之地，何足以煩慮，而有戰(zhàn)國之憂哉？若陛下不棄，加之以德，施之以惠，北夷必內(nèi)向，款塞自至，然后以為胡制于外臣，即匈奴沒齒不食其所用矣?！雹?/p>

大夫引用《春秋》中的觀點以表達夷狄與華夏相區(qū)分， ⑤ 而漢朝天子是天下共主，按照《禮記·王制》記載：“東方曰夷、西方曰戎、南方曰蠻、北方曰狄”③。匈奴狄國當歸順漢朝，而其至今未臣服，是漢朝的禍患。文學則認為，如今已經(jīng)天下一統(tǒng)，九州同在漢朝這一個中國的統(tǒng)治之下，陛下自當悠閑自得，對于匈奴區(qū)區(qū)蠻、貊之國無需掛齒，如陛下不嫌棄他們，施以恩德，他們自會歸順。

雙方都提及的夷狄與華夏之分根自儒家經(jīng)典，除了上述《春秋》，華夷之辨的觀點在儒家經(jīng)典中比比皆是?？鬃釉诟嬲]弟子堅守為人處世的仁德底線時，就曾說即便到了落后的夷狄之地也要始終如一③；孟子強調(diào)要用華夏（中原）的文化和禮制去影響或改變蠻夷之國的文化和禮制，而非相反受影響于蠻夷，表達了華夏文明優(yōu)于蠻夷文明之意：“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③類似觀點不勝枚舉。分辨華夷之間的區(qū)別表達了華夏民族對文明的自我認同，這種自我認同為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治天下\"理想提供了觀念基礎和理論起源，這也符合漢代作為大一統(tǒng)國家進行政治統(tǒng)治的目標和時代任務。我國歷史上的首個“大一統(tǒng)”始自秦朝，秦始皇實施各項統(tǒng)一舉措加速了統(tǒng)一步伐，使得產(chǎn)生自先秦時期的“中原為華夏，四方為狄夷”觀點逐漸被一統(tǒng)天下的理想取代。到了漢代又被儒生董仲舒加以改造，成為統(tǒng)攝政權合法性、國家治理和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內(nèi)容：“《春秋》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jīng)，古今之通誼也?！雹郾粫r人視為當時自然而然的統(tǒng)治結果。所以，當鹽鐵會議中雙方就匈奴問題進行探討時，二者都當然地將疆域治理納入“大一統(tǒng)”的宏偉藍圖中，收復匈奴也就成了漢朝“治天下\"議題的應有之義。

（二）仁義之辯

“仁義之辯”處理的是“如何治理匈奴”，即\"治理匈奴的正確做法\"問題。雙方在治理匈奴上都選擇了同樣的儒家標準———仁義。他們從理論上對各自匈奴政策的合理性進行了論證。大夫認為討伐匈奴是符合仁義的，而賢良則認為以德待之才是仁義之舉。二者針對古時行仁義之舉的具體表現(xiàn)發(fā)表意見，其理論分歧在于對何為“仁\"的界定和理解不同。

上文指出，御史大夫?qū)π倥恼J定是負面的，該國貪婪狡猾，屢犯邊境，親近他們就如同親近強盜。①所以匈奴的行徑就是不仁義的，他們的行為危害極大：

大夫日：“古者，明王討暴衛(wèi)弱，定傾扶危。衛(wèi)弱扶危，則小國之君悅；討暴定傾，則無罪之人附?！雹?/p>

大夫日：“鄙語日：‘賢者容不辱。以世俗言之，鄉(xiāng)曲有桀，人尚辟之。今明天子在上，匈奴公為寇，侵擾邊境，是仁義犯而藜藿采。昔狄人侵太王，匡人畏孔子，故不仁者，仁之賊也。是以縣官厲武以討不義，設機械以備不仁。”②

大夫認為，賢人不能被羞辱，而如今有圣名的天子在位，匈奴賊寇還多次侵擾邊境，行不仁義之舉，實在令人難以忍受。今日漢朝就如同當年被侵害驅(qū)逐、拘留羞辱的太王、孔子一般，如果不討伐不仁之人，仁義之人就會受害。所以，為了實現(xiàn)仁義，就必須設置軍械做好防備，發(fā)展武力討伐匈奴。由此可見，大夫認為，對不仁者仁義就是對仁者的不仁義，其“仁義”是懲惡揚善之意。

而賢良則對仁義有不同的見解，他們指出了仁義的目的和具體做法：

“古者，君子立仁修義，以綏其民，故邇者習善，遠者順之。是以孔子仕于魯，前仕三月及齊平，后仕三月及鄭平，務以德安近而綏遠。當此之時，魯無敵國之難，鄰境之患。強臣變節(jié)而忠順，故季桓隳其都城。大國畏義而合好，齊人來歸鄲、歡、龜陰之田。為政而以德，非獨辟害折沖也，所欲不求而自得。今百姓所以囂囂，中外不寧者，咎在匈奴。”③

修習仁義的目的在于使百姓過上安寧生活，為政的仁義之道在于用道德感化和吸引國內(nèi)外的民眾，如此行事才能吸引遠處的人通過良善的風氣歸順。治國也是如此，孔子任大司寇時正是采取這樣的方式實現(xiàn)了魯國安定順遂。仁義不是用來躲避禍患、挫敗對手，而是用來規(guī)訓自身的，以仁義對人便被能被人仁義對待。所以，賢良的仁義重在自身而非對方，重在自身做好道德示范、仁義待人，而非首先去評價對方的行為是否為“仁”。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懲惡揚善和仁德律己都符合孔子的思想。在《論語·為政》中記載：“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雹芸鬃诱J為這是治理國家的根本原則，以德治國則眾人歸附。并且在懲惡揚善問題上，孔子也給出過明確的處理方式。季康子向孔子詢問治國之策時，提到要不要殺掉邪惡之人以迎合良善道義，孔子答道：“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雹墼俅误w現(xiàn)了君主治國當做好道德典范，如此便無需殺戮。賢良的觀點完全契合了孔子的治國之道，懲惡揚善似乎不是孔子所推崇的治國之道。關于孔子對待戰(zhàn)爭的態(tài)度在《論語》中亦有記載。衛(wèi)靈公曾向孔子詢問排兵布陣之法一事，孔子的回答反映了他對戰(zhàn)爭和禮儀的偏好：“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笨鬃幼灾t不懂軍旅之事說明了他不贊同戰(zhàn)爭方式作為治國的主要手段，而且說完之后“明日遂行”，言行皆表達了不愿輔佐好戰(zhàn)之君的堅決態(tài)度。至此，孔子厭戰(zhàn)的態(tài)度似乎已然明朗。再回到本文的主題，若如御史大夫所言，匈奴公然為寇、屢擾邊境，導致邊境民不聊生，那還要待其以仁德和平之姿嗎？孔子恐怕沒有極端到完全禁止戰(zhàn)爭的程度。《史記》中記載了孔子領導魯國戰(zhàn)勝前來襲擊的費城人，文中特別描述了侵略者敗北后孔子命人乘勝追擊的局面，“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雹?由此可見，孔子并非迂腐之人，任由他國侵犯還能待之以德，由此可見，大夫所述的正當防衛(wèi)也并未逾越儒家仁義的范疇。

（三）利弊之辯

雙方從儒家仁義之學出發(fā)，分別論證了不同“仁義\"內(nèi)涵下的對匈政策，從儒家倡導的基本關系秩序?qū)用骊U發(fā)了武力討伐或仁德引導的正當性依據(jù)。在論證了理論層面的正當性之后，雙方回到了現(xiàn)實層面對匈奴政策可能給漢朝帶來的利弊進行考量。結合昭帝時期的國內(nèi)外形勢，對當前討伐匈奴進行“成本一收益”

的分析，分別論證了“武折”和\"德懷”①政策的實效。因此，“利弊之辯”處理的是政策可行性問題。

大夫認為，以武力征服匈奴是現(xiàn)實形勢所迫，且對漢室發(fā)展利大于弊。首先必須看到匈奴對于國家安全的威脅，他們“據(jù)河、山之險，擅田牧之利，民富兵強，行人為寇”②侵擾我國邊境，致使邊境百姓常年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深受匈奴侵擾、流離失所，而賢良和文學不能體察其間悲苦，是因為距離受害地區(qū)較遠，“遠者不離其苦，獨邊境蒙其敗?！雹垡坏┻吘车貐^(qū)不保，那么也將波及內(nèi)地，危及社稷。其次，攻打匈奴對獲取領土對國家有益，桑弘羊認為獲得邊境土地有利于御寇固國，成就霸業(yè)。再次，攻下匈奴也有益于累積財富和增加稅收，獲取“珍怪異物，充于后宮”，④這些于促進國家更好發(fā)展、提升百姓生活水平而言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武力征服匈奴，既必要，又有利。

文學認為，以武力征服匈奴對漢室發(fā)展弊大于利，德治可以很好地解決匈奴問題。御史大夫一方只看到了匈奴擾邊，沒有看到國家內(nèi)部的矛盾更加尖銳，多年征戰(zhàn)導致內(nèi)地和邊境的臣民都備受煎熬。第一，朝廷興鹽鐵以資軍用，沉重的賦稅取之于民，導致民眾經(jīng)濟負擔加重，“百姓勞苦于內(nèi)\"③；第二，戰(zhàn)爭直接導致\"軍旅相望，甲士糜弊\"③，黎民百姓\"久去父母妻子\"③，導致民眾精神疲憊，令人悲憫。御史大夫所言的\"利\"遠遠不抵百姓所受的苦難。由此可見“武折\"不行，“德懷\"才是行之有效的治國策略。古時大國與小國的相處之道及其結果可以證明以德治國的真理：

文學日：“湯事夏而卒服之，周事殷而卒滅之。故以大御小者王，以強凌弱者亡。圣人不困其眾以兼國，良御不困其馬以兼道。故造父之御不失和，圣人之治不倍德。…夫兩主好合，內(nèi)外交通，天下安寧，世世無患，士民何事？\"⑧

大國待小國以德最終使其臣服，而以強凌弱則導致滅國，這說明了謙和不背離仁德的重要性。文學的此觀點也來自孟子，當年齊宣王問孟子與鄰國的交往之道，孟子答道：“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③以孟子言論加上湯、周的實例使得文學的反擊很有說服力，可以證明大小國家關系的好壞取決于大國的氣度。如果強大的漢王朝能和匈奴友好交流、互通有無，那么兩國都能相安無事，天下安寧，前述的所有國內(nèi)矛盾都能迎刃而解，這才是帶給漢王朝的最大益處。

至此，雙方針對現(xiàn)實國情提出的匈奴政策已然明晰。單獨看來，似乎各方都不無道理，都真實地反映了國家治理中的主要矛盾。但在爭辯之中，御史大夫的一個觀點非常值得考究：“中國與邊境，猶支體與腹心也。夫肌膚寒于外，腹心疾于內(nèi)，內(nèi)外之相勞，非相為賜也！唇亡則齒寒，支體傷而心懵怛。故無手足則支體廢，無邊境則內(nèi)國害。\"@中國邊境與內(nèi)地唇亡齒寒，福禍相依，都是治國理政需要考量的重要內(nèi)容，然而御史大夫一方卻并沒有言行一致，其政策顯然更傾向于邊境的利益。他們在大力推崇“興利之事\"以資邊境戰(zhàn)事時，似乎忽視了底層百姓所遭受官僚壓迫、經(jīng)濟壓力甚至盜賊侵擾。東漢蔡邕曾就武帝時期常年征戰(zhàn)導致國庫空竭、“官民俱匱”“民不堪命，乃盜賊群起”①的狀況進行過描述。就連武帝晚年也意識到常年征戰(zhàn)匈奴給國家?guī)淼呢摀?，于征和四年（?9年）頒\"輪臺罪已詔\" 轉變\"武折\"政策。種種記錄表明，御史大夫等人的治國策略并不能保證邊境和內(nèi)地同享福利，甚至導致兩方都在受苦，且不乏認識到其不足者。再看賢良文學的觀點，用仁義道德去感化一個在35年間至少進攻17次的虎狼之國，這對于當時連和親都難以達成的漢匈關系而言，未免過于理想化。所以，從實踐層面看，就匈奴政策所需投入的成本及其最終反饋的收益而言，單純的“武折”或是“德懷\"都不能較好地實現(xiàn)“治天下\"在國家治理中的既定目標，也無法協(xié)調(diào)“治天下\"與“治利\"和“治人\"的關系。

三、“治天下\"論辯的文明觀延續(xù)

御史大夫和賢良、文學在針對匈奴問題上雖然呈現(xiàn)截然相反的治理思路，但雙方都有意識地從先秦儒家中尋找依據(jù)。這是武帝時期獨尊儒術思想延續(xù)的必然結果，盡管桑弘羊等人在論辯中多次詆毀孔孟，但其思維慣性還是印證了儒學在當時深人人心的地位。因此，就\"治天下\"這個議題而言，雙方并不像許多學者概括的那樣“鹽鐵論的實質(zhì)是儒法之爭”。針鋒相對的論辯過程既表現(xiàn)了儒學思想內(nèi)容豐富，又說明其可適應性強，在制度化的過程中能夠被改造成多樣的治理模式。其呈現(xiàn)的文明觀在歷朝歷代得到了延續(xù)，但同時存在正反兩個向度。

（一）家國情懷和民族凝聚力

雙方就“治天下\"問題展開的論辯是憂國憂民情懷的體現(xiàn)，言語之間流露出政治抱負和立場期待。盡管存在政治斗爭的意圖， ① 但他們絕非單純地“為自己發(fā)聲”，也更是站在自身所處立場上為民請命。鹽鐵會議不是純粹的文化思想論辯，而是飽含政治意圖的治國策略論辯。御史大夫心系邊地百姓安危，滿腔斗志意欲鏟除勁敵，懷揣統(tǒng)一天下的強國夢；賢良、文學對君舟民水的原理深信不疑，警惕商鞅式的強力壓迫而導致民眾不堪重負、起而反之。在闡釋自己的理由觀點時，雙方都既看到了漢朝與匈奴兩國之間的利弊關系，又關注到了民眾“小家”與國之“大家”之間的連結關系，承認家國休戚與共是實施國家治理的必然前提。除了政治意圖，論辯也體現(xiàn)出雙方因身份地位不同而導致的經(jīng)驗認同差異。彼此社會身份不同，從他們的視角出發(fā)所珍視的價值也不同。以桑弘羊為代表的御史大夫、丞相史等人是“官尊者”，而賢良、文學等人是民間學者，雙方關注的利益不同，對社會問題的思考方式也不同。桑弘羊等人站在朝廷的立場，看到匈奴屢犯邊境給漢朝名聲威望造成羞辱和損害，給下轄的邊境百姓帶來侵擾和迫害，如果全國上下齊心協(xié)力貢獻財利一舉鏟除匈奴，那么收獲的國家疆土、財產(chǎn)利益以及百姓安寧將是全體人民的利益。而文學等人“皆出山東\"②，多年不曾承受戰(zhàn)亂侵擾，但常為征兵別離所苦；又親歷民間疾苦，深知朝廷大肆征戰(zhàn)會加重普通民眾生存的艱辛，盡管對匈奴不屑卻也不愿犧牲百姓利益實施戰(zhàn)役，以仁德導之可以最大程度上減少民眾受苦，反戰(zhàn)情緒事出有因，所以，與其責備賢良等人迂腐固守道德治外政策，毋寧看到他們?yōu)榘傩諣幦∩婵臻g的用心良苦。

在此論辯中，華夷之辨和“仁\"的行事準則都為國家的軍事防備和域外治理提供了理論正當性。戰(zhàn)爭的目的是高級文明形態(tài)的普及，在此處就是指發(fā)揚和傳播仁德、利義等儒家先進思想，而非掠奪資源和破壞生存空間。在論辯中，雙方念茲在茲的“大一統(tǒng)\"理論就出自《春秋公羊傳》：“元年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歲之始也。王者孰謂？謂文王也。曷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tǒng)也?！雹鄱P于“大一統(tǒng)\"的要件，何休注曰：“夫王者受命改制，布政施教于天下，自公侯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蟲，莫不一一系于王月，故云政教之始?！雹?由此可見，“大一統(tǒng)”作為一種治理狀態(tài)和理想目標，需要為君者承繼天命、對天下施行政教，因此以仁德為核心的道德教化構成了行為的主要內(nèi)容。結合華、夷有別的觀念可知，大漢帝國的君臣子民都堅信，以禮義德教治國的漢朝具有比茹毛飲血的匈奴更高的文明層次，無論是戰(zhàn)爭兼并還是施惠于弱者，都體現(xiàn)了文明優(yōu)越感，這與雙方的儒學背景、政治意圖和社會身份立場都緊密相關，當然具有彰顯家國情懷和提升民族凝聚力的正向作用，這也是漢代政治家們在復雜國內(nèi)外形勢面前做的堅定選擇和艱難探索。

（二）自負心態(tài)和弱權利意識

在看到儒家文化賦予的文明自信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其對形成現(xiàn)代化的“治天下\"觀念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當代依法治國思想統(tǒng)籌國內(nèi)和國際治理兩個層面，“治天下\"要求國內(nèi)和國際聯(lián)動治理，一以貫之的文明觀是實現(xiàn)治理效能的保障。然而偏執(zhí)的文明觀有助長自負心理之嫌，因而阻礙法制陷阱的識別和國家正當權利的維護，法治建設中的權利意識不夠敏感，在新時期也不利于權利體系的建構。

以華夷觀和仁德思想為主導的“治天下\"理念影響深遠，直至被現(xiàn)代化浪潮卷入法制社會時，我國仍呈現(xiàn)出割裂和不適應。西方國家率先通過工業(yè)革命進入現(xiàn)代化，并通過國家主權平等原則建立起一套邦交原則和規(guī)范，該規(guī)范在清末通過譯注《萬國公法》的方式傳人我國，對我國處理國家關系的準則產(chǎn)生極大影響，也對長此以來的“天下觀\"產(chǎn)生了巨大沖擊。該規(guī)范的初衷是促進各主權國家之間平等相處，摒棄壓迫和歧視。然而西方傳教士將該觀念引入中國的意圖卻并不單純。他們要求清政府能夠遵守西方國家創(chuàng)設并施行的普遍規(guī)則，不要侵害他們在華權益，同時，也有基于侵略意圖，利用自己制定的規(guī)則侵犯中國國家主權的目的。但到了深受華夷觀念、朝貢制度“滋養(yǎng)\"的清朝官員那里，該行為就變成了對中華\"畏威而懷德”，于是“我中華一視同仁”。①在西方國家提出讓中國給予他們“領事裁判權\"時，清朝大臣在奏章中說道：“臣等查通商之務，貴于息爭。如有英人華民涉訟，英商應先赴管事官處投稟。即著管事官查明是非，勉力勸息…免致小事釀成大案?！雹诒种乖A態(tài)度，表達了對賦予他國審判該國公民行為的許可，未能察覺其間蘊含的對我國司法管轄權的侵犯，極易縱容他國臣民在我國的犯罪行為。關于“最惠國待遇”的應對也是盡顯“施舍”之風：“一英夷已足害邊疆，況合眾夷而使之為一耶！此又不可不審思熟慮者也…今該夷（米利堅）既肯通融，各夷亦皆樂從。法窮則變。與其謹守舊章，致多棘手，莫若因勢利導，一視同仁?！雹凵媸鹿賳T以“寬容\"之姿將涉及國家自主審判權和優(yōu)惠待遇分配這些重要的權利拱手讓人，未能識別西方列強制造規(guī)則陷阱行侵害我國主權之實的狼子野心，只顧著傳承“華夷之辨”的高昂姿態(tài)了，卻沒有了千年前鹽鐵會議上御史大夫等人對北境匈奴狼子野心的洞察和提防，最終任由列強侵犯國家主權。

儒家哲學是一個“人\"的哲學，“天地之性人為貴”， ④ 它強調(diào)人有別于禽獸的根本差異，承認并善于運用人的自然欲求，即便是漢儒對儒學的改造常被質(zhì)疑其用意，也不能否認的是董仲舒在設計以儒學為根基的治國策略時主張“人受命于天，貴于物也。③強調(diào)了人不可與物相比擬，人比物要珍貴?！叭A夷之辨”中蘊含了“文明有高低之別\"“人因血緣或地域不同而有異\"的基礎理論，這種否定、排除特定種族文明乃至人種的觀念忽視了人的獨特性價值，雖然源自儒家卻又與儒家向來重視人的價值導向截然相反。而此種文明觀雖根自古代中國，其影響和表現(xiàn)卻廣泛存在于世界各國的法制實踐中。在當代國際治理語境中，依約依法治理國家和國際事務的基本觀念已是共識，早已摒棄了淵源于血緣和地域聯(lián)系的“華夷之辯”，實現(xiàn)了“從身份到契約”的轉變。國家交往的規(guī)制形式變化反映了文明觀的變遷，人權觀念和意識是現(xiàn)代法治區(qū)別于傳統(tǒng)法制的根本所在，“弱肉強食\"式的文明觀指導下的治理手段顯然背逆國際交往基本準則。在法治實踐中，由種族歧視理論“指導\"設立的規(guī)范存在權利分配不均、程序適用不一的問題；為排除所謂\"劣等基因\"而實施屠殺和迫害等違法犯罪行為；運用生物學、醫(yī)學等先進科學實施的基因篩選、重造等行為嚴重違反了自由平等的法治精神…這些都給人類生命安全和民族國家交往造成了慘痛傷害?！爸翁煜耚"的操作動作不應當是抵觸和排除，而應當是協(xié)調(diào)和開放。以某種文明為最優(yōu)的預設只能導致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歷史的經(jīng)驗無數(shù)次證明，這二者帶來的災難將是世界性的、全人類的。權利意識的前提是互相尊重，尊重權利來源的多樣性，尊重權利之間的平等性，這是值得所有國家在“治天下\"時應當警惕的。

結語

鹽鐵會議的召開并不是簡單的思想碰撞，而是具有深刻的政治意義。該論辯包含了復雜的經(jīng)濟、政治、思想動因，有解決實際問題的意圖；也內(nèi)含了朝廷內(nèi)部的權力斗爭，失敗者必然要付出慘痛代價。會議召開后，賢良、文學的提議被部分支持，漢昭帝下令取締了全國范圍內(nèi)的酒榷官營，并撤銷了關內(nèi)的鐵官，這是緩解當時國家矛盾的重要舉措。而對于主張鹽鐵和酒榷官營的桑弘羊而言，不但在論辯中多次失勢，又在會議結束后的次年因卷人燕王劉旦謀反案而被殺，歷史事實背后的儒家思想動因及其發(fā)展勢頭、政治斗爭及其策略布局不免成為分析人物命運的重要線索，也構成對論辯本質(zhì)的真實揭露。儒家思想作為雙方重要的思想動因在“治天下\"論辯中被融合，又被分裂，這都是武帝時期\"獨尊儒術\"思想政策的必然影響。華夷相區(qū)別和實施仁德之治的觀念在鹽鐵會議中被各方多次引用、轉述，直至潛移默化為諸多政治行事準則。值得慶幸的是，雙方在針砭時弊，對時下國情做利弊剖析時，儒家思想內(nèi)含的理想主義在制度化過程中也沒被消磨掉，反而化為了漢人強烈的民族自信。這對當前面臨復雜國際形勢考驗的我們來說是很難得的精神財富和思想資源。但思想的延伸和變形是具有兩面性的，各國均是如此。在傳統(tǒng)“治天下\"理論中形成的文明觀存在阻礙當代法治發(fā)展的部分，是所有國家都需要警惕和剔除的。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認《鹽鐵論》所記載的漢代政治家和思想家就漢匈關系所做的艱難探索。因此，了解到思想在法治建設中的不同面向及其調(diào)整方向，也許比簡單評價雙方的觀點對錯本身更有意義。

The Debate on “Governing the World” in Yan Tie Lun and Its Historical Value for Reference

WEI Kai-wen

(International Confucian Academy，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Beijing lOoo88，China）

Abstract: The Yan Tie Lun records the dissenting views of the imperial censor Sang Hongyang and Xianliang，Wenxue figures in“governing the world\". The two sides have diferent understandings of the identity of the Xiongnu，and their response strategies are also different. The Imperial Censorate believed that the country of Xiongnu bandits，which repeatedly invaded the border，should send troops to suppress it；However， Xianliang and Wenxue sides believe that the smal Xiongnu country is not worth mentioning and should be guided by benevolence and virtue to submit to the Han Dynasty. In terms of specific reasons， both sides debated whether to govern and the legitimacy of governance theory and practice. They are respectively the discrimination between Hua and Yi，the debate between benevolence and righteousness， and the debate between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 The Confucian ideology that permeates the debate process either explicitlyor implicitly guides the direction ofthe debate，resulting in adebate thatis notentirelyat odds with opinions. This theory of “governing the world” originating from Confucianism reflects the political intentions and identity consciousness of both sides，providing arelatively stable civilized view for governing inter state relations. However，in the contemporary era of rule of law，while the civilization concept of“governing the world” provides confidence in civilization，it also hinder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rule of law to a certain extent.

Key words:Yan Tie Lun；national governance；the world;Xiong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