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原名,人。作品見于《廣西文學》《散文百家》《躬耕》《牡丹》等刊。
第一絲春風從哪個山頭開始吹起?
是大理無量山的早櫻林,還是帕米爾高原古樸的杏花村?
抑或方城埡口太陽初升時,那金光和云霧繚繞著的山脈?
河山如夢似幻,我稽首行禮。
昨天從鄭州回,白河大道下邊堤壩上的柳絲已泛起了綠意。想起2018年的春天,我在臥龍橋頭發(fā)傳單,那時時間還要再晚點,河邊柳絲的綠意要更濃點,那股子春風的勁頭也更猛些,柳絲遠看風姿綽約,卻硬被風吹得彎彎的,好似搭一根箭羽就能飛了。
一位老爺子就在那排垂楊柳下打太極,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早春的風寂寥又生猛,一個不小心,傳單被吹得到處都是,我追著風追著它們跑了好一陣才一張張地撿回來。環(huán)衛(wèi)工吹胡子瞪眼晴嘟濃了我好半天,著我換個別的地方,只要別在他的地盤撒野就行。
不愿聽他的絮叨,我扭過頭去著堤岸邊,柳絲兒還是那么逍遙,老爺子依然招式認真,他和風姿綽約是那么不搭調(diào),和婉約更是沾不上邊,原本當時的我百般無聊,但若干年這么過去后,回頭想起,忽覺是那么的美。
春風吹啊!干絲萬縷的風涌人我的身體,我也開始春天。
我在春天是醉的,無法清醒,春天的這壇酒,釀了上下幾千年,我喝一口就醉。
給我說春天,我能把春天的花都說給你聽。
去年在西峽,那老君洞附近的民宿里,我和劉金的三姨去山腳下挖紫花地丁。
太久沒見過那么多的紫花地丁了,她們鋪滿在寂寥的荒野上,在干枯的荒草叢中,我站在山腳下一架高高的秋千上,望著遠遠近近一片又一片紫色的花莖,忽而覺得它們是人間的春風,畢竟我實在分不出,春風和她們,哪個更美了。
我先出發(fā),在秋千上等三姨,秋干一下一下地悠蕩,沉寂的大山里只聽到秋千架和繩子交纏的嘎岐聲,還有就是我和秋干纏繞在一起的影子,在無限的春光中蕩漾。
偷得浮生半日閑,那一刻,心無外物,我就像少時偷懶的孩子,一個人躲過父母的嘮叨,煩瑣的活計,找個地方怡然自樂。
遠遠的,看見三姨扛著把頭越過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溪過來了。我下了秋干,拎起了籃子開始挖地丁花。
我是個花藝師,一把剪刀被我使喚得行云流水。挖紫花地丁時,我也用剪刀。
除了剪刀,花瓶我也是出門必帶,不用太大,口徑小小的,夠插幾枝花就行。
有時說不上,花是我的靈魂,或是我的靈魂已被花裹挾,無論怎么樣,我都是愿意的,凡是我的,任她拘去。
紫花地丁是直根系,就一條四五厘米的白根,剪刀插進土里輕輕一撅,一棵花草就到手了。剛挖得的花草水靈靈的,綠葉紫花躺在籃子里,帶著股泥土的香。
山是伏牛山,巍巍八百里,它那穿越時光長河的靈魂,悲憫地看著世人的生死輪回??从邢薜臅r間里,人類在爾虞我詐,生死搏命,山看穿一切,卻笑不出來,只能悲憫。就像菩薩,也只能悲憫,哪怕是北魏最美的那一位,她也只微笑示意。
我在伏牛山山腳下,提個籃子,手持剪刀,繳獲著大山的賜予。
遇到花,我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紫花地丁,婆婆納,蒲公英。
為什么挖她們,因為她們是花也是藥。于大地,她們是裝扮大地的花朵,于醫(yī)者和病人,她們是良方。紫花地丁可與赤芍、白芍等搭配煎煮,清熱解毒,通乳腺,是護佑女子的知己。蒲公英也是涼藥,前幾日我去藥店稱了黃芪和西洋參,再搭配紅棗煮茶喝,僅喝了一天,下巴冒了三顆痘,再去問醫(yī)生,讓我再配以蒲公英或麥冬,我選了蒲公英加進去,痘自然消了。至于婆婆納就更厲害了,有“腎小草\"之稱。
三姨是位勤旁的農(nóng)村婦人,我有意給她留一片茂盛的紫花地丁,所以和她保持一段距離。她錒頭的挖地聲,熥地刺破空氣,傳到我的耳邊。我們偶爾聊幾句,然后圍著山腳一路向前尋覓。
我的籃子積攢了平平一籃子草藥,就開始往回走,喊了三姨,她怎么也不肯回去。我越過單薄的田埂和那條經(jīng)年累月水流不斷的淺溪回到民宿,再用淘菜的篩子把紫花地丁和蒲公英裝進去,拿到民宿后邊的小溪里淘洗。
溪水從石縫間緩緩流淌,紫花地丁和蒲公英在小溪里沐浴,她們從沒這么暢快地洗浴,也從沒見過這么多的水,我能想象出她們仰著脖子接受雨水時的虔誠。水流沖擊著篩子的邊緣,一次次的險被沖走,每當紫花地丁和蒲公英快要隨著溪水歡騰而去時,我便會把竹篩子撈起,她們就瞬時靜寂地躺在了濕漉漉的篩子里。
從那后,那條溪流,那篩子花草就長在了我的心上,她們時時刻刻要隨著溪水緩緩流走。
我只要想起就似乎觸摸到了溫柔。溫柔是一顆可以感受到風的心,是千絲萬縷的思念穿透軀體,揪著我的心不讓它沉淪和麻木。
你看,我適時想起了其中的一縷思念。
那是早春,花一茬又一茬地開了又敗,紫堇卻燦爛了起來。
她是真的燦爛。就在路邊和林下濕潤的地方,成片成簇的開。植株纖弱,花朵長條形成串地開在花莖上,風一吹,花隨風動,整株花輕輕搖搖的在林木間擺動,紫色的花海霎時夢幻了起來。
早晨,我只要一出屋子,上了路就投入了茫茫人海。紫堇也是,開花就是花海。往年去姜營著桃花,臨近河邊的緣故,那邊的小路邊,疏落的林下開著茂盛的紫堇,淺紫色,也有紫紅色。
姜營那邊的花多。那刻,桃花、油菜花開得正艷,甚至,薺菜也開成了花海,我曾在兩個地方看到過薺菜花海,一個在姜營。另一個大約在一個園子里,在主人家的菜地里,薺菜那白綠色的小花開得猶如繁星。
賞紫堇的另一個地方在四壩下邊的樹林里,同樣也臨河??窗?!紫堇也和人一樣,臨河而居。那段時間,四項的人氣特別旺,人們紛紛涌過來看野生態(tài)的河道和水流,有的在林下燒烤,高高的白楊樹剛冒出來幾片稀落的葉子,尚還遮擋不住燦爛的暖陽。
我喜歡寂靜的樹林,風輕柔地吹過,紫堇腰肢慵懶,也喜歡人們肆意妄為的笑和熱鬧。
劉玥姐姐和我約在四壩賞紫堇。我們下河道時已有了很多人。從堅硬的水泥路到河邊堤壩處松軟的泥草路,腳步越來越輕柔,甚至是歡快的。再后來,我倆就在河邊跑起來,春風也跟著我們跑起來,白鷺受了驚嚇,撲棱著展翅遠去。
世間女子皆是美好的,猶如我初見劉玥姐姐時。那時,她約我在一家素餐廳吃飯。穿了一座城,吹了一懷的冷風,我在期望中來到一間包間門口敲門。她熱情禮貌地把我迎進去,落座后,她在我對面款款坐下。一身洋氣的套裝,及腰的長發(fā)編成辮子垂在后背,面容姣好,額頭光潔,明眸善睞,落落大方向我遞著茶水。
她長在了我心上,應(yīng)當說她長成了我心目中女子的模樣。是傳說中的大家閨秀,尤其是有一次見了她們姐妹四人的相片后我更肯定了。相片上的四位女子,身材高挑,氣質(zhì)出眾,姿態(tài)雅致,一位比一位端方美麗。
紫堇花莖纖弱細長,微風徐來時,花頭攢動。四壩下邊的楊樹林里,就是一片紫色花海,中間還被人踏出了一條小徑,大概是太多人來過。這就是林地的妙處,富含腐殖質(zhì),恰好是紫堇的最愛,所以濕潤的林地,都會形成紫堇花海。當劉玥姐姐款行在一片夢幻里,和紫堇兩相映,春光的明媚就有了具象化。美好,有時就這么簡單。
紫堇雖美,我只插過一次瓶花。剪了她,若不及時養(yǎng)水,便很快消散。為什么說她消散而不是枯萎,因為她的枯萎救不過來。有的花枯萎了,重新剪根放水里,一刻鐘就又活過來了。她不行,性子烈,動了她,便不肯再活。這性情和茶花相似,茶花落時一朵又一朵啪的一聲,驚心動魄,生死決絕。
紫堇雖為花,卻不可褻玩。遠觀就是一株神仙草,近了是斷腸草。紫堇含有生物堿類化合物,可致人中毒,后果嚴重。賞可以,其他的就不宜做了。當然我也再沒有去插過紫堇,哪怕它驚艷得令眾草失色。但同樣,它也是一種藥,治蛇咬,鎮(zhèn)痛解痙,祛濕利尿和散瘀消腫等多種功效。
紫堇終是纖弱,到了夏天時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看過紫堇,二月蘭和她挨著。在淯陽橋南頭西邊的小園子,那片桃樹下種植了一大片二月蘭。她和紫堇一樣,大片的生長開花,藍紫色二月蘭的花海也很出眾。她一邊開花一邊分枝,分枝后又長出花苞繼續(xù)開花,她的花期較長,隔一個月去看,依然綻放。
二月蘭有個別名,諸葛菜。據(jù)說諸葛先生領(lǐng)兵困乏饑餓之際,恰遇一天片二月蘭,于是讓士兵采集煮食以解饑餓。就有了諸葛菜這一別名。
可惜的是,這世上有些美好終是在一天天消散,那片二月蘭漸漸式弱,一年比一年少。這幾年春天的時候我會特意去看它,只剩零星幾棵。以前繁花的時候我也曾經(jīng)剪過插瓶,還很好塑形,她枝丫錯層,插出來形態(tài)非常美。近年來,去默默地看她,只希望她堅持得久一些。古詩里有云:“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雪山空留馬行處”。歲月流逝,不止花,很多人也是幾年未見,峰回路轉(zhuǎn),相信有一天我們還會重逢,還會遇到她紫色的花海驚艷我的歲月。
春天的酒釀的時間太長,我不止醉,且很暈,尤其這個下午,我大概已經(jīng)醒不過來了。不必我告訴你,憋屈了一個冬天后,春風撲面,讓我們隨著大地上的花,一起綻放,一起打開,一起釋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