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學(xué)習(xí)快板兒。我知道，抗美援朝前線慰問演出的節(jié)目中，就有快板兒。

路燈下的長椅上，曾坐著一位殘疾的老爺爺。他總是穿著一身熨得平整的正裝，寂然地坐著，精瘦而干練?？蓍碌氖种糁桓诘墓照?，木制的紋理在路燈下隱約浮現(xiàn)。一條跛了的右腿向前伸著，健全的左腿緊貼著長椅的大理石板，腳規(guī)矩地穿著黑布鞋。他話很少，腰板兒挺得筆直，神情專注而認真。他參過軍，我聽說他的右腿負過傷。

他執(zhí)拗地表示，只聽快板兒《奇襲白虎團》。我只知道它是歌頌中國人民志愿軍的。革命先烈的事跡令人動容，但對于孩童來說，去理解并表達這其中的深意實在困難。我缺乏情感代人，只能木訥地把臺詞說了一遍又一遍。酸脹的胳膊和干燥的口舌讓我失去了表演的耐心。當時，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老爺子眼睛里的淚花，他拄著拐杖的手，正在不住地顫抖。

我感覺無趣，欲告辭離去，卻被嘶啞的聲音叫住。那聲音像是在冬天里不加咀嚼地吞咽冰塊，粗糙的堅冰和干燥的咽喉相割。他小心翼翼地詢問我是否愿意聽他講講關(guān)于抗美援朝的故事。我看著他的眼睛，沒好意思拂了老爺子的心意，含糊地應(yīng)了下來。

于是，我依舊日日來，他也天天都在。他在同一個地方，用同樣靜默的姿勢坐著，仿佛專門在等著我。哪怕是極冷的天，凍得我的手都拿不住竹板兒了，身子單薄的老爺子依舊在那里坐著。這是屬于我們兩個人之間不成文的約定。天越來越冷，他有時不住地咳嗽，感覺要把整個肺咳出來。嘴里吐出的白氣轉(zhuǎn)瞬即逝，燈光在冬天黑漆漆的夜晚里更加刺眼。他的背真的有些駝了。

就這般過了數(shù)月，在他的指引下，我翻閱了許多書，不斷練習(xí)，我被老一輩革命先烈的精神所折服。我想我已經(jīng)能夠自如地去演繹這部作品了，我甚至也能像他一樣滔滔不絕地講述當年的故事。讓我動容的，是戰(zhàn)士們冰天雪地里衣著單薄與敵作戰(zhàn)，是戰(zhàn)士們與敵方裝備懸殊卻依然苦苦死守陣地，是軍民同心的士氣，是志愿軍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大義。我的快板兒《奇襲白虎團》說得越來越好，我也越發(fā)好奇：他怎么知道那么多關(guān)于戰(zhàn)役的故事？他也只是笑，眼睛盯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默默地把伸出的右腿往回收了收。我看見，他眼中的熱淚濡濕了眼眶

我答應(yīng)他會把中國人民志愿軍的紅色事跡和革命精神傳承下去，像他一樣。

有一天，他卻失約了。再也沒有出現(xiàn)。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的心激烈地跳動著。我看到觀眾中有人沖我敬禮，是一名人民警察。

這就是，中朝人民并肩來作戰(zhàn)，勝利奇襲白虎團！”我結(jié)束表演，鞠躬致謝。在眾人的掌聲中，那位警察走向我。

他是老爺子的兒子。

我知道了老爺子失約的原因。

他已過世，享年93歲。

（指導(dǎo)教師：孟凡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