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由上海嘉定博物館和嘉定區(qū)竹刻協(xié)會主辦的“刀筆文心——周顥藝術(shù)精品展”在嘉定博物館新館特展廳展出,該展是繼2016年上海博物館“竹素流芳——周顥藝術(shù)特展”之后,國內(nèi)文博界的又一次周顥個人藝術(shù)作品專題大展,共展出周顥各個時期創(chuàng)作的竹刻、木刻和書法繪畫等藝術(shù)作品63件,其中絕大部分是首次面世于眾,彌足珍貴。
周顥, 字芷巖, 又號雪樵、芷道人、堯峰山人等, 嘉定人??滴醵哪辏?685) 出生, 卒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周芷巖是嘉定派繼三朱、吳之璠之后的一代竹刻名家。他在傳統(tǒng)的朱氏刻竹技法基礎(chǔ)之上,充分利用自身工繪畫之優(yōu)勢,將“南宗”山水畫法融入竹刻,以淺浮雕及陰刻為主,不借畫稿,以刀代筆直接在竹筆筒或竹臂擱上刻山水、樹石、叢竹。所刻紋飾、輪廓、皴擦大多是以刀剜出,畫面中線條的寬窄深淺、長短斜整、勾勒烘染等都是‘神明于規(guī)矩之中,變化于規(guī)矩之外’?!吨袢虽洝分幸詽h唐詩派比喻清代竹刻,又將周芷巖比作盛唐的杜甫,認為他是清代竹刻開創(chuàng)新法的第一人,亦為嘉定竹刻之集大成者。
一、竹雕作品
周顥是嘉定竹刻史上的集大成者,其詩書畫印造詣深厚,頗具竹刻藝術(shù)天賦,擅長運用陰文深刻法進行雕刻。他充分利用自身工繪畫之優(yōu)勢,將“南宗”山水畫法融入竹刻,形成了合南北宗為一體的藝術(shù)新風,打破了嘉定竹刻傳統(tǒng),單以雕刻技法論品質(zhì)的局面。
《仿元四家山水圖竹筆筒》以陰刻法鐫山水小景,用刀如筆,一剜而就,近水遙山,形簡意賅。畫背面陰刻行書:“元季四家畫各有粉本,大癡寫海虞,云林寫荊溪,叔明寫苕霅,仲圭寫北固,然皆師承董巨,聊藉名山氣韻,一洗紛靡之習。芷道人?!?/p>
“元四家”是指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zhèn)四人。黃公望,字子久,號大癡道人。王蒙,字叔明,號黃鶴山樵。倪瓚,字元鎮(zhèn),號云林子。吳鎮(zhèn),字仲圭,號梅花道人。
元四家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畫的題材,盡管他們畫的內(nèi)容不同,但均受到了董源和巨然的影響,作品強調(diào)個性表達和文人氣息,追求筆墨情趣和意境的營造,一改當時流行的華麗而繁瑣的繪畫風格,成為中國山水畫史上的重要篇章。
每個學(xué)習文人畫的人必然要學(xué)習元四家的創(chuàng)作筆法,周顥也不例外?!耙缘稙楣P,以竹為紙”,寥寥數(shù)刀鐫刻出一幅洗練簡約的作品,竹石、山水一應(yīng)俱全,竹子迎風搖曳的姿態(tài),正如他本人一生“磊落不羈”的真實寫照。
《仿蘇軾竹石圖竹臂擱》上刻畫若干湖石,皺瘦透漏,堅凝峭拔,石畔植修篁數(shù)竿,竹葉扶疏,臨風飄逸,似颯颯有聲,竹石一動一靜,相得益彰。技法簡潔清雅,力求自然,極具文人畫風品格特征。
“人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句話出自宋代著名文學(xué)家蘇軾的《於潛僧綠筠軒》詩中,表達了他對竹子的喜愛和贊美?!爸瘛痹谥袊鴤鹘y(tǒng)文化中象征著高潔、堅韌的品格,它四季常青,即使在冰雪寒冬也不凋零,因而自古以來就被視為君子的象征。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表象層面,周顥對繪制和雕刻竹子情有獨鐘,這看似是對蘇軾書畫技藝的模仿與學(xué)習。然而,從更深層次來看,這一行為實際上反映了他對文人所崇尚“清風傲骨,虛心勁節(jié)”價值觀的深刻認同。
《廬山勝絕圖竹筆筒》的創(chuàng)作靈感也許來源于李白的著名詩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在周顥的精妙雕琢下,生動地展現(xiàn)了廬山瀑布的壯麗圖景。這件筆筒與眾不同之處在于,筆筒口沿就開始雕刻嶙峋山石,淙淙細流。忽一處石扉,訇然中開,一襲白瀑噴薄而出,飛流直下,奔雷陣陣,澹澹生煙,是謂“懸空一水立,驀地兩山分”。兩側(cè)煙云繚繞,山嵐掩映之處亦有泉水溪流飛瀑,霧氣氤氳,若隱若現(xiàn),給人以無限遐想。方寸之間,施刀剔刻之處,山石層疊起伏,與溪水云氣前后層次有七八層之多。山石空白處陰刻行書“廬山勝絕,周芷巗制”。通體布局疏密有致,氣韻生動,清雅灑脫,妙趣天成,屬周顥精品之作。
《臨倪瓚竹石圖詩文竹筆筒》刻畫圖案擬倪云林筆意而成。用刀如筆,陰刻竹林山石,平林清曠,意境幽遠,刀法疏淡嫻雅、秀麗挺勁,山石有勾皴,刀法格調(diào)皆取倪瓚畫意。畫面另一側(cè)刻“意中每愛余畫竹,余之竹聊以寫胸中逸氣耳,豈復(fù)較其是與非,葉之繁與疏,枝之斜與直哉!或涂抹久之,他人視以為麻為蘆,仆亦不能強辯為竹,真沒奈覽者何,但不知以中視為何物耳。戊申十月七日倪瓚”。此為《清閟閣集》卷九所載倪瓚之《題畫竹》文。另有“坡翁畫竹,惟畫意,倪老得詩如得仙,今古相望三百載,只應(yīng)詩畫出心傳。韋齋馬治題”;“乾隆辛未夏月制,為念堂先生清玩,芷巖”款。此筆筒制作于1751年,時值周芷巖創(chuàng)作高峰期,技法亦爐火純青。
《松林讀書圖竹筆筒》外壁通景刻蒼松翠柏、亭臺樓閣、山石崚嶒、樹木蓊郁,松葉似颯颯而動,高仕盤坐于桌案之前,悠然自得,一旁童子煮茗侍奉,形象生動。于隙地陰刻行書:‘畫之取意猶琴之取音,妙在指法之外,能會心及此,乃為得之。芷道人’‘宋葆淳印’。
此筆筒是周芷巖藝術(shù)成熟期的精絕之作,雕刻精微,清勁灑落,極富南宗畫意和文人氣質(zhì)。宋葆淳善工畫山水及篆刻,其書畫作品筆致秀潤古意深沉,或為周芷巖依宋葆淳書畫作品為模板而制。亦或為宋葆淳敬慕周芷巖之竹刻佳韻,保藏此作,特鐫署印章以記藏。
《仿黃鶴山樵山居圖竹臂擱》以陰刻崇山峻嶺,巍峨挺拔,山石高聳,古松參天,枝葉繁茂,樹下有茅草舍一間,臨崖而建,草堂中隱約見一高士正端身讀書,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此臂擱是周顥以元末畫家王蒙的山居圖為模本而創(chuàng)作的,以體現(xiàn)王蒙完全沉浸于大自然,過著逍遙自在的隱逸生活之意。臂擱背面陰刻行草“余少師黃鶴山樵,頗亦窺其蹊徑。后以草草漫應(yīng),久不為之。蓋山樵筆意古雅,多蕭閑林壑之趣,非澄懷弄墨,罕臻其妙。山居作此,雖筆墨蒼老,失以多矣。芷巖識”。
二、硯臺作品
周顥不僅擅長雕刻竹木,還善于雕琢硯石?!坝稚蒲谐帲褪蝿莸窨?,得天然之趣?!薄半S其體勢以肖之,人皆珍惜?!敝窨膛c硯雕雖同為雕刻藝術(shù),但材質(zhì)、工具不同,手法、勁道迥異。周顥雖非職業(yè)工匠,然而憑借其在竹刻領(lǐng)域所獲得的雕刻技藝,偶爾在硯臺上施展刀法,亦屬情理之中。因此,他所選擇的雕刻風格,必然與專業(yè)硯匠的所追求的嚴謹工藝和精細造型或生動寫實的能力不同,而是順應(yīng)自然形態(tài),追求天然之趣,這恰恰契合了他作為文人的創(chuàng)作氣質(zhì)。
《天風海濤硯》題識一:芷巖琢。題識二:天風海濤之研??駷懱咸欤松彸?。學(xué)津指迷,現(xiàn)身說法。鈍居士屬寫并贊,甲寅初秋,吳昌碩。題識三:海陽沈石友藏。古泥刻。
硯盒蓋銘:天風海濤硯。白沙村莊。蓋內(nèi)鈐?。喊咨炒迩f硯臺在古代文人生活中有非同尋常的地位,不僅是案頭必備的實用器物,同時也成了表征文人身份、寄托文人情感的象征器物。“天風海濤硯”是一件非常特別的硯臺,技藝尤為精妙,該硯隨形而刻,運刀如筆,處理方式不同于職業(yè)匠人,洋溢濃厚的文人趣味。該硯臺不僅以其制作工藝著稱,還因其背后的歷史和藝術(shù)價值而備受推崇。通過銘文可知,它由竹刻高手周芷巖雕琢完成,后由晚清民初藏硯名家沈汝瑾收藏,其平生至交、書畫大家吳昌碩題詩作畫,并由吳昌碩弟子趙古泥進行鐫刻。該硯臺曾收錄于著名硯譜《沈氏研林》中。
吳昌碩(1844—1927),初名俊,又名俊卿,字昌碩,又署倉石、蒼石等。晚清民國時期著名書畫家、篆刻家,杭州西泠印社首任社長,與任伯年、蒲華、虛谷合稱為“清末海派四大家”。
沈汝瑾(1858—1917),字公周,號石友,別號鈍,江蘇常熟人,晚清民初藏硯名家。
趙石(1874—1933),又名古愚,字石農(nóng),號古泥,晚號泥道人,善書畫篆刻,曾拜入?yún)遣T門下。
本次展覽僅展出了一方硯臺,盡管在民間仍可見到標有“芷巖”款識的硯臺,然而,仍需進行仔細甄別,因為它們大多屬于偽托名款的仿制品。
三、繪畫作品
周顥的畫名為刻竹名所掩,以致今人往往以為周顥只是擅長繪畫的竹人,而非精于竹刻的畫家,這是有失歷史公允的。有關(guān)周顥的文獻記載,包括錢大昕《周山人傳》、王鳴韶《嘉定三藝人傳》、金元鈺《竹人錄》、程祖慶《練川名人畫像》 等在內(nèi),表述周顥身份時都將其定位為畫家兼竹人。清乾隆間吳縣人彭蘊燦輯著《歷代畫史匯傳》,其“周顥”條云“山水秀潤,尤長畫竹,能詩,復(fù)以竹刻名”。這些材料都證明,早期評論皆首重周顥的畫藝,以次才言及竹刻?!赌纸裨挕酚浿茴椨讜r所臨王石谷即能“不亞原本”,錢大昕說周顥“于畫獨有神解”,皆足以證明其在繪畫上極有天賦。
結(jié)語
周顥的一生是璀璨奪目的,他創(chuàng)作了眾多藝術(shù)作品,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遺產(chǎn)。然而,相較于其作品所蘊含的藝術(shù)價值,周顥的才華并未得到充分的認可。后人對周顥的贊譽多聚焦于其在竹刻領(lǐng)域的成就,但從本次展覽的作品來看,周顥無疑是一位空前絕后的藝術(shù)全才,他融詩、書、畫、印于一體,跨越多個藝術(shù)領(lǐng)域。尤其他的繪畫作品,正如王鳴韶所言,“山水人物花卉俱佳,而尤長于竹”,展現(xiàn)了其廣泛取材和博采眾長的能力,無論是何種題材,皆能游刃有余,信手拈來。至其中晚年,周顥在繪畫與竹刻藝術(shù)上的造詣更是達到了“刀筆切換運用自如,作畫雕刻渾然一體”的境界,堪稱奇才,被清代《竹人錄》作者金元鈺譽為“二百余年首屈一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