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后的某一天,父親突然提議去山里的老屋子走一趟。一別十多年的地方,也許再回去,還能挖到冬筍和意料之外的山珍,還能喚起久遠而模糊的記憶。
驅車走進綿延的群山,山路十八彎,道路旁的房屋從密集到稀疏,開車到了水泥路的盡頭,行程才走了一半。車停在山腳下,雜草叢生的農田旁邊,散落著白墻黑瓦、門戶緊閉的兩層老房子。不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灰鵝的叫聲;抬頭看見,池塘里撲通撲通的鴨子,還有幾只老母雞在荒蕪了的田地里扒蟲子。
“還人住在這里哎!”
“山腳下的人都搬出去了,只不過時不時會騎摩托回來,照看下自己養(yǎng)的雞鴨鵝?!?/p>
雜亂的電線盤結在屋檐的木頭梁子上,延伸出去的電線被拉直,抬頭望去,湛藍的天空被幾條電線分割成了幾塊,好像是被割裂的人生。
一行人打量了四周的變化后,從后備廂里掏出幾個蛇皮袋、幾把鋤頭和鐮刀,開始了爬山之旅。這條路,原本是另外一個村子出行的道路,因此在修建之初也費了點人力物力,背來了石塊和石板鋪就而成,即使荒廢了多年,路旁的芒萁都齊腰攔路了,依然還可以勉強通行。
爬過了幾個連綿的山頭,我們開始往下走,老屋位于半山坡上。下去的途中,我看到路上空出了一個缺口,直落落地接著一道小水溝。父親走在前頭,提醒我們路過時要注意腳下,同時笑著說起了這個缺口的來歷。
以前,這山里有戶人家接親,路途遙遙,用馬馱物一時不察,馬腳踩了松石跌落了下去,幸好一邊是陡峭的山壁,一邊是窄窄的水溝以及農田,眾人收拾一番還趕上了時候。不過時光飛逝,曾經的新郎新娘早已作古,子孫后代都在外面安了家落了戶。當年挖掘機開進了山里,另擇了一條山道,在山壁上開出了寬敞的道路,鋪上了水泥。機械代替了人力,交通的便捷、社會的進步,讓越來越多的村民選擇去繁華的地方。而藏在山林里的這些老房子,因為人氣的衰減開始腐朽,開始落敗,開始被植物占據,“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垂垂老矣的屋子在某個雨夜轟然倒塌。
下山的路,我們走了許久,只不過聽著父輩們一路回憶,一路嘮嗑,倒也不覺得道路漫長。
老屋的背后是一塊平緩的山坡,無人打理,長滿了高高的竹子,交錯的竹枝相互擠壓著。風一過,整個竹林發(fā)出簌簌的聲響,枯萎的竹葉便慢悠悠地飄落在了肩頭,地面上還能瞅見冒出頭的竹鞭。穿過竹林,繞過巨石圍成的天然小池子、低矮昏暗的小廚房,兩層高的黃色土坯房映入眼簾。
老屋子塌了半邊,像個頹靡的老人,跌落了一邊肩膀。
門框依然堅挺著,布滿翠綠色銅銹的鎖頭掛在上頭,但擰兩下就落了下來。木門是推不開的,像是在提醒著我們過往是回不去的。父親繞到老屋背后,發(fā)現(xiàn)那棵苦櫧樹還在,像個老伙計般陪伴著老屋。環(huán)繞屋后的竹林轉悠了一圈,我們竟發(fā)現(xiàn)了幾棵不大的冬筍;回轉到了老屋前的坡地上,鋤頭隨意地刨了幾下,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少的洋姜。洋姜,也就是菊芋,可以用來熬粥喝,也可以腌成咸菜來配飯。
一群小家伙興致勃勃地用竹片和鋤頭刨地,撿了大半袋子的洋姜,準備帶回去洗洗曬曬,做成咸菜。父親繼續(xù)往下走,發(fā)現(xiàn)自己年少時從別地移栽來的幾棵李子樹還有一棵活著,不過這回他倒是不打算再次移栽了。坡下的路被灌木和荊棘封住了,看來,只能止步于此了。
父親在老屋四周轉悠的時候,一直沒有找到木梯子,索性把鐮刀放在了拐棗樹底下,身手矯健地爬上了一棵高樹的枝丫處眺望坡下的光景。他觀望了許久,也許,是山腳下那條水光瀲滟的河流過于刺眼,父親紅著眼從樹上下來。最后,大人吆喝著一群皮孩子,收拾著工具和蛇皮袋子準備離開。
四處散落的小孩匯聚在一起,嬉鬧著跑回來時路,而父親他們幾個長輩則在后面慢悠悠地走著。這時,斜陽夕照耀,身影被拉得細長細長。
點評
偏僻的山村破落了并不是什么壞事,這證明社會發(fā)展了,人們都在尋找理想的樂土。本文描寫一群城里的孩子跟著父輩回歸故土,抒發(fā)著一種懷舊心理。文章善于細節(jié)描寫,按空間順序安排結構,移步換景,從路徑、山嶺、樹木到動物、老屋,由靜景到動景,再到靜景,娓娓道來。語言清新質樸、干脆利索,值得反復閱讀,細細體會,別有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