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冰雪剛滿三十歲沒兩天,又被母親催著去相親了。
自從畢業(yè)后,郝冰雪就沒少被母親催婚。任憑母親怎么說,她都不為所動??山衲晏硬坏袅耍蟹绞抢牙延H自挑選的。郝冰雪給姥姥打電話的時候,姥姥不停地咳嗽。郝冰雪敢跟母親對著干,卻不敢惹姥姥,只能“屈服”,便答應(yīng)跟男方見一次面。
相親地點是男方選的,三色路的一家茶餐廳,離郝冰雪公司不遠。推開餐廳大門,郝冰雪看到一個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向她揮手?!澳皇撬??他怎么知道是我?萬一搞錯了呢?”郝冰雪又往店里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除了靠窗的男人以外,并無其他人這般殷勤?!罢垎?,是陳誠先生嗎?”出于謹慎,郝冰雪禮貌地詢問。對方用恭敬的口吻說道:“是我,請坐吧!你想喝點什么?咖啡,果汁,還是清茶?哦,對了,這里還有小甜品,比如這個草莓蛋糕,你來之前我嘗了一塊,味道還不錯?!?/p>
也許是初次見面,郝冰雪總感覺有些不自在。反觀坐在對面的陳誠,似乎并沒有尷尬與不安。只見他端起咖啡淺嘗了一口,然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著郝冰雪露出一絲微暖的笑意,“還不錯,你要不也來一杯?”“不了,我很少喝咖啡,喝多了晚上睡不著?!焙卤┒似饳幟仕緡9緡9嗔艘淮罂??!拔衣犝f你是安縣人?”“是的,我生在安縣,長在安縣,后來考上了省城的大學,畢業(yè)后就留了下來?!薄白x的安縣七中?”話題突然轉(zhuǎn)到母校,郝冰雪有些意外。因為大部分人會說“安縣育才高中”,不會說“安縣七中”?!澳阋彩前部h人?”郝冰雪試探性地問道。陳誠放下咖啡,夾起一塊草莓蛋糕放進嘴里:“我不是安縣人,我媽媽是,所以我對安縣了解一點?!?/p>
聽姥姥說男生個子高、形象好,年紀比她小一歲,在國外長大,家庭條件挺好,現(xiàn)在帶著母親回國定居了?!澳悄阍诎部h生活過嗎?”那天,原本打算坐滿一個小時就走人的郝冰雪,沒想到和陳誠一聊起安縣老城的點點滴滴,就來了興致。
自相親結(jié)束后,母親就嘮叨個沒完,“長得怎么樣?有沒有心動?真是個華裔?你姥姥在哪里認識的?”郝冰雪淘氣地說道:“根本就不是什么華裔,人家還在安縣生活過呢!”“安縣人?他不是華裔嗎?怎么成安縣人了?”母親突然覺得這門親事有點不可靠了?!八皇?,他媽媽是,他跟你說他是華裔了?”母親搖了搖頭說:“你姥姥說他在國外長大,他這不是騙人嗎?”“他是在國外長大,在安縣讀完高二就跟他媽媽出國了?!蹦赣H思忖片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突然拉住郝冰雪,說:“我看這人不實誠,你姥姥也真是的,選了個什么人,一點兒也不靠譜!”
郝冰雪出差三天,沒少接到陳誠的電話。從最初“在干嗎?”到后來“吃了嗎?”再到“出差很累吧?”最后更是直截了當?shù)貑枴笆裁磿r候回來一起吃個飯?”以往,與相親對象第一次見面后,郝冰雪就會明確地說兩個人不合適。可是這次,郝冰雪竟然忘了說“不”。
郝冰雪剛想問陳誠為什么讀完高二就出國了,誰知陳誠搶先一步說:“記得在七中的時候,我暗戀過一個學姐。”郝冰雪突然來了興致:“你讀高二的時候我正好讀高三,你說的學姐不會是我吧?”陳誠沒有回答,只是在電話那頭徐徐道來:“那時,我父母正在鬧離婚,我跟媽媽回到安縣,作為插班生進了七中。你還記得那棵榆樹嗎?”“記得太清楚了,每次刮風下雨大掃除的時候,我最煩掃那一塊兒?!?/p>
陳誠聽后,哈哈大笑,“對!有一次,我在那棵榆樹背后哭得稀里嘩啦,突然有一個學姐從榆樹后面鉆了出來,一臉嚴肅地問我哭什么?誰欺負我了?我當時好面子沒理她,還懟了一句‘要你管’?!彪娫掃@頭的郝冰雪沒有回答。陳誠看了看手機,確認郝冰雪沒掛斷,就接著說:“你知道嗎?那個學姐個子小小的,但是氣勢足足的。她被我懟了以后,整個人都炸了,指著我說,‘我姥姥是七中的高級教師,你說我能不能管?’你聽聽,這個學姐是不是還挺仗義的?”
故事的后來,陳誠時常到榆樹下溜達,一來二去也就摸清了學姐大掃除的時間——每周五下午第三節(jié)課。陳誠在電話那頭不疾不徐地訴說著過往,郝冰雪在電話這頭陷入青春的回想,但是她不敢再追問下去,她怕陷入一片沼澤無法脫身。
出差回來,郝冰雪連上了一周的班才把手上的工作處理完,之后申請了休假。郝冰雪準備去探望姥姥,順便帶姥姥做個體檢。
這么多年,姥姥依舊住在老房子里,沒有電梯,樓道狹窄,搬運東西都費勁。郝冰雪提著大包小包往上爬,一樓,二樓,三樓,終于爬到了四樓,轉(zhuǎn)身的時候,差點把魂給嚇飛了?!瓣愓\?”郝冰雪還來不及打招呼,四樓的方姨就問道:“你男朋友?”“哎呀,不是?!薄鞍⒁毯茫∥医嘘愓\,是盧老師的學生,今天專程回來看望盧老師。”陳誠走到方姨跟前,提著禮品彎腰致敬,又看了一眼郝冰雪,說:“你們慢慢聊,我先把東西提上去!”說完,陳誠就上了五樓,進了盧老師的家。
郝冰雪一進門,就埋怨姥姥腿骨折了也不跟家人說,若不是剛才方姨說,她都不知道。姥姥摸了摸郝冰雪的頭,呵呵地笑了起來,看著乖孫女心疼自己,嘴里全是“不礙事”。
晚飯時,郝冰雪和陳誠默契地沒有說話,郝冰雪還在盡量避開陳誠的眼神。飯后,郝冰雪陪著姥姥一邊看電視,一邊聊著過去,笑聲溢滿整個房間,透過一扇老舊的玻璃窗,傳到正在洗碗的陳誠耳中。姥姥問郝冰雪:“你覺得陳誠怎么樣?”陳誠屏住呼吸,突然,一只貍花貓竄過廚房外的陽臺,郝冰雪的回答淹沒在窗戶發(fā)出的嘎吱聲中。
次日,陳誠早早地就從酒店出發(fā),接盧老師回七中看看。這么多年過去了,學生換了一批又一批,七中也發(fā)生了許多變化。盧老師讓陳誠跟郝冰雪到處逛逛,自己則跟老師們敘敘舊。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彼此都有些放不開,直到又看到了那棵榆樹。陳誠走到榆樹背后,看著那一排灰磚墻居然還在,心想:“那封信還在嗎?”陳誠順著榆樹粗壯的枝干往上看,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你看,那里有個鳥窩?”郝冰雪看了一眼,又回過頭直視陳誠,“只有鳥窩?”“?。俊憋@然,陳誠一時半會兒還沒明白郝冰雪的言外之意。正當陳誠還在思索是什么意思時,郝冰雪已經(jīng)繞過榆樹,來到了灰磚面前,從右往左開始數(shù):一,二,三,四,五,六,七……每數(shù)一個數(shù)字,陳誠的心就往上提一點,直到郝冰雪不緊不慢地數(shù)到了“十七”,陳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著:“她應(yīng)該不知道吧?當年并沒有交到她手中??!”沒等陳誠開口,郝冰雪已經(jīng)握住了第十七塊灰磚。那一刻,陳誠的眼里只有灰磚和灰磚下藏著的秘密??墒牵敽卤┏槌龌掖u時,陳誠看到灰磚下面什么也沒有,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同時,又感覺有些失落,仿佛青春真的失去了。
“我們來玩?zhèn)€游戲?”郝冰雪突然俏皮地看著陳誠,不等陳誠答應(yīng),她便說起了游戲規(guī)則:“你閉上眼睛,如果我能在三秒之內(nèi)從這塊灰磚下面變出個寶貝,你就答應(yīng)我一件事!”陳誠完全不明白郝冰雪要做什么,可是看她的表情,絲毫沒有要捉弄他的意思,于是,閉上眼睛試著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摸到了第十七塊灰磚。時隔十二年,陳誠再次翻開了第十七塊灰磚,他的瞳孔瞬間變大,一個跨越了十二年的信物就這么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高三(2)班的郝冰雪:
你好!我是高二(1)班的陳誠。今年才轉(zhuǎn)到七中,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是我們已經(jīng)見過兩次面了。
第一次,我因父母離婚在榆樹背后偷偷哭,你站到我面前說你姥姥是學校的高級教師,能幫我!我很感激你的“行俠仗義”。后來,你肯定不知道我經(jīng)常繞過一棟教學樓,穿過乒乓球臺桌,站在操場的籃球架下,遠遠地看你在榆樹背后拿著串串香竹簽插落葉。第二次見面,剛上完體育課,我偷偷去水龍頭下沖了把臉,水還沒擦干就趕緊往教室跑,剛好在樓道的轉(zhuǎn)角處撞到了你,本來想跟你多說幾句話,可是體育老師來了。
你的“行俠仗義”溫暖了我整個青春。從那以后,我走出了父母離婚帶來的陰霾,開始學著讓自己爽朗開懷。漸漸地,我變得越來越陽光。我本想就這么開心快樂下去,可媽媽決定帶我去國外找舅舅。
謝謝你,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給予我關(guān)心;在我郁郁寡歡的日子里,鼓勵我微笑面對困難。也不知道以后我們會不會再見面,但是我衷心地祝愿你開心快樂,前程似錦!
高二(1)班陳誠
一個被你鼓勵微笑的男孩
一輛黑色SUV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車上坐著兩個人——郝冰雪和陳誠。
“那封信為什么在你手里?”陳誠從七中出來就一直追問,可郝冰雪就是不說。陳誠知道,這是郝冰雪在氣自己相親的時候沒老實交代,還有對盧老師摔倒的事只字不提。“哎呀,你說嘛!你不說,我開車都開得不安心?!币幌虺练€(wěn)的陳誠突然撒起嬌來。
“姥姥給的?!焙卤┰捯魟偮洌愓\就扭頭看向她,思索了好一會兒,嘴里小聲嘀咕著:“盧老師怎么會有那封信?。俊薄澳氵€記不記得你出國那天下午,正準備把信給我的時候,姥姥出現(xiàn)了?”陳誠想都沒想便說:“當然記得,當時我握著信在榆樹背后站了好久,心想你們班怎么還不大掃除?好不容易等到你出現(xiàn)了,人又太多了。我喊了你半天,也不知道你是打掃衛(wèi)生太認真,還是年紀輕輕就耳背……然后,我正要去拍你的肩膀,想把信塞給你,結(jié)果你姥姥出現(xiàn)了,我頓時被嚇破了膽。眼看你姥姥走過來了,我后退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一個磚頭,差點摔倒,就趕緊把磚頭抓起來放回原位,順帶著把信壓在了下面,撒腿就跑了。想著晚點再回來拿,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十二年,好在沒有錯過你?!?/p>
郝冰雪停頓片刻,突然想起什么,繼續(xù)說道:“我說那段時間姥姥怎么奇奇怪怪的,經(jīng)常問我‘學習怎么樣,馬上就高考了別想著戀愛。’原來問題都出在你這兒?。俊甭犞卤┰V說著那段過往,陳誠的心底漫溢出陣陣喜悅。
責編/季守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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