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創(chuàng)作蟋蟀盆微刻《古韻今風姑蘇十八景》為題,從“蟋蟀盆上的微型畫卷”“心手相應的書畫鐫刻”和“刀跡筆痕的腕底清風”三個方面,詳盡地解析了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及其特點,為觀者賞析微刻藝術和了解古今輝映的蘇州古城提供了有益的參考。
蘇州是著名的歷史文化名城,風物清嘉,人文薈萃,優(yōu)越的自然環(huán)境、豐富的資源和物產孕育了物化天成的人文景觀,尤以遍布全境的古典園林和名勝古跡譽滿中外。改革開放以來,蘇州獲得了新的發(fā)展機遇,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城鄉(xiāng)面貌煥然一新,更“以古典園林的精巧布局了現(xiàn)代經濟的版圖,以雙面繡的絕活,實現(xiàn)了東方和西方的對接”。
我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自幼在姑蘇文化的滋潤下成長,尤對蘇州古典園林和名勝古跡有一種別樣的情愫,其樓閣亭臺、島橋路廊、墻窗木石、山水花草,以及通過借聚隱透、曲幽疏漏所表現(xiàn)的審美意蘊令我陶醉,并在長期從事微刻的領域里深入體味,從中汲取養(yǎng)分與靈感,常常沉醉其中而不能自拔。以蟋蟀盆為載體的微刻《古韻今風姑蘇十八景》,即是以蘇州古典園林、名勝古跡和現(xiàn)代姑蘇標志性建筑為主體的創(chuàng)作成果。
蟋蟀盆上的微型畫卷
選擇蟋蟀盆為載體并非偶然。蘇州北郊陸慕古鎮(zhèn)以燒造泥制蟋蟀盆馳名,歷史悠久,技藝精巧,自南宋始便十分盛行,明清兩代達到鼎盛。它與御窯金磚同根同源、一脈相承,通過選泥、浸泥、攪拌、篩濾、晾干、踏熟、制坯、加光、托底、配蓋、刮紋、烘燒、雕飾等諸多工藝過程,尤以窯變所呈現(xiàn)出的烏、黃、白、青諸色令人著迷,成為中國“南盆”的杰出代表,列入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陸慕蟋蟀盆以造型美觀、色澤和諧、線條圓潤、包漿豐厚等外觀特征和質地細膩、透氣性能優(yōu)良的內在品質彰顯特色,演繹出化泥土為神奇的藝術魅力。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當?shù)刂婆杷嚾死^承前輩優(yōu)秀傳統(tǒng),運用窯前窯后相結合的裝飾方法,不斷提升傳統(tǒng)蟋蟀盆的品位與格調,成為千年姑蘇古城的傳統(tǒng)工藝特色之一。
在腰鼓型蟋蟀盆的圓形環(huán)面上用微雕陰刻填色的藝術形式演繹風華千年的姑蘇古典園林和名勝古跡景觀,以及當今姑蘇城的標志性建筑,可以無縫對接貫穿姑蘇古今的精粹。我樂此不疲地沉浸于設計構思之中,經深思熟慮,擷取宋、元、明、清古典園林與古跡名勝,以及民國至今的標志性建筑等十八景為內容,每一個景觀都蘊含著深邃的歷史文化內涵。其中,古典園林有滄浪亭、網獅園、獅子林、拙政園、留園、環(huán)秀山莊等。滄浪亭始建于宋慶歷五年(1045年),整體簡潔古樸,園外的真水和園內的假山相溝通,使假山亭榭,池岸和水面融為一體。網師園始建于南宋淳熙年間(1174—1189年),坦蕩池水的四周環(huán)繞小、低、透的假山、磯石、亭、閣、軒廊,構圖曲折清新,小中見大。獅子林始建于元至正二年(1342年),園內湖石假山洞壑盤旋,出入奇巧,素有“假山王國”之稱。拙政園始建于明正德四年(1509年),園以水面為中心,脈絡清晰,布局稀疏錯落而勻稱,具江湖之思與山林之趣,代表了江南大型古典山水宅院的主流。留園始建于明嘉靖年間(1522—1566年),建筑寬敞精雅,布局緊湊,其各具特色的大小庭院,重門疊戶,幽深莫測,生動地體現(xiàn)了因時換景的詩情畫意。環(huán)秀山莊由清代疊山大師戈裕良于嘉慶十二年(1807年)在書廳前疊筑,山池縈繞,蹊徑盤旋,峰巒疊嶂,溝壑回環(huán),“尺幅之中有千里之勢”。古跡名勝有虎丘、寒山寺、盤門等?;⑶鹕綒v史悠久,古跡眾多,以“塔從林外出,山向池中藏”的特色著稱,加之詩人、名人吟詠歌贊和令人神往的故事,享有“吳中第一名勝”之譽。寒山寺始建于南朝蕭梁代天監(jiān)年間(502—519年)。因唐代貞觀年間寒山、希遷兩位高僧創(chuàng)建而得名,又因唐代張繼《楓橋夜泊》詩而膾炙人口,從此詩韻鐘聲名揚中外。盤門是蘇州僅存的古城水陸雙門,再現(xiàn)了2500年前吳都雄偉壯觀的風貌。近現(xiàn)代標志性建筑有東山雕花樓、蘇州博物館新館建筑和現(xiàn)代建筑東方之門等。東山雕花樓,原名“春在樓”,始建于1922年,是“香山幫”工匠建筑雕刻的代表作。全樓梁、桁、柱、檐通飾磚、石、木雕,內涵豐富、技藝高超,被譽為“江南第一樓”。蘇州博物館新館建筑由貝聿銘設計,其白墻黛瓦、池石花樹、“藏景”與“借景”的運用,充分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蘇州園林與現(xiàn)代城市建筑雜糅的風貌,為“中而新、蘇而新”的典范?!皷|方之門”位于蘇州工業(yè)園區(qū)金雞湖畔,是中國結構最復雜的超高層建筑之一,通過簡約的幾何曲線處理,將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建筑融為一體,是世界了解東方的新門戶。上述景觀林林總總,構成了一幅白發(fā)蘇州、現(xiàn)代蘇州的壯美畫卷。
心手相應的書畫鐫刻
微刻是傳統(tǒng)雕刻工藝的一種特殊表現(xiàn)形式。就石刻而言,最早可追溯到遠古時期的摩崖石刻,殷商時期的甲骨文和先秦時期的古陶文。明清以來,以蘇州為中心的江南人文薈萃、巧匠輩出。在文人書畫的引領下,以竹木牙角為載體的微刻,其運刀引入吳門畫派的運筆節(jié)律,鐫刻的文房用品或案頭清供,均線條簡約,風格雅秀,盡顯書畫筆墨意趣和詩文境界。多年來,我徜徉在微刻的天地之中,從師法古人與師法自然相結合入手,孜孜以求微刻藝術的探索,先后涉獵竹、石、牙、磚、核,以及紫砂茶具和蟋蟀盆等,一次又一次嘗試新的挑戰(zhàn),不斷提升駕馭刀刻的能力。
腰鼓型蟋蟀盆的環(huán)面適宜于表現(xiàn)畫卷式的圖畫,《古韻今風姑蘇十八景》以深深庭院里的四時景象、水墨氤氳的江南風韻為主基調,將亭臺的曲徑幽深、湖石的清秀俊逸、滿院的花團錦簇與水池中的點點碧蓮貫穿起來,構成令人心動的美妙畫面,既切入了吳地濃厚的地域文化內涵,又不失蘇州傳統(tǒng)蟋蟀盆的個性氣質。
首先是構圖。由于長期積累與歷練,我從事微雕從不打底稿,全憑腦海構圖,并以刀代筆直接鐫刻。每一座園林或建筑都有其最亮眼的人文景觀,本作品除將約占環(huán)面三分之一的頂部一圈留作鐫刻書法文字以外,其余均作為雕刻十八景觀的面積,因此每個景觀僅有4cm×2cm范圍。我深知,要在方寸之間演繹畫面,必須緊緊抓住作品的主題靈魂,經過縝密構思構成簡潔靈動的構圖,才能達到主觀和客觀的統(tǒng)一,形式美與藝術美達到統(tǒng)一。為了搞好這次創(chuàng)作,我曾在不同造型的蟋蟀盆上邊構思邊雕刻,縱情馳騁,逐步做到了然于胸。如滄浪亭、網獅園、獅子林、拙政園、留園、環(huán)秀山莊、虎丘、寒山寺、盤門、東山雕花樓等十七個景觀均采用豎構圖,以便于運用中國畫的散點透視法,突出平遠、深遠、高遠的意境。而蘇州博物館新館和東方之門作為現(xiàn)代建筑的整體景觀則采用橫構圖,以便于表現(xiàn)鱗次櫛比的建筑群以及廣闊的空間感。如此處理,既賦予構圖以變化,又更具藝術觀賞感。
其次是鐫刻。在刀刻過程中,我力求保持入刀要力、行刀要穩(wěn)的節(jié)律,線條或細勁,或古拙,或細琢粗刻交替,邊琢制邊思考,既注意比對各個景點的個性差異,又不斷協(xié)調整體的連貫氣韻,賦形神于刀筆之間。如虎丘,聚焦于虎丘山及高聳入云的云巖寺塔、幽奇神秘的劍池、別有洞天的月洞門和古風猶存的二仙亭以及參天的古樹,線、點、面自然交織,在方寸之間顯現(xiàn)出萬千氣象。又如拙政園,圍繞荷花池以及周邊的香洲、四面荷花亭、小飛虹、見山樓和河面上的曲橋以及蔥蘢的樹木,線條勾勒的深淺、輕重、頓挫,或強或弱或顯或隱的把握,簡潔而形象地表達出綠荷點點、樸素清新的園貌情態(tài)。再如留園,以高大俊俏的冠云峰為主體,以冠云樓等高低錯落的亭臺樓閣為背景,周邊賦以樹木花草以及一汪碧水,刀工清雋、刀斷意連,突出了太湖石的瘦、皺、漏、透、清、頑、丑、拙的特點,散發(fā)著攝人的感召力。
其三是填彩。此腰鼓型蟋蟀盆的表面呈黝黑色,刻刀鐫刻后的底色為灰白色,如此黑白相間的畫面也許未嘗不可,但總感到有些單調,如加以填色則更能彰顯出景觀的自然生動、相映增輝的藝術趣味。于是我以淺刻所呈現(xiàn)的灰白色為主基調,凡亭臺樓閣、古塔、古橋、山石、湖石等堅硬物體保持淺刻底色,樹木花草和水面則以青綠、殷紅、嫩黃諸色點綴,呈現(xiàn)出處處春色滿園、生機勃勃的景象,加之黝黑的底色,頗有夜幕下色彩斑斕的藝術效果。如滄浪亭看山樓、臨水長廊、山石,以及樹木枝干等以淺刻線條的灰白色表現(xiàn),樹葉花草等分別以青綠、嫩黃間色,河中的游魚則填以紅色,襯托出林木蒼郁、秀色遙遙、自然嫻雅的風貌。又如盤門,古城水陸雙門、瑞光塔、古吳門橋和星星點點的民居,以至河中的小舟保持灰白色,樹木、花草、水面為青綠色,以近及遠散落的花木則填上嫩黃色,傳達出古韻今風的動人景象。當然也有例外,如東方之門和蘇州博物館新館,則以婉轉與堅挺并重的線條,簡約而凝重的輪廓、勾勒出現(xiàn)代建筑的風貌。其顏色也有所不同,蘇州博物館新館的建筑均以淺刻的灰白色表現(xiàn),以體現(xiàn)蘇式建筑特點;東方之門卻以青綠色、黃色、褐色、紅色刻畫,猶如夜景里的燈光秀,折射出現(xiàn)代都市繁榮發(fā)展的新景象。
刀跡筆痕的腕底清風
如果沒有最初的篆刻歷練,我不可能在書畫筆墨的領域里自由地轉換及融合。幼年時,我曾跟隨嶺南派畫家謝孝思為師學藝,嗣后又拜上海著名篆刻家劉公伯弟子劉友石為師深造,有近三十年的篆刻經歷,對書法筆墨自有一番獨特的領悟。
《古韻今風姑蘇十八景》的頂部以行書形式鐫刻了每個景觀的簡要介紹近千字,如傳統(tǒng)書畫的跋文一般。除上述提及的景觀介紹文字以外,還有天平山莊、耦園、怡園、樸園、半圓、雙塔、北寺塔等介紹文字。天平山莊建于明萬歷年間(1573—1619年),巧借山水依自然地形筑造,組合多變,相得益彰。耦園始建于清初,正室居中,有東西兩個花園,故名耦園。其整體布局,在蘇州宅園中獨樹一幟。半圓又稱北半園,是一處始建于清代中期的古典園林建筑。怡園始建于光緒初(約1875年),其造園藝術集宋、元、明、清組景方法于一體,發(fā)揮了凝眸靜觀的作用。樸園建于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是蘇州不多的一座民國式園林。雙塔始建于宋太平興國七年(982年),塔高24米,相距14米,二塔雷同,為八面七級樓閣式仿木結構磚塔,玲瓏挺拔如兩枝筆直指云天,別具風韻。北寺塔重建于南宋紹興二十三年(1153年),塔高76米,八面九級,有優(yōu)美的飛檐翼角,是一座磚木結構重檐復宇的樓閣式古塔,壯麗宏偉,為諸塔之冠。
雖然我具有鐫刻書法文字的功底,身手嫻熟,但本次在蟋蟀盆圓弧形環(huán)面上淺刻行書近千字,對我不啻是一次技藝造詣的考量。書法的線,筋、骨、肉、皮同氣連枝,起承轉合相互呼應,既要有筆墨的深淺,又要有線條的節(jié)律;既要體現(xiàn)中鋒的主體,又須有刀筆轉換的韻味。況且在弧形弧面上鐫刻,將會引起字體比例的變化,需要考慮其弧度條件下的章法布局及帶來的字體變化,控制好比例與結構。所以當我手握刻刀鐫刻行草書體時,除賦予筆法上的輕、重、緩、急,起承轉合上的質樸自然,還須將陰刻的深淺、向背及其光影流轉進行對比,做到密而不亂、有條不紊,突出一氣呵成、筆勢流暢的線條美感,使這些洋洋灑灑的筆情墨意、枯濕濃淡的酣暢淋漓,呈現(xiàn)出類似于墨色變化的效果,使觀者能夠深切感受到傳統(tǒng)書畫的書卷之氣與文人雅玩的金石之氣交融的雋雅清新之風。
微雕藝術作為一種抒發(fā)情感的技藝在當今社會仍然能發(fā)揮其獨特的作用,如在合適的載體上鐫刻書畫,不僅能承襲歷史悠久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更可為當代民眾帶來精神文化的熏陶,獲得心靈的愉悅。這或許是我創(chuàng)作微刻《古韻今風姑蘇十八景》的初衷,也或許是微雕藝術傳承發(fā)展的方向。
參考文獻:
[1] 湯鈺林.蘇州工藝美術[M].上海:文匯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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