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詩人祁駕藻有詩云:“雖貧自有家庭樂,漸老難忘骨肉親。家庭之樂,骨肉之親,不隨年長而減弱,只會愈老彌深。比如,看到長姐身體不好,卻還記得自己的小名,60多歲的詩人袁枚感動至極:“六旬誰把小名呼?阿姊還能認(rèn)故吾。見面恍疑慈母在,徐行全賴外孫扶?!倍⒁讶ナ朗?,詩人洪亮吉想起她給予自己的教誨,淚眼婆娑:“少賤每教通世故,長貧時與話家常。封書寄弟箋曾濕,對鏡梳頭發(fā)已蒼?!贝箧υ娙藚羌渭o(jì)期望甚殷,弟弟來了,特意賒酒、做魚,吳嘉紀(jì)每念及此,“淚下如秋水”。到了大姊的百天祭日,他悲痛地說:“三日不見姊,便去扣柴扉。即今已百日,扶杖我焉之?”下面我們再來欣賞兩首詩,體味這種感人至深的“骨肉親”。
示長安君
[宋]王安石
少年離別意非輕,老去相逢亦愴情。
草草杯盤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
自憐湖海三年隔,又作塵沙萬里行。
欲問后期何日是,寄書應(yīng)見雁南征。
年長或位高者致年幼、位低者,一般用“示”,意為“寫給…看”。王安石的大妹名文淑,小他4歲,被封為“長安縣君”。
詩人說,少年離別已經(jīng)難以承受(大妹14歲出嫁),老來相逢也是難掩悲傷(此時王安石40歲)。兄妹相聚,實(shí)在不易。雖然席間好像只有簡單幾個杯盤,燈火也昏暗無光,但家人相聚,何須鋪張?“昏昏燈火”暗示兩人可能話及平生,直至夜深?!昂H旮簟保傅氖羌蔚v二年(1057),也就是三年前,王安石由京城赴常州任職,途經(jīng)高郵、揚(yáng)州,一家人終于來了個大聚會。在此之前,王安石兩位異母兄長相繼去世,頷聯(lián)“話平生”里實(shí)在藏有令人極痛心的家庭變故。兄妹上次相見,還是在三年前,現(xiàn)在自己馬上有北國之行(王安石將護(hù)送遼國使臣回國),何時再見實(shí)在難說。詩人對大妹說,你見到那鴻雁南飛,會有我捎來平安的家信。
大妹文淑出嫁后的第二年,父親王益去世。王安石守喪三年期滿,進(jìn)京參加科舉考試,得中進(jìn)士,然后開始了在地方任職的經(jīng)歷。文淑大部分時間隨丈夫張奎住在湓浦(今江西九江),兄妹見面的機(jī)會實(shí)在不多。王安石在《寄朱氏妹》(朱氏妹為王安石二妹)里也說過:“相逢輒念遠(yuǎn),悲吒多于喜?!?/p>
辛酉正月二日步至前橋村上家兼至大姊宅久憩
[清]洪亮吉
我行八九里,筋力喜尚強(qiáng)。前抵松柏林,連廛眺層岡。步緊不敢舒,先世之所藏。何意俯仰間,愛弟亦在旁。攀條泫然悲,我鬢久已蒼。地下骨肉多,會面庶久長。半里謁姊居,迎門慶扶將。亦有容黍居,闔戶羅酒漿。三田昨大收,已彀一歲糧。我謂隙地多,代補(bǔ)幾樹桑。卻待菜作花,還來啜新黃。
嘉慶四年(1799),洪亮吉上書極論時弊,觸怒嘉慶帝,被發(fā)配到伊犁,次年被赦回籍。這首詩寫在回鄉(xiāng)后的第二年。他一路步行,經(jīng)過前橋村上的家族墓冢,又到大姊家?;叵胍簧?,在溫馨的親情面前,宦海浮沉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上面這首詩,乃是按行蹤而寫。詩人說,走了八九里路,所喜筋力尚強(qiáng),并不感到疲累。前面的松柏林和一塊塊田地、一層層山岡,都提醒著詩人這是先人的墓冢,所以“步緊不敢舒”。但是,當(dāng)他無意間看到弟弟的墳?zāi)箷r,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忍不住攀枝執(zhí)條,泫然流淚。詩人悲觀地想,眼見鬢發(fā)蒼白,親人日益凋零,我和他們的會面之期只怕也不久長了。
可是,再向前行半里,到了大姊家,詩人卻一改心情。大姊來門前迎接,兩人攙扶著進(jìn)人屋內(nèi),看到大姊康健,詩人甚是高興。愛護(hù)弟弟的大姊張羅了一桌酒菜,并說,今年收成不錯,下一年的糧食不用愁了。詩人對大姊說,如果還有空地,我?guī)湍阊a(bǔ)種些桑樹吧,等到菜花開時,我就過來喝你家釀的菊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