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春,一名苗族農(nóng)婦出版的非虛構(gòu)作品《阿包》引起社會熱議。她僅讀過兩年書,卻用語音轉(zhuǎn)文字軟件,寫出了自己被拐賣、打工養(yǎng)家、與大學(xué)教授的愛情故事。
風吹雨打,百折不撓
阿包本名李玉春,1968年出生于貴州黔東南雷山縣固魯村。她的苗族名字是“包里給”——一種長滿刺的植物,在貴州冬季的山野里隨處可見。
阿包8歲那年,母親因病去世,留下四個未成年的孩子。第二年,爸爸再婚,繼母又帶來四個孩子。12歲那年,阿包聽說小學(xué)的學(xué)費一年要兩元多,便每天凌晨四點起床,上山砍柴、挖草藥、采野菌,攢夠錢的那天,攥著皺巴巴的紙幣沖進學(xué)校。剛讀完小學(xué)二年級,父親在村口堵住她,流著淚告訴阿包:“要是家里個個女孩都上學(xué),我負擔不起啊?!倍碌乃龔拇瞬辉偃W(xué)校。
就算很多人干活,阿包家里的生活依然艱難。16歲時,她被介紹到貴陽的表姐家做保姆,帶小孩、洗衣服、買菜做飯都是阿包干。她的表姐夫潘年英當時在貴州省社科院工作。阿包留給潘年英的印象,是一個勤勞善良、活潑可愛的小妹妹,而且性格大大咧咧。
阿包在潘年英家?guī)Я藘赡甓嗪⒆樱?988年離開。沒多久,連男朋友都沒談過的阿包,在別人的介紹下懵懵懂懂地和離過一次婚的煤礦工老趙結(jié)婚,那年她20歲,老趙38歲。阿包家徒四壁,屋里除了兩張床,幾乎沒有什么家具。兩個女兒先后出生,家里更是捉襟見肘。為了重新把日子過起來,阿包去貴陽市區(qū)打零工,卻沒想到,這次命運的“刺”把她扎得更傷。
在貴陽勞務(wù)市場,兩個男人以招工為名,將阿包拐騙到河北。被拐一個多月后,阿包在鄰居大媽的指點下,趁趕集賣花生的機會終于成功逃跑。隨后,她扒運煤車南下,蜷在車廂縫隙里吃生花生充饑。歷經(jīng)坎坷一個月后,阿包蓬頭垢面地回到了貴陽。
生活為筆,苦難為墨
2018年深冬,在貴陽一家醫(yī)院做護工的阿包,正在走廊上擦地,老年手機突然震動。“阿包,我的腰要癱了……你能來照顧嗎?”電話那頭的聲音虛弱而熟悉,是潘年英打來的。三十多年前,阿包帶過他家的孩子。
此時的潘年英是大學(xué)教授,卻處在人生最低谷——腰椎間盤突出壓迫神經(jīng),痛得他坐臥不寧,卻無人照顧,就想起了勤勞善良的阿包,想請她來幫忙護理自己。她連工資都沒談,就爽快地答應(yīng)給潘年英當保姆。
在長沙高鐵站,阿包見到了任教于湖南科技大學(xué)的潘年英。潘年英說,他已經(jīng)和阿包的表姐離婚,住在學(xué)校的辦公室里。
這次重逢,讓潘年英知道阿包這些年經(jīng)歷了很多,從結(jié)婚生子后被拐賣,到相繼照顧生病的丈夫、哥哥和父親,再含淚將這些親人一個個送走……說起這些遭遇,阿包邊講邊流淚,潘年英也跟著垂淚?!斑@就是余華的《活著》啊,你的經(jīng)歷比我的論文真實一萬倍!”
一天夜里,潘年英發(fā)著高燒喃喃說胡話:“我發(fā)誓,只要阿包不離開我,我就永遠不會離開她。我要努力保護她,不讓她再受苦……”阿包握著他手,不由淚流滿面。阿包很害怕再失去潘年英,她已經(jīng)拿他當親人了。
潘年英大阿包5歲,老家離阿包家也不太遠,他家的寨子在山區(qū),條件甚至比阿包家更差。“但我算是幸運的。比起我,其實你的人生更值得記錄。把你的苦寫下來,會有很多讀者喜歡看的!”
阿包鼓足勇氣,接過潘年英送她的一本信箋,準備寫寫自己的人生故事,卻發(fā)現(xiàn)很多字都不會寫。畢竟她只上過兩年小學(xué)。女兒小菊說:“可以用語音輸入軟件,只要對著手機說話,字就能自己蹦出來!”阿包摸著女兒送的智能手機,喜出望外。第一晚,她對著手機講自己8歲的那個雪夜,母親因氣管炎無錢醫(yī)治咳血而死的悲痛記憶……用手機語音轉(zhuǎn)文字后,再認真抄到紙上,淚珠將她寫的“媽媽”二字浸成了墨團……
再見陽光,傳遞力量
阿包不懂標點符號的使用,潘年英就幫她整理文稿。終于有一天,日久生情的他們,水到渠成地相愛了。2024年,兩人登記結(jié)婚后不久,阿包也終于用手機完成了個人史的口述和謄寫。潘年英幫她改了一遍錯別字,就把《阿包》初稿送進一家家出版社。
按照出版社的建議,潘年英壓縮了一半的內(nèi)容。編輯認為文本還不行,太口語化了,要加入文學(xué)修辭。但他堅持自己的觀點:“如果變得文學(xué)化專業(yè)化,就不是阿包寫的了。阿包的講述是最真實的生命講述,里面有她的語氣,有無法被代替的價值。”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2024年夏天。樂府文化創(chuàng)始人涂涂在貴陽書展的角落發(fā)現(xiàn)了《阿包》手稿,便蹲在展位邊讀到凌晨??赐赀@部充滿苦難和掙扎的書稿后,涂涂覺得阿包寫的不只是她自己,也是那些和她有著類似遭遇的人。涂涂決定力排眾議,出版這本書。
2025年1月,10萬字的非虛構(gòu)自傳《阿包》,終于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它的面世,本身就是個傳奇——只讀到小學(xué)二年級的阿包,居然在50來歲的時候,憑借“語音轉(zhuǎn)文字”寫出一部書稿,哪怕最后被刪掉一半,她還是高興極了。
簽售會上,一位穿校服的女孩擠到前排,阿包看到她校徽上印著“雷山一中”。女孩哭著用苗語說:“我阿媽也被賣過,她當年喝農(nóng)藥走了……”阿包顫抖著手擦掉女孩的淚:“苦難最怕人咬緊牙,孩子,你要活得比山上的‘包里給’還堅強。”
阿包第一次寫書,就在豆瓣上獲得了一片好評,許多讀者留言說“很真實,很感人”。在潘年英和女兒們的鼓勵下,阿包開始寫第二本書——《姊妹》。57歲的她指著自己畫的新書封面說:“我們苗家女人,就像這畫里的荊棘,刺越多,花越艷。我想把自己和命運抗爭的這股勁,傳遞給全國各地的姊妹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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