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嬸嬸胳膊斷了,是站在梯子上摘槐花,沒站穩(wěn)跌下來,手撐地骨折了。
文軒回到老家,聽娘說,嬸嬸摔跤已經(jīng)好久了。文軒想,嬸嬸那么大個人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文軒在城里工作,每隔半個月就會回鄉(xiāng)看娘。這一次,因為連續(xù)出差,快兩個月才回來,而嬸嬸卻認(rèn)為文軒是在故意躲她。
按禮節(jié)來說,嬸嬸胳膊骨折了,文軒是應(yīng)該去看她,而且其他親戚也都買了筒子骨、鴿子,拎了雞和蛋去看了她,唯獨(dú)文軒沒去看她,好像嬸嬸的事,他一點都不知道似的。
娘跟文軒說,親戚都去看嬸嬸,你趕緊去看一下吧。文軒來到叔叔家,只見嬸嬸原本胳膊上的繃帶都已經(jīng)取下來了,但她看到文軒來了,又把被她戴得臟兮兮的繃帶套到脖子上,在文軒眼前走來晃去,這明顯是在表明她胳膊還沒有好。文軒沒話找話說,嬸嬸打上石膏吊著的胳膊成了獨(dú)特的風(fēng)景。
嬸嬸冷言冷語地說:“我若能成風(fēng)景,就不跟你叔受這窮罪了?!?/p>
“什么呀?我叔對你還不好嗎?天天掙錢給你花?!?/p>
嬸嬸說:“你叔掙的那辛苦錢是被藥水浸泡的,還不知道會不會打水漂。”
文軒叔叔是一名磚匠,一直在承建商手下當(dāng)小頭頭。一年到頭帶著一幫人,走南闖北到處幫別人建房子。有閑時,也會接手修建民宅的活兒,只不過沒什么“油水”,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抹不開面子。給公家干活利潤是大,但結(jié)賬的流程繁瑣。嬸嬸說的打水漂,是講給文軒聽的,故意在他面前哭窮。
文軒倒好,與嬸嬸說完一番話,就算是來看過了,嘰嘰嘎嘎后便起身走了。這樣一來,嬸嬸便不高興了,臉拉得老長,串到文軒娘那里亮開嗓子把舊事重提,說文軒剛上初中,他爸就走了。從此,你家里的輕活重活都是她老公來做,也不讓文軒干活,就是想讓他好好讀書,跳出農(nóng)村當(dāng)干部。文軒媳婦生病了,她是送了烏骨雞和蛋兩樣?xùn)|西的。眼下,她胳膊斷了,文軒卻空著兩只手,跑過來聊幾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還知識分子呢,還知書達(dá)理呢,簡直是把書讀到書殼子上去了,人情世故一點都不懂!”嬸嬸怒氣沖沖地跟她老公說文軒的不是,叔叔理都沒理女人,認(rèn)為女人家,屁大點的事就精神炸裂。
過后,叔叔細(xì)細(xì)地想,也覺得文軒這么做是有些不太對,你再沒錢也是城里每月有工資的人。大老遠(yuǎn)跑回來,知道嬸嬸手?jǐn)嗔?,還不拎扎香蕉、稱幾斤蘋果過來。你文軒,怎能干指頭蘸鹽——不花錢呢?但這嘀咕也是叔叔在自己心里說說而已,沒有像他老婆那樣,把埋怨的話掛在嘴上。
嬸嬸可不管,她人前人后說了文軒一大堆不懂禮數(shù)的話。文軒在城里聽不到,但他母親能聽到呀。過了半個月,文軒回來了,母親便拐著彎兒勸說兒子,讓他拎點禮物,去看看他嬸嬸。
“我去看她什么?。俊蔽能帥]好氣地說,“她胳膊早就好了,才不理她呢。”
就這樣,嬸嬸不再去文軒家串門了,再后來,嬸嬸面對面向文軒娘走來,就故意把臉別到一邊,去看人家墻頭上長的茅草,或是假裝張望天上飛的麻雀,明顯是不想搭理文軒娘。
過了一段時間,文軒聽說叔叔出事了,原來是叔叔在工地上清理架子鋼管上的殘留混凝土?xí)r,腳底下踩的模板突然坍塌,他墜落了下來,股骨頸跌斷了。一起干活的人急匆匆把叔叔拉到衛(wèi)生院,因為沒有治療條件,醫(yī)生建議轉(zhuǎn)到市醫(yī)院去治療。這個時候,嬸嬸便想到了在市里工作的文軒,當(dāng)即打電話給了侄子。
文軒一聽,連夜開車回鄉(xiāng),把叔叔拉到市第一人民醫(yī)院,背著叔叔到急診室,然后掛號、就診、繳費(fèi)、檢查、托人找值班的護(hù)士長要床位,忙乎到下半夜,才總算把叔叔的事給安排妥當(dāng)了。
第二天,文軒想到之前,嬸嬸胳膊骨折,他沒有“表示”,惹出了嬸嬸很多的不滿。這一回,他決定多掏一點,省得再讓嬸嬸說三道四的。本來親戚掏個六百塊錢就算封頂了,可文軒一家伙掏了兩千塊錢給嬸嬸。原認(rèn)為嬸嬸該高興了,沒料想,她接到錢就轉(zhuǎn)過身去,沖著病床上的丈夫說:“你看看,你們到底是血緣至親?。 ?/p>
言下之意是她這個做嬸嬸的,過門二十多年,還是個外人。她斷胳膊,文軒一分錢都沒意思。他叔叔躺到病床上,就甩出二十張大票子。嬸嬸越想越委屈,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嬸嬸話音剛落,外面?zhèn)鱽砹伺说男φZ聲:“我來遲了!”原來是文軒提著一大包東西帶著老婆進(jìn)來了?!拔抑罅耸迨鍕饗饜鄢缘聂古H庵唷!?/p>
嬸嬸露出笑臉說:“來就來,還拿這么多東西?!?/p>
文軒媳婦拿出兩只碗,盛好粥讓叔嬸吃。吃完了,文軒媳婦拉著嬸嬸的手說,聽文軒講,他小時候穿的衣服都是嬸嬸腳踏縫紉機(jī)趕制的,嬸嬸起早貪黑縫衣服的形象,經(jīng)常在他眼前“過電影”。記得第一次去探親,嬸嬸好吃好喝招待我們,還東借西籌給我“見面禮”。等叔腿好了,我們就帶叔嬸去爬靈谷峰哈……
嬸嬸聽到這里是心花怒放,仿佛一陣春風(fēng)吹綠了她那塊原本板結(jié)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