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密鑰延期到4月底的《哪吒2》是春節(jié)檔的余熱未消，那么清明連同接下來五一檔的新片扎堆，無疑為電影市場再添新火——《不說話的愛》《陽光照耀青春里》《向陽·花》《我的世界大電影》《獵狐行動》《下一個臺風》《不完美逃脫》《山村怪談》《紅嫁衣》《紙人迷案》《極限城市》《午時三刻》《星際變種》《消失的碎片》……再加上重映的《倩女幽魂》《熱烈》《破·地獄》……將近20部影片，在清明時節(jié)的銀幕上暈染出獨特的色調(diào)。

清明本是祭祀先人的時節(jié)，許多與中國傳統(tǒng)民俗相關(guān)的恐怖片選擇在這個檔期上映也在情理之中。除此之外，近年來的清明檔，更可看作大銀幕上的“生命關(guān)懷”，電影人把視線聚焦于弱勢群體，聚焦于生命意義的追問，聚焦于慎終追遠的思考，在4月的銀幕上，實現(xiàn)了一場與生命的對話。

關(guān)注也是一種治愈

截至發(fā)稿時，清明檔豆瓣評分最高的新片，是沙漠導演、根據(jù)真實故事改編的《不說話的愛》。在這部戲如片名的電影里，張藝興飾演一位聽障父親“小馬”，身為“聾人”的他，卻養(yǎng)育了一個“聽人”女兒，父親對女兒滿滿的愛意無法通過言語表述，全都藏在了無聲的手語里。

為了給女兒籌集上學的經(jīng)費，小馬不慎被犯罪分子利用，以身犯險，假造車禍來詐騙保險，最終鋃鐺入獄。影片不只描述了一段特殊的父女情，也將視線對準了殘疾人容易被犯罪分子利用的社會黑暗面，以及殘疾人犯罪后的一系列法律保障問題。

無獨有偶，2023年的清明檔，一部《白日之下》也將視線對準了殘疾人的人身權(quán)益，同樣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香港一家名為“彩橋之家”的殘疾院舍，被人舉報稱存在虐待院友的行為。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余香凝飾演的女記者發(fā)現(xiàn)了殘酷的真相：院長本人一直在性侵智力障礙的女性院友。

殘疾人的人身權(quán)益、弱勢群體的生存困境，在這個特殊的檔期里，成為影人關(guān)注的重點。今年，趙麗穎主演的《向陽·花》，也是一部關(guān)心女性刑滿釋放人員生存狀況的現(xiàn)實主義電影。通過市井敘事，凸顯社會邊緣群體的重生之路——趙麗穎飾演的高月香、蘭西雅飾演的黑妹、啜妮飾演的鄧虹、王菊飾演的胡萍，還有程瀟飾演的郭愛美組成了一組邊緣女性的群像，她們在花店暖光與監(jiān)獄高墻間反復徘徊，一邊被過去的陰影籠罩，一邊向往著光明的未來。

即使是一部根據(jù)游戲改編的《我的世界大電影》，其實也暗藏著少數(shù)人群向內(nèi)發(fā)掘內(nèi)心所需、努力尋找生命意義的探索——杰森·莫瑪飾演的“垃圾俠”頂著多年前“年度游戲冠軍”的頭銜，現(xiàn)實中卻是貧困潦倒；杰克·布萊克飾演的史蒂夫沉迷游戲，只有在挖礦蓋樓游戲里才能找到自我價值；而男孩亨利（塞巴斯蒂安·漢森飾）就像是他年輕的翻版，因為喜歡研究飛天噴氣背包而被周圍同學嘲笑……

正當他們與生活格格不入時，一次偶然的機會，眾人遁入游戲中的世界：一個所有物體都方頭方腦的“我的世界”。在這個游戲世界里，宅男們?nèi)玺~得水，他們打斗、建造、吃雞，彼此結(jié)下深厚的友誼——以至于大家都有點懷疑：我們還要回到現(xiàn)實世界去嗎？現(xiàn)實世界哪有“我的世界”這么美好？但最終，大家還是齊心協(xié)力回到現(xiàn)實，終于明白：游戲世界再好也是假的，即使暫時不為世俗環(huán)境所容，人還是要努力認清現(xiàn)實，找到適應(yīng)生活的方法，重新尋找生命的意義。

精神病人也可以維權(quán)

有一種疾病，比身體殘疾隱匿更深，也比弱勢群體更難發(fā)現(xiàn)——它就是精神疾病和情緒障礙。根據(jù)《2024年一線及新一線城市職場人心理健康洞察報告》，“職場焦慮”為職場男性和女性共同面臨的最主要的心理健康問題。而《2024兒童青少年抑郁治療與康復痛點調(diào)研報告》顯示，青少年中情緒障礙首次確診平均年齡為13.41歲。

近年來，許多電影把鏡頭對準了精神疾患。今年清明檔的《陽光照耀青春里》也是其一。在這部電影里，肖央飾演的程序員何立為就職于軟件公司，獨自開發(fā)了一款游戲，不料他的偏執(zhí)擾亂了公司的融資計劃，結(jié)果被公司送進了“青春里”：一家精神疾病康復醫(yī)院。

多年來網(wǎng)上都流傳著一個問題：“如果你被當成精神障礙患者抓進精神病院，要如何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電影里，何立為就在絞盡腦汁證明自己沒病，想要出院。在“青春里”，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病人”，有的像“公主”一樣悠然自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春夏飾演的林春春），有的懷抱熊貓仰天狂笑（陳明昊飾演的洪兆慶），有的振臂歡呼（蔣奇明飾演的李大宇）。他們都想幫助何立為逃出去，又好像各自懷有技能：有人能召喚外星人，有人吐口水就能開門，還有人可以打著秋千飛出天際……中途，何立為靠著“扛一把梯子哪兒都能去”的梗逃離了“青春里”，可逃出來才發(fā)現(xiàn)，有病的好像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這么一個帶著懸疑與荒誕感的故事，關(guān)注的不僅是人們的精神健康，還有精神病患者應(yīng)有的法律權(quán)益——即使真的患有精神病，也有為自己維權(quán)的權(quán)利；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被人關(guān)進精神病院。

影片監(jiān)制是《無名之輩》的導演饒曉志，他的作品常聚焦邊緣群體和小人物的困境與掙扎，也擅長以黑色幽默的風格展現(xiàn)人性溫度。饒曉志表示，電影希望展現(xiàn)出來的不是苦難，而是“青春里”的這些人非常本真和純真的那一面。很多人或許會以為“青春里”就像一個監(jiān)獄，但事實并非如此?！扒啻豪铩钡拿總€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青春里”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地方，讓他們的靈魂得以自由生長。“他們甚至可以‘爆’出一個全新的世界?！别垥灾菊f。

在片場，蔣奇明的一句“異客就是我們這些人”，把饒曉志當場給說哭了?！爱斘液褪澜绮灰粯拥臅r候，到底是我病了，還是世界病了？”這或許是許多觀眾看完電影后的思考。近年來，與“精神病污名化”伴生的是“精神病娛樂化”，很多人手里捧著“600號咖啡”，衣服上別著“精神病康復出院”徽章，其實這種娛樂化精神病的行為，與污名化一樣，也是一種歪曲。

《陽光照耀青春里》的導演曾海若曾是央視著名紀錄片導演，拍過《第三極》《眾神之地》等豆瓣高分紀錄片。此次涉足劇情片領(lǐng)域，卻也帶著一貫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視角，賦予影片社會議題深度與人文溫度。曾海若表示，希望電影能給人帶去內(nèi)心的平靜和撫慰：“有病不丟人，該吃藥就吃藥，該曬太陽就曬太陽，像野地里的草一樣去瘋長?！?/p>

春泥一般的潮濕與芬芳

今年清明檔的這幾部現(xiàn)實主義題材影片，也讓人想起了過往的清明檔，同樣有不少關(guān)注現(xiàn)實、關(guān)懷弱勢群體的好電影。雖然票房未必比得上賀歲檔、暑期檔等大檔期的商業(yè)大片，但口碑不俗，發(fā)人深省。

比如2023年的《年少日記》，以一封沒有署名的遺書，揭開了隱秘的家庭精神暴力、學校精神霸凌。導演卓亦謙也是因為在報紙上看到好幾次有關(guān)低齡學生自殺的新聞，想到要拍攝一部電影來進行討論。電影里，兄弟倆所在的家庭已經(jīng)是眾人向往的目標樣板：父親（鄭中基飾）是知名律師，母親全職照顧家庭，但是如此樣板式的家庭卻仍然讓人窒息：唯考分論、必須出人頭地的人生標準，就像懸在頭頂?shù)膭?，不知何時就會掉落。

又比如2021年清明檔的《我的姐姐》，也關(guān)注了一個現(xiàn)實問題：失去父母后，姐姐有沒有義務(wù)養(yǎng)育年幼的弟弟？編劇游曉穎說，這個故事創(chuàng)作于2016年，當時二胎政策剛剛放開，身邊許多朋友的父母都突然開始考慮要不要生個二胎，尤其一胎是女孩的父母。還有以前獨生子女時代，有的父母也以頭胎孩子殘疾等理由申請再生一個。這就產(chǎn)生了多子女家庭間的新問題——健全的那個孩子，有沒有義務(wù)照顧殘缺的孩子？

而在2018年清明檔的電影《過春天》里，我們又能看到深港邊境線上的特殊人群——黃堯飾演的少女佩佩，白天在香港上學，晚上回到深圳跟媽媽（倪虹潔飾）住在一起，頻繁地穿梭于深港兩地。一次偶然間，佩佩變成了“水客”，開始在兩地做起了走私手機的買賣。這部電影給人的感覺，就像清明時節(jié)一樣充滿了水汽。導演白雪鏡頭下多次出現(xiàn)玻璃的倒影，潮濕的空氣里既有少女青春期躁動的荷爾蒙，也像是一種對城市邊緣地帶的凝視濾鏡。

除了關(guān)注弱勢群體，清明檔也常常是尋根之旅展開的時節(jié)。在2020年的《又見奈良》里，吳彥姝飾演的陳慧明走上了跨國尋親之路，奔赴奈良，尋找養(yǎng)女陳麗華。一段跨越60年的異國無血緣母女情，被導演鵬飛用克制的鏡頭語言表達，將中日兩代人的情感褶皺緩緩撫平。

2023年的《乘船而去》里，獨自生活在浙江農(nóng)村的老太太周瑾（葛兆美飾）突然被確診腦瘤，漂在外地的子女不得不回鄉(xiāng)照顧。在這個故事里，編劇和導演陳小雨融入了自己小時候受外婆照料的過往。她要拍一部電影，“記住故鄉(xiāng)，記住外婆，記住在路上尋找家的每一個疲憊的靈魂，記住他們的勇氣，以及我們所需要的寬慰”。“經(jīng)過那么多年的漂泊，我總算明白了這片土地對我而言的意義。家是我出發(fā)和回去的地方。日日夜夜在家，察覺不到家的珍貴。只有離開過，才懂得回家的滋味?！?/p>

有趣的是，電影里有一段老太太的葬禮戲，拍完之后，陳小雨的外婆覺得拍得很好，還在葬禮儀式前拍了一張照片，對陳小雨說：“弄得好看，以后我走了也給我這樣弄。”

這些在清明檔叩問生命意義的電影，用光影重構(gòu)了傳統(tǒng)節(jié)日的現(xiàn)代性表達，在生死對話中尋找生命的韌性，在記憶碎片里拼貼情感的真摯。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當影院散場時的燈光亮起，清明時節(jié)的銀幕之旅，恰似掃墓歸途沾濕的鞋履，既留下潮濕的印記，也帶著春泥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