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靜，作為兒媳婦，這時候你不回來，大家會說三道四的?！贝笊┰陔娫捓?，一催再催。

“李靜，你太不懂事了。婆婆去世，死者為大，你這次不回去，我們將來怎么面對王威……”即使是隔著電話，我也能感受到父親的情緒。但我下定了決心，我是不會回鄉(xiāng)奔喪的。

一

我也沒有想到，我和王威會走到相看兩相厭的地步。

2007年夏，我在老家A城大學(xué)剛畢業(yè)，就遇見了王威。當(dāng)時，他還在A城某軍校里讀碩士。我們迅速相愛，年底就結(jié)了婚?；楹螅捎趹言?，我辭掉干了沒多久的工作。兩個兒子相繼出生，我也沒再步入職場，而是一心一意在家?guī)Ш⒆印?/p>

和王威結(jié)婚18年，我們有10年是兩地分居狀態(tài)。2017年，他被調(diào)到了B城，想讓我隨軍。我內(nèi)心本是抗拒的，可他給我描繪的那幅場景讓我心動了：他下班回來，一家四口閑坐，燈火可親……

只是，“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隨軍后，王威大多時間顧不上我們，卻也努力為我們安排一切。記得隨軍手續(xù)還沒辦妥時，他就已在B城貸款買了一套60多平方米的房子，可以拎包入住；給孩子聯(lián)系好了學(xué)校，能很快入學(xué)……王威安排好一切，以前我認(rèn)為是山高路遠(yuǎn)，他想更貼心一些。現(xiàn)在我們明明住在一起，一家人的日子，為什么由他一人安排？我在B城看似有個家，卻又不像那么回事。

我試圖和王威溝通：“咱們是兩口子，做什么事之前，不能跟我商量商量嗎？”

“以前我也這樣，你都沒說過什么。怎么現(xiàn)在人到中年，還叛逆起來了？我對你多好啊，你安心帶孩子就好，我會安排好一切的，你不用操心?！彼幕卮鹑缤郧耙粯?，都是“為你好”。

可王威不懂的是，比起被事無巨細(xì)地“保護”，我更喜歡一家人有事相商、互相尊重的模式。

每次溝通后，王威都保證“下不為例”。然而，再碰到事情時，他依然獨自作決定。日常小事也就算了，可2021年發(fā)生的那件事，讓我對他的掌控產(chǎn)生了莫大的抗拒。

那年秋天，他們單位分配公寓房時，我們分到了一套小兩居。當(dāng)時，大兒子王歡已經(jīng)14歲了，我和王威商量，裝修的時候，記得給王歡一個獨立的房間，他滿口答應(yīng)。可沒過兩天，送小兒子去幼兒園的班車上，一個嫂子問我：“李靜，聽說你們家開始砸墻了，你們打算怎么裝修呢？”

“什么？”怕別人看出我的意外，我又緊接著補充道，“啊，就……就簡單裝裝?！?/p>

家里房子裝修，還是別人“通知”我的，但在外人面前，我還是不愿意讓人看出這里面的問題。

等我趕到公寓房時，房子里的隔斷墻已經(jīng)砸掉，小兩居變成了大一居，工人正在塵煙中忙碌。

當(dāng)晚，我和王威大吵一架?！盀槭裁茨阕鍪裁词?，都不跟我商量？我到底算不算是這家里的人？”

“不是，我辛苦操心，我還錯了嗎？你就安心帶孩子，其他的事交給我，等著入住就行了?！?/p>

“要我說多少次，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你所謂的安心、省心，我要的是一份參與感、一份尊重。而你從來不懂得尊重我，還覺得你是為我好……”

房子已經(jīng)那樣，吵架也于事無補。但從那以后，我開始和王威冷戰(zhàn)。房子裝修好以后，他和大兒子王歡住進了公寓房，我和小兒子住在原來的家里。我?guī)缀醪坏焦⒎咳ィ膊蛔屗貋?，我們一度處于半分居狀態(tài)。

二

2023年夏，公公打電話給王威，說想在老家翻建房子，我在旁邊，也聽到了通話內(nèi)容。老家的房子條件尚可，足夠老人居住，考慮到我們要還房貸和撫養(yǎng)兩個孩子，我不同意，王威也說“那就不翻建”。

然而2024年春，等我回到老家時，才發(fā)現(xiàn)昔日的小二層樓已經(jīng)成為三層小別墅。一問王威的大嫂才知道，王威掏了翻建房子的全款。

我特別憤怒，雖說我全職在家，翻建房子的錢也都是他賺的，可我難道連知情權(quán)都沒有嗎？

然而，王威并不覺得自己錯了，他指著我的鼻尖質(zhì)問我：“我哥家里困難，我媽都那樣了，我姐為了照顧我媽，放棄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我花自己的錢，給我爸蓋個房子怎么了？李靜，全家人就你過得最幸福了，你還不知足嗎？”

“對，全家人就我過得最幸福，但他們的不幸和困難，是我造成的嗎？還有，你捫心自問，把我當(dāng)過家里人嗎？”

王威的家庭情況很復(fù)雜。姐姐早年談戀愛，遭到婆婆反對，便發(fā)誓終身不嫁，去了庵堂；婆婆見造成如此情況，內(nèi)心愧疚，導(dǎo)致精神出了問題，后由姐姐帶去庵堂照顧；哥哥是一個賭徒，曾經(jīng)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潛入我的房間，拿走了我包里所有的錢；公公年紀(jì)不大，身體尚可，在家靠王威養(yǎng)著……

老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王威有這樣支離破碎的家庭，我認(rèn)了。因為愛他，我心疼他生在這樣的家庭里，我愿意陪他一起面對。我一直認(rèn)為，我和王威是同病相憐，我們應(yīng)該同氣連枝。我出生在一個缺乏關(guān)愛的原生家庭里，我和父母的關(guān)系并不親近，很多事情不愿意告訴他們，我渴望擁有屬于自己的小家——所以，我當(dāng)初才會快速戀愛、結(jié)婚，逃離了家庭……

可誰承想，在王威心里，我渴望的小家，不是他心中的家，而他的原生家庭才是他的家。他不止一次說過：“我們家有今天的幸福，都得靠我姐照顧了我媽。”在王威看來，我們家的幸福，都得益于大姑姐的犧牲。所以，我要跟他一樣感恩，一樣對他家里好，一旦利益發(fā)生沖突，我就是他第一個排擠在外的人。

實在受不了王威這樣，我當(dāng)天晚上帶著兩個兒子回到了B城。

三

王威從老家回來后，我便提出了離婚。他不同意，想用以前那套送點禮物的方法，來解決我們之間的矛盾。

不過離婚也不是說離就離的，加上大兒子再過一年多就高考了，這件事暫時擱置。

2024年夏天，因為王歡在校早戀、失戀的事，我們被班主任老師約談了。

“就是因為你們夫妻鬧矛盾，孩子的內(nèi)心需求得不到滿足，向外求助，他才會投入那么多感情，導(dǎo)致失戀后情緒失控……”老師劈頭蓋臉把我們說了一頓，而我，前所未有地恨王威。說好的隨軍后一家閑坐、燈火可親，誰知道，卻成了夫妻拔刀相向，傷及無辜的孩子呢？

因為失戀的事，王歡確診了輕度抑郁癥，在家休養(yǎng)了半個月。那時我就在想，一定要找個時機，和王威做一個徹底切割。

2025年1月初，老家傳來婆婆病重的消息，王威請假回家探望。沒過兩天，婆婆去世，他給我打電話，希望我回家奔喪?！拔也粫厝サ模瑑鹤右膊粫?。他還病著呢，不適合去參加這樣的場合?！苯o王威答復(fù)后，我拉黑了他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

王威開始“曲線救國”，把我不回家奔喪的事告訴大嫂、我爸媽和我的弟弟、妹妹，讓他們輪番對我進行電話轟炸。

“不孝”“不懂事”“鐵石心腸”……這些詞就這樣一個個地蹦出來，加在了我的身上?？墒?，我在B城過的日子，他們從來不知道；王歡的事，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又怎么能理解我此次的決絕呢。

“靜兒，雖說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墒俏蚁胝f的是，婆婆去世，你不奔喪，這件事不是小事，你真的想好，能承受后果嗎……”閨蜜的話，讓我淚如雨下。

閨蜜是王威能找到的“最后一根稻草”。家里的事，閨蜜知道得最多，也只有她，沒有直接“逼”我回家奔喪，而是考慮我的感受，擔(dān)心我承擔(dān)不起后果。

在他們看來，最壞的后果，就是我們離婚。但他們不知道，這正是我最想要的結(jié)局。雖說離婚之后，我可能面對比較艱難的物質(zhì)生活，可我也不止一次告訴過王威：“我想要的理想生活是一家人同舟共濟，哪怕是吃糠咽菜，那也是一種幸福?！彼晕也慌挛镔|(zhì)上的困難，就怕人心不在一起。

婆婆出殯當(dāng)天，我還是沒有出現(xiàn)。從那之后好些天，王威沒有找過我，沒有讓別人找我，也沒有回B城的家。

1月26日，臘月二十七，是王威的生日。那天，我莫名地想他，便給他打電話——那是自他回老家后，我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

“嘟嘟嘟……”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我內(nèi)心有點忐忑。可沒響幾聲，電話便被掛斷了。我盯著手機屏幕，錯愕了好長時間，以前只有我拒接他的電話，從沒有我被拒接的情況。不過我明白，這也是閨蜜口中所謂的后果吧。也是該來的時候了，我接受。

那天晚上，我大哭了一場，然后沉沉睡去。

小兒子之前就已經(jīng)被母親接回A城老家了，除夕那天，我又帶著王歡回了A城老家。這是第一次，我們一家四口沒有在一起過年。

2月1日，我?guī)е鯕g回到B城。2月5日，王威才去了A城接上小兒子到B城。在王威回來前，我曾想過，他會怎么做，跟我離婚，甚至對我大打出手……可是，王威很安靜，我們像是約好了一樣，盡量避著對方。

元宵節(jié)那天，我和王威終于正式坐下來談?！袄铎o，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什么原因?qū)е履氵@樣決絕？說實在的，有陣子我很生氣、傷心……但經(jīng)過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你想要尊重，以前是我做得不好，沒有好好考慮你的感受。你看看，能不能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咱們重新好好來過?！蹦且豢掏跬^垂得很低，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fēng)發(fā)。

按理說，這么些年，我想的不就是被看見、被尊重嗎？我堅決不回家奔喪，不就是為了給他迎頭一擊嗎？可看到王威的樣子，我居然有點心疼，絲毫感受不到勝利的得意。其實，從臘月二十七給他打電話的那一刻起，我就發(fā)現(xiàn)，我的心里還有他。所以，這幾天我沒再提起“離婚”這個詞……

見我點了點頭，王威湊上來抱住了我：“靜兒，我怎么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你的氣場越來越強大，而我越來越弱了呢？”

我們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正常日子，不，好像日子反而比以前更好了。父母長舒了一口氣，閨蜜讓我“要珍惜眼前”……

我看似是“贏”了，贏得了想要的自我，但也傷害了曾經(jīng)最愛的他……奔喪這件事，我和王威誰也沒再提及，但這件事也成了梗在我和王威心中需要慢慢打開的一個結(jié)。

很慶幸，我的婚姻，絕境處又現(xiàn)生機。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作者均為軍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