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se-作為滿語動詞中使用頻率最高、語法功能最多的動詞之一，不僅能夠作為具有形態(tài)變化的一般動詞，也能作為虛義動詞使用。se-及其屈折形態(tài)作為虛義動詞使用時，具有與其前面說話內(nèi)容（即補語）緊密相連的特點，隨著語法化程度不斷加深，除了與言說類動詞搭配，也能與感知類動詞搭配，引出其他需要引述的內(nèi)容。運用語言類型學(xué)、形態(tài)句法描寫等理論方法細致描寫se-的句法語義功能，歸納虛義動詞se-的本質(zhì)特征和演變路徑，有利于滿語本體研究深化。

【關(guān)鍵詞】滿語；虛義動詞；se-

【中圖分類號】H221"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11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34

se-作為滿語動詞中使用頻率最高、語法功能最多的動詞之一，不僅能夠作為具有形態(tài)變化的一般動詞，也能作為虛義動詞使用。se-作為虛義動詞使用時，具有與其前面說話內(nèi)容（即補語）緊密相連的特點，隨著語法化程度不斷加深，除了與言說類動詞搭配，也能與感知類動詞搭配，引出其他需要引述的內(nèi)容。

一、se-作虛義動詞的句法語義功能

虛義動詞是從實義動詞向虛詞轉(zhuǎn)變語法化過程中的一個階段，詞匯意義虛化但未完全消失，主要表達語法意義。se-作虛義動詞使用，可劃分為作系動詞或助動詞兩種情況。

（一）se-作系動詞的句法語義功能

關(guān)于系動詞概念的劃定，戴維·克里斯特爾（David Crystal）在《現(xiàn)代語言學(xué)詞典》中指出，“copula系詞，語法描寫用來指連系動詞，即沒有多少獨立意義，其主要功能是連系小句結(jié)構(gòu)其他成分（特別是主語和補語）的動詞?！盵1]結(jié)合語言學(xué)詞典中的定義、前人研究成果和對滿語中實際使用的分析，本文將以下幾點作為判定滿語系動詞的標準：不獨立作成分、詞匯意義弱化、位于句中聯(lián)系句子成分或分句。由此整理出se-作系動詞使用時主要有以下幾種用法：se-標記補語時，前緊接補語（通常為其后動詞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后接謂語動詞，詞匯意義弱化可省略不譯，多以seme形式出現(xiàn)。se-標記小句時，與標記補語語法作用相似，只是補語形式存在差異。無論是標記補語還是標記小句，seme都已經(jīng)脫離動詞的范疇，只起標記聯(lián)系的作用。se-作連接詞時，能作表達因果關(guān)系、讓步關(guān)系和條件關(guān)系的連詞，多以副動詞seme形式出現(xiàn)，表讓步關(guān)系時與其他詞共用作連詞。se-與摹擬詞連接單獨劃歸一類，此時其用法類似英語系動詞，僅作語法意義使用，本身詞義消失，可輔助摹擬詞修飾謂語、賓語等說明被修飾詞的性質(zhì)、特征、品性或狀態(tài)。

（二）se-作助動詞的句法語義功能

關(guān)于助動詞概念的劃定，戴維·克里斯特爾（David Crystal）在《現(xiàn)代語言學(xué)詞典》中指出，“助動詞在給動詞作語法分類時用來指一組從屬于主要詞匯動詞的動詞，幫助區(qū)分語氣、體、態(tài)等等?！盤hilipp Strazny稱助詞是一種特殊類型的動詞，通常表達時、體和語氣（即對話語真實性的承諾）的語法概念。助詞不單獨出現(xiàn)，但總是“幫助”其他動詞，可以翻譯為“幫助動詞”。

滿語中的助動詞本身可作實詞，在作助動詞使用表情態(tài)時，對前接的動詞詞尾形式有限定要求，如mutembi“能”一詞，在《清文虛字指南編》中記載的用法，“整字用be，破用me”，即是指前接名詞接be再接mutembi，此時mutembi作實義動詞使用；前接動詞以me結(jié)尾接mutembi，則mutembi此時作助動詞。se-作助動詞使用表情態(tài)時，也有同樣的使用要求。se-幫助表達動詞的請愿式時，要求前面的動詞以ki或kini結(jié)尾，構(gòu)成“-ki（kini） se-”的形式，這種表達形式相當(dāng)于漢語中的“欲”“打算”“祝愿”的含義；幫助表達動詞的虛擬式時，要求前面的動詞以-rahū結(jié)尾，構(gòu)成“-rahū se-”的形式，這種表達形式相當(dāng)于漢語中的“恐”“恐怕”。

綜上，對se-作助動詞的判定條件作以下限定：輔助主要動詞表達時體態(tài)（前接動詞以-ki、-kini或-rahū結(jié)尾）、詞匯意義弱化僅作語法意義。

二、se-不同形態(tài)的句法語義功能

觀察se-各形態(tài)作為虛義動詞使用情況，不同形態(tài)有不同的語法使用習(xí)慣，要根據(jù)具體材料語境進行分析。副動詞形式seme的使用頻率最高且語法功能最為多樣。

（一）sembi

滿語中，sembi的形態(tài)只見于句尾，不符合在句中標記補語或小句的要求，只能作助動詞，前接動詞請愿式或虛擬式，表情態(tài)。

sini beye dursun katun guigu okini sembi.

祝你身體健康。（《滿漢大辭典》）

動詞ombi詞根接綴kini，后接sembi，表祝愿。

mini emu tara ahūn udaki sembi.

我的一個表兄要買。（《一百條》）

動詞udambi的詞根接綴ki，后接sembi，表達“想、欲”之意。

jiderakū ojorahū sembi.

恐其說不來。（《大清全書》）

ombi的否定形式詞干接綴rahū，后接sembi表情態(tài)，表達“恐怕”之意。

以上例句中，前兩句為請愿式的表達，第三句為虛擬式的表達，sembi本身無詞義，在句中僅表情態(tài)。

（二）seme

seme作為虛義動詞使用時延續(xù)了一般動詞的使用習(xí)慣，在使用位置上沒有過多的限定。在語法化過程中，seme也由其本身詞義語法義擴展：或保留一定詞匯義強調(diào)語法意義（如標記表達言說記述動詞的補語）；或從詞匯義延伸，語法化程度加深，詞匯結(jié)構(gòu)化（如連接分句，標示分句間的邏輯關(guān)系）；或完全失去實義動詞詞義（如發(fā)展為表示情態(tài)語氣的助動詞）。

1.系動詞

seme作為系動詞使用時，可起到標記補語、標記小句、作連接詞、幫助摹擬詞在句中作成分的語法作用。

（1）標記補語

se-作實義動詞時可譯為“稱為”，由這一詞匯義引申，副動詞形式seme作標記補語的語法作用時，常位于表達言說記述的不及物動詞前，連接補語和實義動詞。如：

lio fang hūwa i jui gebu ho，tere fonde soncoho sulabufi，gung meng bi be ecike seme hūlambi.

柳芳華的兒子名叫和，當(dāng)時留著辮子，管宮夢弼稱作叔叔。（《擇翻聊齋志異》）

seme連接賓語ecike（叔叔）和實義動詞hūlambi（叫，稱作），其詞匯義與實義動詞詞義相似，翻譯時省略，起結(jié)構(gòu)上的語法作用，是se-語法化的體現(xiàn)。

（2）標記小句

實義動詞se-緊接說話內(nèi)容的語法使用習(xí)慣，使得se-的語法功能得以延伸，能夠標記小句，前接表述內(nèi)容，后接實義動詞，標記言說敘述的內(nèi)容。

age si adanggi genembi geneki seci uthai genembi seme hendu，generakū oci uthai generakū seme hendu.

阿哥你幾時去，要去就說去，要不去就說不去。（《清文啟蒙》）

seme連接說話內(nèi)容和實義動詞hendu（說），seme在結(jié)構(gòu)上標示敘述的小句。

wang ?eng dolori nadan jakūn niyalma bime emu tampin i nure de adarame akūname tesubume mutembini seme gūnihe…

王自思：七八人，壺酒何能遍給。（《滿漢合璧聊齋志異·嶗山道士》）

seme標記小句——王所想的內(nèi)容，起標句詞作用。

suweni bithe de ere baita be emgeri wacihiyaha seme araha．

你方文書內(nèi)稱“此案業(yè)已了結(jié)”。（《滿文（俄羅斯檔）》）

seme標記引述內(nèi)容“ere baita be emgeri wacihiyaha（此案業(yè)已了結(jié)）”。

以上例句中，seme所連接的實義動詞hendu（說）是表達“說”含義的動詞，而gūnime（想）、araha（寫）則是能表述想法、記述內(nèi)容等的實義動詞，本身不能直接與被表述（引述）內(nèi)容連接，需要連接seme作為媒介。作標句詞使用的seme雖保留了并列副動詞使用時可后接動詞的用法，但不再產(chǎn)生時體態(tài)的變化。

（3）連接小句

seme連接小句時，能夠作表達因果關(guān)系、讓步關(guān)系和條件關(guān)系的連詞，常與其他詞搭配使用。

ulai aman i da gebu hulun，hala nara，amala ulai birai dalin de gurun tehe seme gurun i gebu be ula sehe.

烏拉部本名呼倫，姓納喇，后因居烏拉河岸，故名烏拉。（《滿洲實錄》）

seme位于分句末尾，前接事件的緣由，后接事件的結(jié)果，譯為“因為”，表因果關(guān)系。這里seme已徹底失去原本的詞匯意義，只起連詞的語法功能。

yar seme ?untuhuni gisurehe seme ?adara ba inu akū.

雖然不停地敘說，也不感到疲勞。（《百條》）

forgon sain oci，udu bu?uku yomji bithe seme，inu jailatame dabala.

天運好了，雖有鬼魅，也很只好躲避逃走罷了。（《百條》）

以上例句中，seme表達讓步關(guān)系，不單獨使用，構(gòu)成“seme……inu”“udu……seme，inu”連接分句。

yaya de buhe seme，tere sargan jui inu aniya ambula banjirakū.

無論聘與何人，（女）亦不能久。（《滿洲實錄》）

seme與inu搭配連接小句表達條件關(guān)系，譯為“無論……，也（都）……”。

從詞義上看，seme的詞義弱化，以上譯文中均沒有體現(xiàn)“說”的含義。連接小句的seme雖有著并列副動詞的形式，但事實上已經(jīng)脫離動詞的時體態(tài)變化，有獨立的詞匯化傾向，向連詞發(fā)展。

（4）連接摹擬詞作成分

摹擬詞通過與seme相連，與句中其他成分發(fā)生關(guān)系，可在句中作謂語、狀語。

kejine ofi，dorgi tulergi yooni cib seme oho.

移時，內(nèi)外俱寂。（《聊齋·畫壁》）

句中cib seme oho作謂語，擬聲詞cib通過系動詞seme與謂語發(fā)生聯(lián)系表狀態(tài)，譯為“寂靜的”。

2.助動詞

seme在幫助表達動詞的請愿式和虛擬式時常位于分句末尾，在表達請愿式時，前面動詞以ki或kini結(jié)尾；在表達虛擬式時，前面動詞以rahū結(jié)尾。

uttu bime，yasa habtalaha sidende geli niyengniyeri ombi，yooni usin tariki seme gūnimbi.

然而轉(zhuǎn)眼間又是春季，因此都想去播種。（《平定金川方略》）

句中tariki（耕種）以ki結(jié)尾，后接seme表請愿。

simbe jiderahū seme，bi gūwabsi genehekū.

恐怕你來，我沒有往別處去。（《滿語研究通論》）

句中謂語以rahū結(jié)尾，接seme表虛擬，譯為“恐怕”。

（三）serengge

serengge是動詞se-的“的字結(jié)構(gòu)形”，作虛義動詞時，在大部分語境中仍可翻譯為“……的”。在標記主語或作助動詞時，除本身語法意義外，還能起到強調(diào)主語的作用。

1.系動詞

serengge作系動詞使用標記主語時，接于主語后，銜接主語和句子主體，此時通常由非動詞作謂語。若連接在摹擬詞后，則多與摹擬詞一同作定語，修飾主題詞，譯為“……的”，在語境中省略被修飾詞時也可作主語。

（1）標記主語

erun serengge dasan i dube.

刑罰者，理之末也。（《滿漢大辭典》）

句中serengge接在主語erun（刑）后，連接主語和句子主體，也起強調(diào)主語的作用，譯為“……者”。

（2）連接摹擬詞作成分

serengge形式與摹擬詞連接一同作成分，在句子可作主語、賓語，譯為“……的”。

fusur serengge sain，kifur serengge sain akū.

酥的好，硬的不好。

句中fusur serengge（酥的）、kifur serengge（硬的）作主語，serengge譯為“……的”。

kifur serengge be buge niyaniore gese yaya ?adambi.

嚼硬的像嚼脆骨似的，牙關(guān)都累了。

句中kifur serengge（硬的）作賓語。

2.助動詞

serengge作助動詞使用，前接動詞請愿式詞尾ki或kini，表請愿。

gūnin be hing seme obuki serengge，beyebe ume eiterere serengge kai.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滿漢大辭典》）

句中第一個serengge作助動詞，前接動詞請愿式obuki，表情態(tài)，標示引出話題，譯為“所謂的”；第二個serengge為實義動詞作謂語，譯為“這樣說的”，起強調(diào)解釋作用。

（四）sere

形動詞形式sere與并列副動詞形式seme相比，使用頻率較低，詞匯意義高度虛化。

1.系動詞

（1）連接小句

sere在連接小句時，不獨立使用，構(gòu)成“sere anggala（不但……而且……）”“sere jakade（因為）”的結(jié)構(gòu)，使用時位于小句末尾。

beye dursulembi sere anggala，geli hūstuleme yabumbi.

豈惟身體，而且力行。（《重刻清文虛字指南編》）

ejen i kesi be fuhali sarkū，ede sini ama mafa be gūtubuha sere anggala，geren ambasai juse inu gemu gūtubuhabi.

竟不知有主上之恩，不但玷污爾祖父，且玷及大臣之子孫矣。（《上諭八旗》）

sere anggala作連詞詞組，能連接詞與詞，也能連接分句與分句，翻譯為“不但……而且……”。

genembi sere jakade，tuttu aliyaha.

因為要去，所以等候了。（《滿漢大辭典》）

句中sere jakade作因果連詞，位于小句末尾，譯為“因為”，后句中表因果關(guān)系的連詞tuttu也一同使用。

（2）連接摹擬詞作成分

形動詞形式sere接摹擬詞一同使用時，可作定語修飾句子賓語，詞匯意義虛化，譯為“……的”。

mooi ninggude hūwar hir sere asuki be donjifi，uju donjici，uju tukiyefi tuwaci，ing niyeng terei ninggude bi.

聞樹頭蘇蘇有聲，仰視則嬰寧在上。（《擇翻聊齋志異》）

句中hūwar hir sere（形容物體摩擦的聲音）修飾賓語asuki（動靜）作定語。

2.助動詞

sere作助動詞使用，前接動詞請愿式詞尾ki或kini，表請愿。

durime yabuki sere gūnin deribumbi.

起意行劫。（《滿漢大辭典》）

句中sere作助動詞，幫助謂語durime yabuki（行劫）表達請愿語氣，譯為“欲”“想要”，同時保留形動詞功能，修飾名詞“gūnin（想法）”，譯為“……的”。對句中語法結(jié)構(gòu)進行細致分析能夠看到sere保留著作為實義動詞時的基本使用特點，與敘述內(nèi)容緊密相接，形動詞修飾后接名詞，語義上由“說”的本身詞義引申，引述想法，詞義虛化程度深，能看到se-由實義動詞向虛義動詞轉(zhuǎn)變。

三、se-的不同動詞形態(tài)句法語義功能來源

觀察se-各形態(tài)作為虛義動詞使用情況，se-的語法化是隨著詞匯義虛化而逐步加深的過程。在實際使用中，se-一定程度上保留動詞的語法功能，又在語法化的過程中發(fā)展出其他功能意義，如公文末常出現(xiàn)的用法：suwaliyame kimcime gisurefi wesimbu sehe（核議復(fù)奏），這里的作實義動詞使用的se-位于句尾，兼有煞句的作用，這種用法在公文中頗為常見，形成程式化的固定搭配，也可看作是se-不斷語法化，由實義動詞轉(zhuǎn)向虛義動詞轉(zhuǎn)變的一個標志。

當(dāng)探討虛義動詞的句法語義功能及其使用條件時，不能與其語法化前的實義動詞完全分割開來研究。以seme作系動詞標記補語或小句的使用情況為例，當(dāng)se-作為實義動詞使用時與說話內(nèi)容（補語）直接且緊密相連，而表達“說”含義的相似詞匯，如“hendumbi” “gisurembi”在引述話語時，則需要借助格助詞或其他小詞進行連接，常由seme對其和引述內(nèi)容進行連接。se-的這一特點使其語法功能得以虛化延伸，se-作系動詞使用標記補語或小句時也與引述補語或小句緊密相連。滿語中有將相似詞匯義動詞以并列副動詞形式連用表達的使用習(xí)慣，系動詞seme從實義動詞的使用習(xí)慣延伸，后接表達言說的實義動詞，又擴展包括表達思想記述的動詞，能夠連接實義動詞及其需要引述表達的內(nèi)容。與虛詞相比，虛義動詞處在一個轉(zhuǎn)變的階段，se-仍然保留了部分動詞的特點和詞義，在翻譯時，要考慮到其本身“說”的詞匯意義并與實際分析的語法意義相結(jié)合進行翻譯分析，才能更好理解語句表達的含義。

四、結(jié)論

se-作為滿語中較活躍的動詞，不僅能作為實義動詞使用，作為虛義動詞的使用頻率也很高。本文將se-作虛義動詞的使用情況分為系動詞和助動詞兩大類，以不同的形態(tài)為分類，具體列舉例句加以分析研究，研究虛義動詞se-的句法語義功能，探究se-作為虛義動詞的句法語義功能來源，使虛義動詞se-不同形態(tài)的句法語義功能更清晰，有利于滿語本體研究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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