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倡導者失去進步派聽眾的最有效方式,就是開始談論經濟的供給側、激勵機制的重要性以及過度監(jiān)管的危險,因為這些觀點傳統(tǒng)上都與保守派議程相關。而埃茲拉·克萊因和德里克·湯普森的新書《富足》則旨在改變這一切。
正如兩人所指出的那樣,左派傳統(tǒng)上側重于需求側的補救措施。美國的“新政”和歐洲社會民主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為確保充分就業(yè)而實施的凱恩斯式總需求管理;還有一個原則就是進行公共轉移支付,以減輕失業(yè)、健康不佳和衰老的影響。
克萊因和湯普森正確地強調了“供應的改善”是美國等發(fā)達經濟體廣泛繁榮的來源。但他們也認為,美國經濟建造東西的能力,正越來越受到環(huán)境、安全、勞工和其他法規(guī),以及復雜耗時的地方許可規(guī)則的阻礙。例如,加州的高速鐵路進度落后數(shù)年,大大超出預算,長度也大幅縮減。又如,拜登的基礎設施計劃承諾在全國范圍內建設50萬個電動汽車充電站,但在計劃實施的頭兩年只建成了7個。
的確,凱恩斯式的社會民主體制,無法再為勞工們所經歷的萎靡不振狀況提供一個合格的答案。但克萊因和湯普森對可再生能源、實驗室生產肉類、太空工廠等進步愿景的描繪,只是反映了一種最終仍停留在消費主義上的愿景。他們甚少談論作為勞動者的人們。他們關注的焦點,完全是經濟所產生的商品和服務的充裕程度—關注我們建設了多少,而不是建設者本身。
在這一點上,他們與一些經濟學家有著共同的盲點—后者自亞當·斯密以來,一直強調生產的最終目的是消費。但是賦予我們生活意義的,不僅僅是我們的勞動成果,還有勞動本身。當人們被問及幸福感和生活滿意度時,來源除了對社區(qū)的貢獻和家庭紐帶之外,他們所從事的工作也排在首位。對經濟學家來說,工作提供了收入,但在其他方面卻是負面的。而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來說,工作是自豪感、尊嚴和社會認可的來源。
失去工作通常會導致個人福祉下降,而這種下降是收入損失的數(shù)倍。各類社會效應會放大這些成本。持續(xù)失業(yè)的社區(qū),會出現(xiàn)犯罪率上升、家庭破裂、藥物濫用等問題。極右民粹主義者在美國和歐洲的崛起,與貿易沖擊、自動化和財政緊縮造成的失業(yè)息息相關。
好的工作不僅報酬豐厚,還能提供安全感、自主性和自我提升的途徑。而如果缺乏高水平的生產力,這些都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因此,如果一位進步派人士關注的是好工作的富足性而不是商品和服務的富足性,那么他就會認同克萊因和湯普森《富足》一書中的很多內容,同時也會挑出一些毛病。
正如克萊因和湯普森的一位對話者欣然承認的那樣,許多阻礙建筑業(yè)生產率的法規(guī)同時也減少了工傷事故。自1970年代以來,美國建筑業(yè)的死亡和非致命傷害事故,在許多此類限制性規(guī)定下大幅下降。這無疑是對勞動者整體福利的一種改善,盡管在生產率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上展現(xiàn)了不同的含義。
按照傳統(tǒng)標準來看,自動化和自由貿易可能是高效的,它們當然有助于生產出豐富的商品,但也傷害了許多工人。它們給我們的社會留下了傷痕,為右翼民粹主義鋪平了道路。而將關注點放在好工作上,會讓我們更寬容地對待那些為了改善非大學教育程度工人的勞動力市場結果而犧牲一些效率的規(guī)則和法規(guī)。
發(fā)達經濟體最明顯的失誤是,無法提供足夠數(shù)量的好工作。這種損害已超出了經濟表現(xiàn)的范疇,反映在了分裂的社會和兩極分化的政治中。要彌補這一失誤,就必須在關注富足本身的同時,關注那些制造富足的人。
丹尼·羅德里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國際經濟學會前主席,他即將出版的著作是《在一個四分五裂的世界上共享繁榮》。本文已獲Project Syndicate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