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在刷抖音短視頻,看到一個主角是海鷗的四格漫畫。海鷗甲問海鷗乙:“我們要飛向何方?”海鷗乙回答:“我打算待會兒去碼頭整點薯條?!焙zt甲不解地說:“伙計,我是想說,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海鷗乙神色如常:“為了待會兒去碼頭整點薯條呀?!笨赐?,不由得會心一笑。
作為一名哈爾濱人,我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著與海鷗類似的習(xí)慣。當然,不是去吃薯條,而是把去江沿兒看沉睡的松花江漸漸蘇醒當成了我的一種執(zhí)念。
有時,居家無聊,我會驅(qū)車來到松花江邊,也許是防洪紀念塔,也許是九站公園,無論哪里,總是會找一處僻靜的江堤臺階,然后坐下來看江水。
習(xí)慣了挑戰(zhàn)大風(fēng)大浪的海鷗,心心念念的還是去碼頭整點薯條;習(xí)慣了快節(jié)奏生活的我們,則是對去江沿兒看江水念念不忘。這里,一直以來都是哈爾濱人忙碌生活外的一處心靈驛站,也是停泊了哈爾濱人追求美好夙愿的巨大港灣。
松花江有著無窮的魅力,哈爾濱的江沿兒上總會坐滿了人。這些人大部分是本地人,間或在中間穿插著一些游客。大家都非常默契地享受著這片寧靜與安逸,目之所及是風(fēng)輕日暖、水碧天藍,船只劃開波浪,悠閑的江鷗在江邊呼朋引伴??上?,這里沒人會喂給它們薯條,那些只知道吃薯條的海鷗多半也欣賞不來這松花江上無與倫比的美景。
小的時候,我總是和父母來江沿兒。那時,父親每個周末都會打著鍛煉身體的旗號,帶著我們?nèi)覐拈_發(fā)區(qū)步行到江沿兒。三個多小時的徒步,在我眼中無疑是一場災(zāi)難,但是在父親的眼中,卻更近似是“朝圣”。日上三竿,當全家滿頭大汗地來到防洪紀念塔,父親總會提議去江沿兒的臺階上坐一會兒。江水浩蕩,滌蕩著我的疲憊,似一條黃色的綢緞在我的面前流過,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這里是黃河。
父親不僅愛看江水,還愛吃江魚。江魚之最,無疑是開江魚。每年的冬春之交,父親都會給他酷愛釣魚的表弟致電,而對方也總是精心挑選幾條大魚,等待著我們一家過去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便知道了松花江每一次開江的大致時間??上?,我不吃魚,體會不到開江魚的鮮美。不過,從父親每次吃魚的神情來看,我們一年一度的取魚之旅無疑是值當?shù)摹?/p>
后來,我開始與朋友們一起來江沿兒。不過,彼時的我們都不了解這看江水的妙處,只是把坐在江沿兒看江水一事作為去中央大街娛樂之余的添頭。江也不惱,只是兀自在我們的眼前流著。我們坐在江堤的臺階上,看著下方九站公園輪渡的港灣,又似乎是坐入了她的臂彎一般。江沿兒沒有高大的建筑物遮擋,風(fēng)便從江北吹過來,吹得人胸臆發(fā)緊,非因天涼,非因懷鄉(xiāng)。
我上大學(xué)之后不久,父親便退休了。許是覺得這退休時間太過于無聊,他便從老家的表弟那兒租了一間院子,平日里與母親在那兒種點蔬果自娛。院子依江而建,沿著房后的小道前行一百五十余步,便上了松花江的江堤。這里是我印象中的那段松花江的上游,她似是還未出閣一般,有著未加雕琢的璞玉一般的嬌羞。這里的江水很寬,甚至比我在山東見到的黃河還要寬。河水是淡淡的灰色,有時也會呈現(xiàn)出一點點不大明顯的赭色??菟臅r節(jié),江水就會在我家門前的這處洄水灣這兒落下去,當河床之中的巖石土礫露出它裸裎的脊梁時,洄水灣的邊緣就會形成小的湖泊。在屯子里,村民們稱其為魚塘。暮色四合之際,魚塘內(nèi)蛙鳴陣陣、鳥啼蟲嘶,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后來,因為工作的忙碌,我去江沿兒看江水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江沿兒漸漸變成了我記憶中的景色。我逐漸成了整日忙于挑戰(zhàn)風(fēng)浪又極度渴望去碼頭整點兒薯條的海鷗,可是我始終想要成為一只在江沿兒看江水、吹江風(fēng)的江鷗。
不久前,出國留學(xué)的朋友忽然打電話給我。我還以為他獨自在外是遇到了什么麻煩,可是電話接聽的第一句,卻是他無比落寞的提問:“天氣預(yù)報說最近家里暖了,松花江開江了嗎?”恍惚間,我忽然想到了那個春光融融的下午,父親微笑著站在玄關(guān)旁邊,同他老家的表弟打著電話,電話的內(nèi)容如出一轍:“松花江開江了嗎?”
因為沒法去江沿兒看江水,晚上下班回家后,我向短居老家的父親打去了電話,并向他問出了這個我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次的問題。父親似乎有些詫異:“怎么想起問這個了?你要吃開江魚?。俊蔽倚Χ徽Z。
其實,父親知道,我是不吃魚的。但是,父親不知道的是,在那一通電話里,我恍惚間聽到了隱隱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