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正式考古發(fā)掘的清代墓葬中,那些擁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墓主人,大多有玉器隨葬品,而且用前朝古玉隨葬也不鮮見,如黑舍里氏墓、清代畢沅墓等墓葬中都發(fā)現(xiàn)了前朝的玉器作為隨葬品。
特別是清代的黑舍里氏墓,它不僅保存了完整的墓葬結(jié)構(gòu),而且是隨葬品歷史價值和藝術(shù)價值極高的墓葬之一。其中,隨葬的10余件玉器中又以宋代青玉臥鹿嵌飾、元代羊脂玉凌霄花飾和明代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最為突出。這3件來自前朝的遺物,時代特征明顯,而且因其貫穿宋、元、明三個朝代備受矚目。
首都博物館館藏元代羊脂玉凌霄花飾,玉質(zhì)溫潤,潔白,正面由四朵并蒂而開的凌霄花組成,兩朵花柄直立,花冠向上,兩朵花柄彎曲下垂,花冠向下。花瓣呈如意云頭狀,肥厚粗放,不雕琢細節(jié),大片的留白,既表現(xiàn)出花朵的飽滿豐腴,也突出了玉料的潔白無瑕;花柄細長圓潤,數(shù)道彎曲流暢的陰線貫穿其上,展示了凌霄花柄上特有的細脈紋,也使玉料堅硬的質(zhì)感變得柔韌而有彈性。背面平素無紋。
元代羊脂玉凌霄花飾雕工簡練粗放,拙樸而不失生動、簡約而不失精致,具有典型的元代玉雕風格。但玉質(zhì)之佳、玉料之大在元代玉器中十分罕見。
據(jù)有關(guān)文獻記載,凌霄是我國古老物種,古名“陵苕”或“苕”,早在春秋時期的《詩經(jīng)》里就有記載,《小雅·苕之華》有“苕之華,蕓其黃矣”的詩句。凌霄之名始見于659年成書的《唐本草》。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對它的性狀有了較詳盡生動的描述:“俗謂赤艷,曰紫葳,此花赤艷故名。附木而上,高數(shù)丈,故曰凌霄。”“如今處處皆有紫葳,大多生在山中,農(nóng)家園圃也偶有栽種。初為蔓生,依大木,久延至巔,花黃赤,夏天始盛。”
凌霄花何以成為元代玉器的創(chuàng)作元素,至今尚未找到答案,從文獻記載中看,唐代就有吟誦凌霄花的詩文,以后歷代都有相關(guān)的詩或詞流傳于世,對凌霄花的評價有褒有貶,眾口不一。
唐代詩人白居易在讀《漢書》之后,對漢代奸佞蠱惑、阿諛攀附之人當?shù)?,心生感慨,“因引風人騷人之興,賦有木八章。不獨諷前人,欲儆后代爾”。八首詩中便有一首誚諷凌霄花附樹寄梢,不能獨立。詩曰:“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標。偶依一株樹,遂抽百尺條。托根附樹身,開花寄樹梢。自謂得其勢,無因有動搖。一旦樹摧倒,獨立暫飄飄。疾風從東起,吹折不終朝。朝為拂云花,暮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學柔弱苗。”告誡人們莫學凌霄攀緣依附、趨炎附勢。
同樣在唐代,詩人李頎在《題僧房雙桐》一詩中,以“青桐雙拂日,傍帶凌霄花。綠葉傳僧磬,清陰潤井華”兩句勾勒出佛寺里的青桐和凌霄相伴的情景,在暮鼓晨鐘、誦經(jīng)念佛之聲日復一日的熏染下,它們仿佛也具有了佛性禪心。晚唐詩人歐陽炯所描寫的凌霄花,則是另一番氣象,“凌霄多半繞棕櫚,深染梔黃色不如。滿對微風吹細葉,一條龍甲入清虛”。在詩人眼中凌霄花不僅顏色美麗,而且其形亦如龍一樣乘風而起,直上云霄。
到了宋代,陸游、梅堯臣、蘇軾等文人墨客都寫過吟誦凌霄的詩句,有趣的是,與唐人描寫時,凌霄或傍桐伴竹,或糾纏棕櫚不同,宋人詩句中的凌霄往往和松樹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上。如陸游所寫“庭中青松四無鄰,凌霄百尺依松身”,梅堯臣“凌霄花在古松上”,再如蘇軾所寫“我坐華堂上,不必麋鹿姿。時來蜀岡頭,喜見霜松枝。心知百尺底,已結(jié)千歲奇?;突土柘龌?,纏繞復何為。舉觴酹其根,無事莫相羈”。
筆者在乾隆皇帝的御題詩中也找到了凌霄花的形象,“翠蔓朱華裊裊柔,陸離搖曳足風流。饒伊縱有凌云志,不附喬柯嘆末由”??磥砬』实垡参茨芙o凌霄花一個完全正面的評價。
詩人創(chuàng)作在于寓理于物,對同一事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認識,借以表達的理亦不盡相同,但透過他們的詩句,我們可以看到,凌霄在宋代不僅是庭院苑囿中常見的觀賞性植物,還種植在皇家園林中,與松樹為伍。這種現(xiàn)象在宋代繪畫中也有表現(xiàn):《趙佶聽琴圖軸》中,在專心吟徵調(diào)商的撫琴者身后,一株高大挺拔的松樹矗然而立,樹干上可見藤蔓自下而上環(huán)繞攀緣,樹冠上茂密的松葉中不時探出串串艷麗的花朵和羽狀對生的葉子,向我們展示的正是凌霄花的身姿,可見在宋人心目中凌霄花已是一種登得大雅之堂的高雅植物了。
在元代,凌霄花演變成圖案,用于裝飾玉器似乎成為一種時尚,并且延續(xù)至明代。目前我們能看到的除黑舍里氏墓出土的羊脂玉凌霄花飾外,中國國家博物館也藏有一件元代白玉凌霄花飾,這兩件凌霄花玉飾在器物體量、紋飾構(gòu)圖,甚至在凌霄花花瓣的造型和雕工上都有許多相似之處。在凌霄花柄上細脈紋的處理方面,采用陰線與隱起的陽線相結(jié)合的手法,使其在質(zhì)感上更加接近實物。不同之處在于中國國家博物館藏的凌霄花玉飾件在花朵之間、花蔓之上生出數(shù)枚葉子,有深凹的葉心和略帶鋸齒狀的葉邊,元代玉雕特征更為明顯。
到了明代,玉器上的凌霄花紋飾似乎隨著元代的滅亡而趨于衰退,但未徹底消失。萬歷壬寅年(1602)去世的明代御馬監(jiān)總理太監(jiān)張赟墓出土的青玉凌霄花紋帶板和明益定王朱由木次妃王氏墓出土的凌霄花紋玉帶板上的凌霄花還“開放”,但大氣已過、生機盡失。扭曲的花柄上元代流暢彎曲的細脈紋變成了兩條毫無生氣的陰線,花冠邊緣線隨意而模糊,只不過從如意云頭狀的花瓣、帶齒邊的葉子和長長的花柄,這些殘留下來的外形,我們還能依稀認出它。似乎明代玉帶板方方的框子,徹底束縛了凌霄花的豪放和張力。
筆者認為,宋朝的詩歌和繪畫,以及元代和明代在最上等的玉石材料上反復采用凌霄花這一主題,將“凌霄向日,志存高遠”的美好含義,賦予凌霄花是相當合理的。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