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筆尖在素描紙上沙沙作響,細細的線條蠶絲般交織,勾勒出靜物的輪廓。我屏息凝神,生怕驚擾了紙上流淌的光影。這一刻,我聽見了素描的聲音。
初遇素描時,我總被石膏那冷硬的棱角震懾。削尖的炭筆在指尖打滑,畫板上堆滿歪斜的立方體,像被雨水泡皺的紙盒。直到那個暮色沉沉的傍晚,老師將我的手輕輕覆在阿格里巴雕像的面頰上:“閉上眼睛,羅馬將軍的眉弓是山巒,眼窩是深潭,讓指尖代替眼睛去聽大理石的心跳。”
石膏的涼意滲入掌心,凹凸的紋路突然有了溫度,仿佛千年時光在低語。
我開始傾聽鉛筆的密語。6B鉛筆在粗紋紙上摩挲時的聲音,是深秋落葉的絮語;H鉛筆輕掃高光處時,發(fā)出宛如初雪落在枝頭的簌簌聲。畫架旁的橡皮屑堆積成小小的山丘,每一粒碎屑都記錄著光影的軌跡。
當維納斯雕像的衣褶在紙上舒展時,我聽見絲綢拂過青銅的沙沙聲,斷臂的弧度里刻著風(fēng)走過的形狀。
梅雨時節(jié),我被困在畫室反復(fù)修改大衛(wèi)的眼眸。潮濕的空氣讓炭粉變成團塊,畫中人的目光始終黯淡無神。老師抽走我緊攥的橡皮,在瞳孔處輕輕一點。
“看,光是流出來的,而不是被畫出來的?!?/p>
銀白的高光在灰調(diào)中綻開的剎那,石膏像突然有了呼吸,我聽見晨光穿透云層的碎裂聲在紙上回響。
如今鋪開畫紙,鉛筆已不再是冰冷的工具,炭條斷裂的脆響是春冰初融的聲音,橡皮擦除的痕跡化作候鳥掠過的殘影。當最后一抹陰影在靜物臺布上駐足,我聽見陶罐與襯布在光影中絮絮交談,而窗外的蟬鳴正與畫中的投影合奏出夏日的終曲。
真正的聆聽不在耳畔,而在筆尖與紙張輕觸的微顫里。那些被線條挽留的光陰,那些在明暗交界處蘇醒的故事,都告訴我:萬物有聲,只需以心為耳。
(本刊原創(chuàng)稿件,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