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在官道上行走,見到幾棵樹便知走了多少里,此不失為一個計程的好辦法。
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著名學者俞陛云從北京去成都主持四川鄉(xiāng)試,途經(jīng)翠云廊時,深為從昭化牛頭山到梓潼七曲山三百余里的夾道古柏所震撼,即興創(chuàng)作《翠云廊歌》:
華陰有古柏,傳自猶龍李。其旁漢晉物,歷劫剩無幾。
吳中有古柏,過客必稱美。清奇與古怪,其數(shù)止四耳。
今我來劍閣,深入翠云里。長廊接天末,綿亙?nèi)倮铩?/p>
巨者五六圍,小亦如桐梓。高柯聳輪困,低枝互牽倚。
或焦訝中空,或結成連理。旁生荔偶似,倒出榕可擬。
古質堅如鋼,清陰碧如綺。劍州有賢令,愛護戒傷毀。
屈指逾萬木,一一木牌紀。蜀漢傳至今,消沉幾年祀。
爝火看興亡,韶華委流水。后凋見貞心,奇觀嘆止矣。
歷代題詠蜀道及其行道樹的詩歌很多,唯有俞陛云此作對翠云廊行道樹的描寫最為真切。詩歌首先將華陰所剩無幾的古柏、吳中僅存數(shù)株的古柏與翠云廊“長廊接天末,綿亙?nèi)倮铩钡墓虐匾?guī)模進行比較;接著描繪這些古柏的大小和造型;最后贊揚劍州長官愛樹護樹、禁止毀傷、掛牌管理的行為,成就了翠云廊行道古柏的奇觀。
早在先秦時期,我國便有了種植行道樹的文獻記載。據(jù)《周禮》,“野廬氏掌達國道路至于四畿,比國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樹”,野廬氏的職責就是管理國都通往四方的官方道路,并巡視考查國郊及野地的道路,在沿線修建可供行人住宿、休息和飲水的設施,還要在沿線栽種樹木。而沿著道路兩旁栽植的樹木即行道樹。
栽植行道樹至少有四大好處:
表道是第一大好處。行道樹就是國家交通干線“官道”的標識。在古代傳統(tǒng)社會里,國家主持修建、養(yǎng)護和管理的驛道,包括道路本身的基礎設施和道路兩旁的樹木都為國家所有,即為官家或皇家所有。在劍門山區(qū)至今還流傳著這樣的說法:“路是官道,樹是皇柏?!闭驗槿绱耍髑逡詠硇械拦艠渚统闪斯俚赖臉酥?,人們便以樹名道,米倉道上南江至巴中段的行道古柏林被稱為“皇柏林”,金牛道上的翠云廊段被稱作“皇柏大道”。
護路是第二大好處。興修道路總是要動土的,那些動土的地方在暴雨時很容易出現(xiàn)滑坡,或者路面被沖毀的情況,進而影響路基的穩(wěn)定和道路的暢通。栽種行道樹就可以避免路基和路面被洪水沖毀和垮塌,使其堅實穩(wěn)固。
遮陰是第三大好處。歷代對行道樹的種植和保護,使官道兩旁的古樹遮天蔽日,正如清代劍州知州喬缽所描繪的“如蒼龍蜿蜒,夏不見日”,因此行人在夏天得以遮陰乘涼。
計程是第四大好處。與現(xiàn)代公路交通一樣,古人也要標記出驛道的里程。其辦法之一就是建立“堠”,即用泥土壘成標記里程的土堆。西魏時,京兆人韋孝寬擔任雍州刺史時,發(fā)現(xiàn)驛道上計程的堠遇到風雨就毀壞了,因而需要經(jīng)常維護,耗費不少工夫。于是,勒令所轄地區(qū)在原建堠處種植槐樹,用以取代土堆。西魏雍州主要管轄的區(qū)域在關中平原,其南境正是蜀道北段,以植樹代替土堠的辦法必然在蜀道的這些地段上得到了施行。這一創(chuàng)舉可謂一舉三得,既可標記里程,又可使行人享受陰涼,還能免除反復修筑的勞苦。因此得到了太師宇文泰的高度贊賞,他說:“豈得一州獨爾,當令天下同之?!北阆铝畎秧f孝寬以樹代堠的辦法推廣到全國各州,所謂\"令諸州夾道一里種一樹,十里種三樹,百里種五樹焉”。這樣,行人在官道上行走,見到幾棵樹便知走了多少里,此不失為一個計程的好辦法。
正是基于對這些好處的認識,歷代中央政府機構和地方官府都熱衷于行道樹的栽種和保護。除驛道鋪兵隨時在官道兩旁補栽樹木外,有文獻可考的大規(guī)模植樹至少有八九次,并直接涉及蜀道。
而今,人們享受翠云廊的郁郁蔥蔥時,可以感受到古人栽下的不僅是行道樹,更是跨越時空的生態(tài)契約。恰如韋孝寬當年種植的槐樹,標記的不再是里程,而是一個文明對永續(xù)發(fā)展的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