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圖畫書有3種基本的文圖關系模式:意義解釋關系、敘事互補關系和趣味點綴關系。這3種關系模式的多元創(chuàng)意與交替組合,賦予了幼兒圖畫書豐富的文圖藝術可能。上期介紹了幼兒圖畫書文圖關系中的意義解釋關系,本期重點介紹敘事互補關系。
在這一關系模式下,幼兒圖畫書的文字與畫面雖然也共同講述一個故事,但二者互為補充,文字與畫面各承擔一部分內容,兩者結合在一起,才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在這一關系中,如果沒有畫面的參與,文字部分會出現(xiàn)重大的敘事缺失;反之亦然。比如圖畫書《鱷魚怕怕?牙醫(yī)怕怕》(五味太郎?文/圖),它的文字部分讀起來是這樣的:“我真的不想看到他……但是我非看不可。/我真的不想看到他,但是我非看不可。/……”如果僅看這些文字,讀者大概會一頭霧水。只有當我們同時看到對應的畫面,才會明白這是發(fā)生在鱷魚和牙醫(yī)之間的一場趣事,而它的幽默感的來源,很大程度上正得益于文字和畫面之間的上述互補。結合文圖的共讀,我們知道了首頁文字敘述中的前一句“我真的不想看到他”,表達的是鱷魚不得不去看牙醫(yī)的心情;后一句“我真的不想看到他”,表達的則是牙醫(yī)不得不給鱷魚看牙的心情。一模一樣的語言,表達的是同樣的不情愿和不安,又恰好適合故事里彼此對位的兩個角色;但在適合的同時,又從兩者身上生發(fā)出了各自不同的內涵:鱷魚害怕的是什么?牙醫(yī)忐忑的又是什么?這些問題的答案在文與圖的互補中既一目了然,又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于是,在文與圖的巧妙配合下,簡單的語言重復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敘事和語言幽默效果。
再比如圖畫書《母雞蘿絲去散步》(佩特·哈群斯?文/圖),其文字部分講述了母雞蘿絲出門散步的簡單行程:“她走過院子,繞過池塘,越過干草堆,經(jīng)過磨坊,穿過籬笆,鉆過蜜蜂房,按時回到家,吃晚飯。”但圖畫書的畫面部分除了表現(xiàn)母雞蘿絲的散步,還講述了文字中沒有提到的另一半故事:在母雞蘿絲散步的過程中,有一只狐貍始終跟在她身后,其動機不言而喻。然而,狐貍試圖逮住母雞蘿絲的努力卻一次次遭遇滑稽的失敗,先是踩到釘耙上,再是跳進池塘里,之后又陷入干草堆……這樣,在畫面和文字的敘說之間就構成了有趣的對襯關系。文字敘述的悠閑感反襯了畫面敘述的緊張感:毫無危機感的母雞會被早有預謀的狐貍抓住嗎?但這緊張的懸念又一次次被悠然的情緒所化解:狐貍的預謀無一成功,而母雞的散步從未被打斷。故事獨特的敘事趣味就在這樣的圖文互補中得到了充分的傳達。
在當代圖畫書的藝術探索中,這一圖文敘事的互補關系發(fā)展出了十分多樣的形態(tài)。圖畫書《鼠小弟的小背心》(中江嘉南/文,上野紀子/圖)運用這樣的互補,講述了另一個特別的故事。這個故事從一句普通的自述起頭:“媽媽給我織的小背心,挺好看吧?”畫面上,小小的鼠小弟,穿著紅背心,神氣地站在中央。隨后,鴨子、猴子、海獅、獅子、馬、大象等動物先后穿上了鼠小弟的背心,相應的文字主要是以下對話的循環(huán)往復:“小背心真漂亮。讓我穿穿好嗎?”“嗯?!薄坝悬c緊,不過還挺好看吧?”如果只看文字,讀者也許感到不知所云。同樣,如果只看圖畫,則難以理解對話背后的角色關系、態(tài)度和情感。與此同時,每一次文字中表達的“穿背心”的強烈愿望,與圖畫中傳遞出的“勉強穿上背心”的擠壓感,也構成了有趣的反諷。尤其是故事臨近結尾處,當大象穿上背心,他巨大的身體占據(jù)了整整一個頁面。這時,鼠小弟又出場了,他急得跳起來:“哎呀!我的小背心!”只見他拖著被拉長了的、再也穿不了的小背心,傷心地走了??瓷先ィ瑘D畫書的正文到此就結束了,但它真正的結尾其實并不在這里—如果結束在這里,故事的心理感覺和氛圍就是消極的,因為大動物成功地欺侮了小動物。讓我們翻到封底看一看,在那里,小小的畫框中央,被拉長的小背心成了一架紅色的小秋千,掛在大象的長鼻子上,鼠小弟正坐在秋千上快樂地蕩著。在圖與文的完好互補中,它的幽默才是溫暖、明亮和智慧的。
一般來說,幼兒圖畫書的圖文敘事,其基本方向往往是一致的。但一些作品也會通過有意制造兩者之間的敘事矛盾,來營造特殊的表達效果。比如圖畫書《大衛(wèi),不可以》(大衛(wèi)·香農?文/圖),與每一頁上的“大衛(wèi),不可以!”“不行!不可以!”等命令文字相反,對應的畫面上,我們看到的恰恰是那個正在違反禁令的孩子的快樂身影。這樣充滿喜劇感的矛盾場景,大概寫出了現(xiàn)實中許多幼兒的普遍生活狀態(tài);而在這一切的矛盾和對立之后,故事最末的那句“我愛你!”和那個愛的擁抱,也才顯得尤為甜蜜和溫暖。
趙霞,文學博士、浙江外國語學院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兒童文學委員會主任。出版有《閱讀是最美的禮物——0-6歲親子閱讀指南》《童年精神與文化救贖》《批評的體溫——趙霞評論選》等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