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陽人對豆腐的鐘愛,自古有之。清代美食家袁枚在《隨園食單》中,對以豆腐為主料的菜肴描述最為詳盡,這或許與他曾任沐陽縣令有關(guān)。傳說,袁枚某次赴海州做客,品嘗到一道以芙蓉花烹制的豆腐。此豆腐色澤潔白,口感細(xì)膩,還散發(fā)出淡淡的菊花香。袁枚品后如飲甘露,不禁離席前往后廚。店主打趣道,若他肯為豆腐三鞠躬,便傳授其制作秘方。袁枚不僅不惱,反而欣然接受,虛心求教。店主見其謙遜,便毫無保留地傳授了秘方。
袁枚喜歡的這類耗時費(fèi)力的烹飪方法,多流行于官宦之家。尋常百姓家中,誰有心思去鉆研如此復(fù)雜的烹飪技巧呢?
實(shí)際上,大部分的述陽人對豆腐的烹飪方式簡單直接,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汪豆腐”,又叫家常豆腐。在江淮方言中,“汪”字常形容液體盈滿的狀態(tài),這里的“汪”,是一種類似于“燴\"的烹飪方法。
倘若外地朋友來沭陽,隨便走進(jìn)一家餐館,都能品嘗到地道的汪豆腐。這道菜做法簡單:選用老豆腐切成塊,熱鍋冷油,撒少許鹽,將豆腐逐塊下鍋煎至一面金黃,取出備用。另起鍋,加入豬油,下蔥姜炒香,倒入高湯(或清水),放入煎好的豆腐,調(diào)入適量鹽、雞精、胡椒粉,煮一兩分鐘后用水淀粉勾芡,最后加入配色的青紅椒和蒜苗即可。這樣燒制的汪豆腐,味道層次豐富,入口醇香,回味無窮。
汪曾祺曾在《豆腐》一文中回憶:“汪豆腐\"好像是我的家鄉(xiāng)菜。豆腐切成指甲蓋大的小薄片,推入蝦子醬油湯中,滾幾開,勾薄芡,盛大碗中,澆一勺熟豬油,即得。叫做“汪豆腐”,天概因?yàn)樯厦娣褐粚佑?。用勺舀了吃。吃時要小心,不能性急,因?yàn)楹軤C。滾開的豆腐,上面又是滾開的油,吃急了會燙壞舌頭。我的家鄉(xiāng)人喜歡吃燙的東西,語云:“一燙抵三鮮?!?/p>
汪老筆下的汪豆腐是高郵的,它與沭陽的汪豆腐有所不同,如果說高郵的汪豆腐是小家碧玉,那述陽的汪豆腐絕對是棱角分明的粗獷硬漢:高郵人使用嫩豆腐,追求極致的細(xì)膩與滑嫩;述陽人則偏愛老豆腐,看重其扎實(shí)的口感和豐富的層次感。述陽的豆腐塊通常為規(guī)整的正方形,且其體積比高郵的汪豆腐塊大得多,更加凸顯沭陽人的豪爽。
在述陽,吃汪豆腐,不僅是味覺上的享受,更是一種日常的煙火氣。忙了一天,回到家中,抿上一口白酒,夾入一塊熱氣騰騰的汪豆腐,那一瞬間,享受的是美味,是家的溫暖,是心靈的放松。
白水煮豆腐曾是朱自清記憶中父子間冬日的溫暖,氤氳的熱氣是清貧中難得的喜悅。一碗汪豆腐,又何嘗不是少年的我對家鄉(xiāng)的向往呢?每次回老家,我都喜歡去一家叫“老味道\"的小吃店。當(dāng)年在鎮(zhèn)上中學(xué)讀書時,我經(jīng)常拽著同桌鉆進(jìn)巷尾的“老味道”,兩個窮學(xué)生把零錢湊作一堆,只為點(diǎn)上一盤香噴噴的汪豆腐。如今,小店還在,招牌褪色了,扎著麻花辮的豆腐西施已經(jīng)變成面容慈祥的豆腐婆婆了。婆婆仍是以前的習(xí)慣,問我要不要加點(diǎn)辣椒。我也依舊笑著回:“要干煸的辣椒。\"然后就靜靜地看她熟練地將各種調(diào)料加入鍋中,不一會兒,一股濃郁的香味便彌漫開來?;秀敝校宜坪蹩匆姶┲7淖约鹤诘羝岬拈L凳上,被辣得直淌汗,還是舍不得放下筷子。
這道鐫刻著述陽基因的汪豆腐,早已超越了普通食物的范疇。它就像沭陽的一張美食名片,既承襲了《隨園食單》的風(fēng)雅余韻,又浸透著市井人家的生活智慧。它與述陽的天街小巷、世俗煙火融為一體,成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穩(wěn)穩(wěn)地納入沭陽美食地標(biāo)之中,等待著更多的人去發(fā)現(xiàn)、去品味、去喜愛。
仲小冬: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數(shù)百萬字作品。有長篇小說《淮海拉魂》等三部作品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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