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斯拉,正處在風口浪尖。
近期其股市低迷,引得美國商務部長霍華德·盧特尼克站出來為其站臺,3月20日,他受訪時稱特斯拉的股價從現(xiàn)在開始只會上漲,鼓勵美國股民多買。
盧特尼克的發(fā)聲,顯然是為了幫助馬斯克平息眼下這場大規(guī)模抵制運動—“打倒特斯拉(Tesla Takedown)”。
針對特斯拉和馬斯克的抗議示威,原本只是零星散見于緬因州、馬薩諸塞州、紐約州和加利福尼亞州等地特斯拉展廳外,但隨著馬斯克手拉鏈鋸,在聯(lián)邦雇員與預算上大開殺戒,慢慢延伸出了燎原之勢。
不到一個月,一個名叫“打倒特斯拉”的網(wǎng)站,就已經(jīng)“上架”了近百場抗議活動?!百u掉特斯拉!清空股票!”是他們的口號,他們要的不是討價還價,而是“打倒”和“摧毀”。網(wǎng)站首頁赫然寫著:傷害特斯拉,才能阻止馬斯克。
有人帶著自制的抗議小紙板,在特斯拉展廳門口坐上一整天;有人立馬聯(lián)系二手車商,寧可虧錢也不想看到特斯拉再停在自家車庫;有人連夜翻查退休基金是否持有特斯拉股票,如有便立刻致信基金公司要求撤資。
當?shù)貢r間3月6日早上,美國俄勒岡州泰格德市一家特斯拉經(jīng)銷店,工作人員上班時,發(fā)現(xiàn)三輛汽車受損,窗戶也碎了。
監(jiān)控錄像顯示,一名或多名嫌疑人,在凌晨1點46分左右開了七槍。而槍擊事件前一天,當?shù)仉娨暸_KOIN獲取的法庭文件顯示,泰格德以南65公里的另一家特斯拉店,曾兩次遭到槍擊及自制燃燒彈的襲擊。
幾天前的3月3日,美國新奧爾良,一場盛大狂歡節(jié)拉開帷幕,幾輛Cybertruck(特斯拉旗下電動皮卡)受主辦方委托,護送游行隊伍。隨即,噓聲和投擲狂歡節(jié)珠子的聲音,淹沒了這些車主,甚至連特斯拉宣稱堅不可摧的玻璃,都被砸了個稀碎。
同一天的大西洋彼岸,法國南部城市圖盧茲,一家特斯拉展覽廳遭到縱火襲擊,12輛特斯拉汽車被毀。當?shù)氐臋z察官辦公室稱,這完全不是意外。
抗議也不可避免走向了極端化,一些憤怒的人,將矛頭對準了原本無辜的特斯拉車主。
一開始,沒人想到這場反特斯拉抗議,會發(fā)展到如火如荼。
這場草根性運動,起初源于社交媒體Bluesky上的小圈子討論。在馬斯克將X平臺“馬斯克化”后,Bluesky已成為承接“X難民”的主要去處。
亞歷克斯·溫特是特斯拉抗議活動的主要組織者之一,也是“打倒特斯拉”網(wǎng)站的創(chuàng)建者。他驚訝于短短的時間內(nèi),就有這么多人來訪問他的網(wǎng)站,在他看來,終于有更多人開始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
溫特表示,網(wǎng)絡謠言的泛濫和極右翼勢力的崛起,一直是他關注的重點。早在馬斯克還在PayPal時,他就對其行事方式有所警覺,后來馬斯克收購并改造推特,他感到情況再度惡化。
在溫特看來,今天的局面,并非一蹴而就的結(jié)果。但對許多美國人來說,警鐘敲響,是在馬斯克帶領政府效率部(DOGE)在聯(lián)邦政府內(nèi)開啟全方位“降本增效”行動之后。
最開始,人們質(zhì)疑這位非民選官員是否應該擁有這么大的權(quán)力,不少人帶著“沒人選舉了埃隆·馬斯克(No one elected Elon Musk)”的標語走上街頭,抗議這“赤裸裸的官商勾結(jié)”。
但這些抗議規(guī)模較小,形式分散,并未形成全國性行動,直到“反特斯拉”成為新的共識。
美國人勞瑞·阿倫,就曾在曼哈頓特斯拉展廳外,舉著“不要開法西斯車”的牌子,參與了抗議活動,她希望抗議能持續(xù)壯大,最終打到馬斯克最痛的地方—他的錢包。
“我希望大家都在討論特斯拉銷量下滑,討論股價遲早會跌,他不會再是那個精明的億萬富翁。我就想看到他變得更弱、更蠢?!卑愡@樣說道。
如何才能精準打擊馬斯克的財富,并非尋??棺h可以做到。于是,抗議者們想出新招,將特斯拉品牌與馬斯克本人捆綁,尤其是通過網(wǎng)絡,將他在特朗普就職典禮上的“希特勒式敬禮”病毒化,進而使品牌形象徹底“有毒化”。
這基本上也是歐洲反馬斯克抗議一直采取的策略。
自去年12月馬斯克公開支持德國極右翼政黨“德國選擇黨”(AfD)以來,他在歐洲的形象就急劇下滑。在外界看來,躋身德國議會第二大黨的AfD,是一個淡化納粹暴行、使用過希特勒沖鋒隊口號的極端反移民政黨,這讓馬斯克的表態(tài),格外引人側(cè)目。
就在前段時間,倫敦東部一處公交站的海報,在TikTok瘋狂傳播,瀏覽量已超過1000萬次。海報畫著一輛標志被改成“The Swasticar”(納粹車)的特斯拉,車內(nèi)坐著埃隆·馬斯克,配文使用的是特斯拉經(jīng)典的宣傳句式:“從0到1939只需3秒(1939年是納粹德國入侵波蘭的年份)。”
這一“杰作”的背后,是一個名為“人人都討厭馬斯克”的組織。盡管成員很少,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每天一個小動作,惹惱馬斯克”。
雖然尚不清楚這些持續(xù)不斷的抗議,是否給馬斯克帶來了實質(zhì)性的麻煩,但現(xiàn)在,不少反馬斯克人士已經(jīng)開始歡呼,特斯拉的日子,的確不太好過了。
在可查數(shù)據(jù)中,特斯拉在歐洲多個國家的銷量同比下滑超過40%,德國2月份的銷量更是暴跌76%,創(chuàng)下近年來最差紀錄。
歐洲市場跌得最慘,美國市場份額也被蠶食。
今年年初以來,特斯拉股價一路下跌。3月11日更是暴跌15%,基本抹去了自2024年11月特朗普當選以來的全部漲幅。這自2020年9月以來最大單日跌幅,導致特斯拉市值一夜蒸發(fā)了1303億美元(約合人民幣9459億元)。
競爭對手增多,老化的產(chǎn)品陣容,特朗普政策帶來的市場預期和美股整體走勢,也許比馬斯克的政治立場,更容易影響特斯拉的股價??棺h者口中的勝利,到底有多少人是自我安慰,不少人都在心里犯嘀咕。
但這場抗議所折射的歐美社會的集體心理,卻值得琢磨。
在特朗普已成長為一個龐然大物的時代,反抗者的聲量,其實正在急劇萎靡。華盛頓廣場公園曾見證了2016年特朗普勝選后的一系列大規(guī)模抗議游行,但當特朗普在2024年贏得了總統(tǒng)普選之后,抗議聲全退縮成了小圈子式的抱團取暖。
特朗普反對者喊了八年,換來的不過是他屢戰(zhàn)屢勝、官司纏身卻穩(wěn)如泰山。這足以說明,美國社會,尤其是特朗普的反對者,總是習慣性低估特朗普的民意基礎。更進一步,不是特朗普導致了美國社會的混亂和撕裂,相反,是美國自身締造了特朗普。
這讓很多人感到深深的無力。“對我來說,這是一種疲憊感?!眮碜缘每怂_斯州埃爾帕索的39歲科技工作者喬什·馬庫斯這樣說道。他們正在考慮搬到紐約,從而與不斷右轉(zhuǎn)的得州拉開距離。
54歲的時尚拍攝制片人羅西·克里默則表示,自己已經(jīng)越來越少關注新聞報道,也不再輕易相信媒體?!懊看慰吹健赡軙l(fā)生’這種標題的文章,我就不想看下去了。‘可能發(fā)生’,也就意味著‘可能不會發(fā)生’……我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浪費在擔心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上?!?/p>
對于很多特朗普反對者來說,“保持關注”都已經(jīng)變得困難,更別提與成千上萬人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上街頭。這也是為什么,一些活動團體決定調(diào)整“作戰(zhàn)”戰(zhàn)略,針對特朗普的抗議活動,也開始從全國性大規(guī)模動員,走向了局部的小規(guī)模行動。
在此背景下,馬斯克,成了全新的政治靶子,帶來了足夠的新鮮感?!跋确此迹俚挚?,并不會削弱斗爭的力量。”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歷史學教授馬克·布里利安特這樣說道。對布里利安特來說,反馬斯克,帶來一種久違的“興奮感”。
“我們不能只是坐在沙發(fā)上,眼睜睜地看著一切崩塌,而是需要一個能帶來希望的行動,向世界證明:我們依然有能力反抗那些試圖撕裂社會、從混亂中牟利的人?!?/p>
馬斯克的權(quán)力來源脆弱,既無選票支持,又無黨派保護。作為DOGE的掌舵人,他四處砍機構(gòu)、削福利,在國會聽證會上風頭無兩,卻沒有民意基礎可依仗。
最重要的是,他的財富建立在比選票更現(xiàn)實的東西上:市場和消費者。
截至目前,馬斯克尚未對近期的抗議活動作出正面的公開回應。
這并不令人意外,馬斯克的資產(chǎn)足夠多元,家底也夠厚,就像J.D. 萬斯說的,“除非真造出一臺燒錢機器,否則馬斯克找不到比這更快的方式來毀掉他的財富”。
甚至,馬斯克可能還樂在其中?!案鶕?jù)我對馬斯克的了解,他不是那種會向公眾壓力低頭的人,甚至可能把這當成一個有趣的挑戰(zhàn)。”圣何塞州立大學公共政策榮譽教授拉里·格斯頓這樣說道。
也是在這樣一種力量不對等的情況下,政治情緒的亂竄,讓怒氣開始對準無辜的路人。
在如今的美國和歐洲,擁有一輛特斯拉,就代表著某種政治身份。社交媒體上,人們甚至爭論著購買特斯拉之前,就應該看清馬斯克的真面目??棺h者發(fā)傳單,建議特斯拉車主趕緊賣掉車子,并列出可替代的電動車品牌。更進一步,還會有人故意拔充電插頭、劃傷車身、扎破輪胎,這讓無數(shù)特斯拉車主感到不安。
有人選擇給Cybertruck尾部擋板噴上“Toyota”的標志,也有人直接將車標換成了奧迪、本田、馬自達等。如果遇到不好改裝的車型,車主只能貼上“我是在馬斯克發(fā)瘋前買的”這一類標語,祈禱自己的車不會淪為他人政治表達的犧牲品。
實在受不住擔驚受怕的,只能選擇低價賣掉。54歲的家庭治療師特雷布就在近期出手了僅駕駛了一萬英里的特斯拉。她買的時候花了55880美元,最終只拿到了32000美元的回收價。
她其實支持民主黨,但在超市攻擊她的人顯然不在乎這件事。“兩個星期前,我在克羅格超市的停車場被人罵成‘納粹’,還帶著一句臟話。”她表示,當她回到家后就立即跟她丈夫說:“夠了,我受夠了。”
新奧爾良的那場游行中,遭到襲擊的Cybertruck車主“Winespring”也在社交媒體說,在那場艱難行進的游行中,車里每個人都感到恐懼。他們原本是受邀參與護送游行隊伍,原本非常激動,“因為我們熱愛新奧爾良”。
正如Winespring所說,埃隆不在他的車里,特朗普也不在他的車里,里面坐著的,是互為鄰里的人們。他們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生活的社區(qū),正在一點點撕裂,變得陌生。
這或許成了特朗普治下美國社會的時代烙印—極端和暴力,成為政治表達的語言。用特朗普的方式,反對特朗普,正在成為一種怪異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