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5.040【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5-0128-03

回指指的是一個語言表達式用來指代同一篇章中另一個語言表達式所表達的事物或意義的語言現(xiàn)象[1]]作為一種常見的語言現(xiàn)象，回指的相關研究在漢日語言學領域得到廣泛關注，如陳平（1987）、許余龍（2004）、山梨正明（1992）等。但兩種語言在回指實現(xiàn)方式和使用規(guī)律上卻呈現(xiàn)出顯著差異，現(xiàn)有研究多聚焦于單一語言中先行語或回指語的單向考察，對漢日兩種語言間回指類型的對比探討相對匱乏。

通過觀察漢日語料可以發(fā)現(xiàn)，兩種語言中回指語與其對應先行語之間均存在幾種固定關系，但在具體表現(xiàn)形式和使用偏好上卻各具特色。鑒于此，本文擬從對比語言學視角出發(fā)，分析漢日語篇中回指語與對應先行語之間的關系類型，比較兩種語言在回指使用上的異同，并探討產生差異化的原因。

包型、角色隱含型和伴隨型三類。隨后，龐黔林（2012）在對比研究漢日指示詞時，將間接回指又細分為標簽型、框榻型和伴隨型三類。

盡管上述分類體系為回指研究提供了有益視角，但仍存在一定的局限：首先，分類傾向于形式對應而忽視功能作用；再者，這些分類大多源自單一語種的研究，未能充分考慮漢日兩種語言各自的表達邏輯和篇章組織特點；此外，盡管部分研究對于先行語與回指語間的關系分類較為細致，但多側重于單一語種中的某種回指，系統(tǒng)性不足。

鑒于此，本研究提出基于語義一語用關系的新分類法，將漢日語篇中回指語與先行語間的關系分為概述類、聯(lián)想類和定語類三類，并從對比視角探討兩種語言在回指使用上的異同。

一、既有研究概述

近年來，漢語與日語領域的回指研究成果頗豐，但對于漢日先行語與回指語之間關系的對比研究仍顯不足?，F(xiàn)有研究主要從先行語與回指語間的形式關系和語義關系等維度展開分類。

在漢語研究方面，廖秋忠將回指分為同形表達式、局部同形表達式和異形表達式三大類[2]142，這一分類體系兼顧了形式與意義兩個層面。而在日語研究領域，馬蘭英（2008）參考高橋英光對英語間接回指的分類，根據(jù)回指語與先行語的語義關系，將日語間接回指分為內

二、漢日回指關系類型對比

通過對語料的系統(tǒng)分析，本研究發(fā)現(xiàn)漢日語篇中回指語與先行語的關系均可細分為三類：概述類、定語類和聯(lián)想類，但在具體使用上存在不同。

（一）概述類回指

概述回指是一種較為特殊的回指，其回指語是對先行語所述內容的抽象概括，重在整合先行語的綜合信息，而非重復提及前文中的特定元素。概述類回指在漢日兩種語言中都很常見，但在表現(xiàn)形式等方面存在差異。

在回指形式上，日語概述回指語通常采用“指示詞 + 抽象名詞（短語）”或直接使用抽象名詞（短語）的形式加以概述，并且該抽象名詞通常在前文沒有留下語言標記。所謂的抽象名詞與具體名詞相對應，往往表示抽象概念，如“問題（問題）”“心盡lt;し（一片心意）”等。此類回指在日語語篇中有很多用例，如：

（1）食事に招待されるとに、日本からという由で、二ーに闋係な每回米の飯が出れたとしたら、のはう思うだうか。

友ちの盡はがたいと思うかもが、 （馬蘭英，2024：85）

上例中，回指語并未在先行語中直接出現(xiàn)，也未使用指示詞，而是直接通過全新的抽象名詞“心盡〈し（一片心意）”概括了外國友人為作者點米飯這一行為背后的心意。這表明日語概述回指可以不依賴指示詞，單憑抽象名詞本身就能實現(xiàn)與先行語內容的隱性連接。當然，日語實際語料中也有使用“二の（這）”“の（那）”等指示詞來增強回指明確性的情況。

相較而言，漢語概述回指則更傾向于使用明確的邏輯標記（如“上述”“此類”等）與已出現(xiàn)過的抽象名詞進行組合，來建立與先行語的聯(lián)系。例如：

（2）在放開競爭的過程中，家電企業(yè)進入的速度和生產能力的擴張也曾被政府部門中的有些人認為遠遠超出“合理”范圍，為此不惜制定“限制進入”的政策。80年代初的做法是確定“定點生產企業(yè)”，其后又多次出臺政策加以管制。但是，上述政策幾乎沒有產生效果…

（BCC語料庫）

此例中，回指語“上述政策”中的抽象名詞“政策”在先行語中已多次出現(xiàn)，回指語主要通過添加邏輯標記“上述”來實現(xiàn)與先行語的銜接。這種復用先行語中關鍵詞的策略體現(xiàn)了漢語概述回指注重顯性連貫性的特點。值得注意的是，漢語概述回指通常使用“這”“這種”“上述”等邏輯標記，而較少使用“那”指代前文，這與日語存在些許不同。

（二）定語類回指

除了概述類回指，語篇中回指語與先行語間有時存在限定修飾關系，此時，回指語往往充當先行語的定語，作為修飾成分，對先行語進行更具體的描述或限定。筆者將此類回指稱為定語類回指，并發(fā)現(xiàn)這類回指在漢日兩種語言中均通過前置修飾成分對先行語進行細化補充，但其修飾結構的復雜度與信息整合方式存在一定差異。

日語作為黏著語，其前置修飾允許高度復雜的多層嵌套，例如：

（3）禪智內供の鼻と云、池の尾で知らない者はな 長さは五六寸あて上唇の上からあの下まで下ている。形は元も先も同ように太い。云わ細長い腸詰めのような物が、ぶらりと顔のまん中からぶら下ているの下ある。 （芥川龍之介《鼻》）

回指語“細長い腸詰めの上う物（像香腸一樣細細長長的東西）”通過前置修飾“細長（細細長長的）”“腸詰めのよ（像香腸一樣）”對先行語中禪智內供的鼻子進行具象化描述。盡管修飾語長且密集，但“の”的黏合能力，能將修飾語無縫整合為單一前置短語，實現(xiàn)信息的集約化表達。

漢語雖同為前置修飾，但受孤立語特性制約，修飾成分通常簡潔且層級扁平。例如：

（4）“華北重要商埠”是石家莊的又一城市定位，已經得到國務院的批準。這個號稱“火車拉來的城市”因為交通便利的優(yōu)勢，商貿流通有著悠久的歷史。

（BCC語料庫）

在例（4）中，回指語“火車拉來的城市”對先行語“石家莊”進行了限定修飾，并通過指示詞“這個”明確指代范圍。若信息復雜度增加，例如回指語中包含歷史積淀、區(qū)位優(yōu)勢等多重修飾成分，漢語傾向于拆分長修飾為分句鏈，如：“石家莊是華北重要商埠…這座城市憑借深厚的歷史積淀、獨特的區(qū)位優(yōu)勢以及發(fā)達的交通網(wǎng)絡，逐步發(fā)展成為商貿流通的核心樞紐。”這種分句策略通過短句遞進逐步展開細節(jié)，避免冗長修飾造成讀者的認知負荷。相比之下，日語可將多重信息濃縮為單一長修飾語“歷史的蓄積、地理的優(yōu)位性、発達した交通卜一クを備えたこの都市”，而漢語則需分句處理，體現(xiàn)孤立語對信息清晰度的追求。

由此可見，漢日定語類回指的核心差異在于：日語憑借黏著語的助詞體系與多層嵌套能力，實現(xiàn)前置修飾的復雜整合；漢語則受限于孤立語特性，通過簡潔修飾或分句策略，在信息密度與可讀性間尋求平衡。

（三）聯(lián)想類回指

語篇回指不僅包括嚴格意義上的共指關系，還存在先行語與回指語所指不同但相互關聯(lián)的特殊情況。廖秋忠（1992）將這種現(xiàn)象稱為“框靈關系”，即一個名詞成分為另一個提供認知框架，促進理解和聯(lián)想。筆者將這類回指現(xiàn)象命名為“聯(lián)想類回指”，此時回指語與先行語所指不同但存在關聯(lián)。漢日兩種語言中雖均有聯(lián)想類回指，但在具體使用上呈現(xiàn)顯著差異。

在日語語篇中，聯(lián)想類回指使用頻繁且隱性程度高，例如：

（5）才ーンリ一の「改心」は過去との決別を描いた傑作だ。主公ミは愛する女性のため、庫破りから足を洗い改名もした。

（《天聲人語·有聲版》過去との決別）

例（5）中，先行語“才 …～V-D 「改心」（歐·亨利的《改邪歸正》）”是小說，回指語“主人公三一（主人公吉米）”是人物，乍一看兩者間似乎毫無關聯(lián)。但讀者可以通過“作品→角色”的認知框架自動補全關聯(lián)，回指語中的人物很明顯是該小說的一個要素，無需作者在此特意點明“《改邪歸正》的主人公吉米”。在篇章中，作者往往會省略一些他認為讀者自身能理解的東西，這在日語中也尤為常見。這種技巧不會損害語篇連貫，因為讀者自己所提供的隱含命題會恢復那些由于省略了明示命題而丟失的連貫[3]428，在這里的隱含命題指的就是讀者自身認知世界所提供的百科知識。

漢語雖同屬高語境文化，但漢語中的聯(lián)想類回指更傾向通過顯性標記降低認知負荷，例如：

（6）巨著《人性的枷鎖》是毛姆的代表作，帶有明顯的自傳色彩。書中主人公菲利普·凱里童年和青年時期的辛酸遭遇，大多取材于作家本人早年的生活經歷。

（BCC語料庫）

該例中，先行語與回指語同樣通過“作品→角色”的框架產生關聯(lián)，但漢語中往往需添加“書中”這一限定詞明確指代范圍，若省略限定詞“書中”，僅寫“主人公菲利普·凱里”，可能引發(fā)“角色歸屬”的歧義，更會導致語句本身不通順，讀者難以迅速建立起先行語與回指語間的聯(lián)系；而日語中省略此類限定詞則完全不影響表達的流暢性與準確性。

由此可見，日語聯(lián)想類回指常常省略標記詞，僅憑單個名詞激活隱性關聯(lián)；漢語則需補全“書中”“因此”等標記詞，保持語句通順并強化關聯(lián)。

三、漢日回指差異的認知文化因素

前文通過對概述類、定語類和聯(lián)想類回指的對比分析，揭示了漢日兩種語言在回指實現(xiàn)方式上的顯著差異，本章將從認知文化角度探討這些差異背后的深層原因。

漢日兩種語言雖同屬高語境文化，但在回指表達中對語境信息的依賴度卻存在微妙差異。日語傾向于省略顯性標記，體現(xiàn)“省略即美”的表達美學；而漢語則傾向補全顯性標記，反映“明晰為上”的交際取向。

語言類型的特性進一步強化了這種認知文化差異。日語作為黏著語，其豐富的助詞系統(tǒng)為構建復雜嵌套結構提供了語法支持；漢語作為分析型孤立語，復雜修飾結構的長度與層級受到內在限制。這一差異在定語類回指中尤為明顯一日語可構建復雜修飾結構，將多重信息壓縮為長定語；漢語則更傾向于將復雜定語拆分為分句形式。

歷史形成的交際習慣與表達傳統(tǒng)同樣對回指差異產生影響。日語回指的隱性特征與日本文化中“以心傳心”的認知傳統(tǒng)密不可分，強調通過共享背景知識實現(xiàn)默契交流；漢語回指的顯性傾向則與儒家“正名”思想息息相關，強調“名實相符”的精準表達。在“說者責任”與“聽者責任”分配上，日語交際中聽者承擔更多信息補全與推理責任；漢語交際則相對更強調說者責任，傾向于提供明確標記以確保理解無誤。

綜上所述，漢日回指差異是語言類型特征以及交際文化傳統(tǒng)共同作用的結果。

四、結語

本文基于語義一語用關系提出了一種新的分類法，系統(tǒng)考察了漢日語篇中概述類、定語類和聯(lián)想類回指的異同，發(fā)現(xiàn)兩種語言由于語言類型特征以及交際文化傳統(tǒng)的不同，在語篇的具體使用中存在一定差異。

日語回指偏好隱性整合，如概述類回指以抽象名詞凝練前文信息，定語類回指通過黏著語特性實現(xiàn)復雜修飾，聯(lián)想類回指則依賴認知框架的默認推理；漢語則更注重邏輯外顯，概述類回指常復用上文出現(xiàn)的名詞并輔以邏輯標記詞，定語類回指在修飾成分復雜時通過分句拆分平衡信息密度，聯(lián)想類回指需標記詞明確指代范圍。

這些差異本質上是語言類型與認知文化互動的結果。日語作為黏著語契合“以心傳心”的含蓄傳統(tǒng)，漢語作為孤立語呼應“正名”思想的務實取向。研究進一步表明，日語聽者需主動補全隱性關聯(lián)，漢語說者則承擔更多明晰化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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