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在文字里的事物

把含著金鑰匙誕生的旭日養(yǎng)在文字里

把破曉的朝霞、泛甜的薄霧養(yǎng)在文字里

把村志所載的河流、沉浮的過往養(yǎng)在文字里

把長頸曲如閃電的野鶴養(yǎng)在文字里

把骨節(jié)腫脹如瘤的不老藤養(yǎng)在文字里

把敢于頂撞蒼穹的翅膀養(yǎng)在文字里

把吞下整部深淵的古井養(yǎng)在文字里

把刺破落日染紅山野的鐵蒺藜養(yǎng)在文字里

它們在紙上分行

像園子里一壟壟整齊的韭菜

母親在其中勞作

我想把她的艱辛和磨難也養(yǎng)在文字里

把她一生的曲折取直后平鋪在紙上

只是，我單薄的語言

難以承載她的愛和苦

如今，我豢養(yǎng)的事物仍在成長

而我的母親，卻早已不在

桃花紅杏花白

桃花向我召喚，杏花向我揮手

飛鳥向我投來山河回暖的消息

這讓我相信，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

我仍具備辨別真?zhèn)蔚哪芰?/p>

接收有關(guān)善惡、美丑、是非的音訊

我仍能撇開亂蓬蓬的塵世

與花朵們推心置腹，互訴衷腸

讓她們替我保守傷痛的秘密

這讓我相信，人間巨變

她們?nèi)灾档梦倚刨嚭屯懈?/p>

照 片

這手捧鮮花的女孩是我嗎

這陽光沸騰的花園是青春的背景嗎

這定格時間的方塊是春天的鏡框嗎

撫摸這張照片，有一種真實(shí)的眩暈

昔我與今我間，隔著三十年的深淵

這么大的裂隙，是誰挖掘的

假如不推開這間記憶的老屋

假如不抹去年久失修的灰塵

假如不激活體內(nèi)沉睡的少女

我還能通過照片去辨認(rèn)失散的光陰嗎

多少熱血，漸漸變涼

變成凝霜的我，失敗的我，悔恨的我

死胡同的我，偏執(zhí)狂的我，夢游癥的我

節(jié)節(jié)敗退的我，空空如也的我

哦，一直在忍受煎熬的

不是破碎的玻璃，不是喑啞的收音機(jī)

不是朽壞的木頭，也不是枯萎的石頭

是那顆被時間一再傷損的心

墻 壁

梧桐樹連根腐爛

樹上的烏罐和鴿子早已不知所蹤

只有一堵光陰的老墻往遠(yuǎn)處延伸

那里站著一個少年，他很孤單

伙伴們都去電影院了

他沒有攢夠錢。他貼著墻壁走來走去

因為放映的時間就要到了

他攥著自己狂亂的心跳

他摳磚石，踢瓦片，碾死聒噪的夏蟲

他貼著墻壁走來走去

因為放映的時間已經(jīng)開始了

伙伴們高聲議論劇情回來了

他錯過了一場激烈的槍戰(zhàn)片

錯過了青春的集結(jié)號，錯過了沖鋒陷陣

也錯過了最后的勝利

他貼著墻壁走來走去

因為放映的時間結(jié)束了

當(dāng)年的事物早已不知所蹤

只有一堵老墻還幸存，還在用

無聲的語言敘述著那個年代

一個少年的驕傲，如何被貧窮打倒

在別處

我在別處呼吸和心跳，工作與生活

在別處消費(fèi)未來和熱血

在別處疼，也在別處幸福

在別處，我被命運(yùn)絆倒

扶著骨頭又慢慢站起，若無其事地整理傷口

——這是我在公示欄里看到同名者想到的

我在別處指手畫腳，興風(fēng)作浪，搬弄是非

在別處的成功和失敗，幸與不幸

在別處，我淪為欲望的仆人

為物質(zhì)低頭，為利潤折腰

——這是我在微信里看到同名者想到的

我在別處閱讀，思考，冷眼觀世界

在某個無人之境，晾曬疤痕和隱情

被一場夢提前終結(jié)了睡眠

在別處，我守著一截枯腸

書寫殘荷般的寧靜

——這是我在雜志上看到同名者想到的

我在別處躺成一種荒涼

被幾行文字潦草地刻在石頭上

在別處，我已經(jīng)過完了倉促的一生

愛恨情仇隨著那場火焰一起消失了

——這是我在墓碑上看到同名者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