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市氣象臺發(fā)布了雷電橙色預(yù)警，本來響晴的天，忽地暗了下來。學(xué)校提前半小時放了學(xué)，讓孩子們無論騎自行車的還是步行的，盡量在雷雨之前到家。

樂樂和瑤瑤是鳧山小學(xué)六年級的同班同學(xué)，也是一個村的，他倆每天上學(xué)的時候一塊來，放學(xué)的時候一塊走，形影不離，情同手足。

樂樂喜歡看閃電的形狀，喜歡看閃電在瞬間把萬物照得雪亮，他就磨蹭著不想走。瑤瑤喜歡雨后的彩虹，能盯住一道彩虹默默地看半天。他們想痛痛快快地在操場上看閃電、看彩虹。后來瑤瑤說：“老師肯定不同意，學(xué)校的保安也不會同意，因為我們不回家他們有責(zé)任?！?/p>

他們就背著書包離開學(xué)校，朝著與他們的村子方向相反的白馬河走去。他們想站在白馬河堤上看閃電，那兒高，也空曠，能看得清楚，看得暢快。走到半道，就起風(fēng)了。風(fēng)越來越大，樹葉、草屑、塵土、塑料紙片在空中飛舞。他倆舉起書包擋住臉。

遠方隱隱傳來轟隆隆的雷聲，沒有看到閃電。樂樂以為是書包擋住了視線，就把書包摘下，卻一下子瞇了眼。他用手背揉揉，繼續(xù)往前走。還沒到河堤，雨就下起來了。他們加快了腳步。河堤下面有一個機井房，門是敞著的，他們朝那里跑去。跑進機井房，他們的衣服已半濕了，好在書包是抱在懷里的，沒有落進雨水。

他倆放下書包，在幾塊石頭上坐下來。雨嘩嘩地下，沒有電閃雷鳴。樂樂有些失望。這么大的雨，怎么會沒有閃電呢？

他是那么喜歡閃電！爸爸在外地打工，只有媽媽和他在家。前幾天夜里，突然起了雷聲。他被驚醒。他一骨碌坐起來，想透過窗戶看看閃電，看看閃電照亮的樹木和院落，卻被媽媽摁住了。媽媽和他相反，最怕閃電和雷聲，尤其是夜里。媽媽抱緊了他，還把頭靠在他小小的身軀上，這真叫他無奈。

房頂上啪啪地響起來。他倆看到，一粒粒黃豆大小的冰雹從房頂落下來，砸在泥土里。還有幾粒蹦到機井房里?，幀帗炱鹨涣?，給樂樂看?！笆転?zāi)了?！睒窐氛f。十多歲的孩子也知道下冰雹不好，它會砸壞莊稼、瓜果和菜蔬，嚴重地影響收成。

冰雹下了一陣子就停下了。接下來是大雨，他倆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雨。機井房前面的水溝里淌滿混濁的水。這條水溝叫紅河子，它發(fā)源于鳧山，流向白馬河，是河兩岸眾多溪流中的一條。這條水溝平時沒水，長滿了草，經(jīng)常有野兔在溝底穿梭。原先，這條溝里沒斷過水，還有魚。要是下過雨，白馬河里的魚就會逆流游到紅河子，等水退去，魚就困在水汪里，徒手就能捉到。不過好些年溝里沒水了，這幾年，有人把溝底整平，種上了綠豆或棉花，如今大水一沖，莊稼肯定完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雨小了些。樂樂和瑤瑤都覺得餓了?？斓街星锕?jié)了，地里的地瓜早就成了形，他們用手挖出兩塊，用檐雨洗凈，啃食了起來。

等雨完全停下，天就快黑了。閃電沒出現(xiàn)，彩虹也沒出現(xiàn)。他倆悻悻地拎起書包，打算回家。

這時，南天突然驚現(xiàn)一道閃電，形狀像一條河流，能清晰地看到河的干流和它左右兩側(cè)密布的支流，以及支流的支流。閃電過后，起了幾聲悶雷，接著又是閃電，又是悶雷。樂樂和瑤瑤走上河堤，放下書包，呆呆地等著天上的閃電。閃電一會兒在正南方，一會兒偏西南一點，閃個不停，有的像龍，有的像鳥，有的像樹冠，有的像樹根，有的像人身上的血管，有的像葉片上的脈絡(luò)，有的像河流，有的像瀑布，有的像一張網(wǎng)，有的像一條巨大的蜈蚣，有的像史前動物的骨架，有的像禮花，還有的像一個人在閃展騰挪跳霹靂舞。樂樂和瑤瑤二人的看法也不盡一致。比如有的閃電，樂樂覺得像一個什么物件，瑤瑤就覺得像另一種東西。也有的閃電不好看，它們什么都不像。有的閃電像是只出現(xiàn)了一半，如果另一半出現(xiàn)，就會是一個不錯的造型，可惜只出了一半。

在閃電的照耀下，兩個孩子清清楚楚地看到被照得雪亮的彎曲的河堤、沿著河堤挺立的黑楊、望不到邊的玉米地、不遠處的果園，還有幾里地之外的村莊。他們高興壞了，樂樂還一邊蹦高一邊嗷嗷地大叫。

約莫一頓飯的工夫，閃電停了。樂樂和瑤瑤摸著黑走下河堤，越過機井房回家。

他們不知道，有關(guān)他倆的信息和猜測正在鄰居和同學(xué)之間傳播。雨中，兩個孩子的家長曾到學(xué)校尋找孩子，老師說學(xué)校已經(jīng)提前放學(xué)了。家長們冒雨來到鳧山的幾個山坳，沿著山間小路尋著，因為兩個孩子曾經(jīng)多次在雨后到山里捉過“山水?！?。他們還到過上游的西葦水庫，都沒有。

另據(jù)市氣象臺的報道，這場雨在鳧山一帶屬幾十年一遇，加上短時冰雹，對農(nóng)作物造成巨大損失。鎮(zhèn)上已經(jīng)寫了報告給市里，請求救助。上了保險的農(nóng)戶也給保險公司打了電話，要求理賠。學(xué)校也將樂樂和瑤瑤失蹤的信息上報教育局。

兩個看完閃電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這時正非常滿足地踩著積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燈光搖曳的村莊走去。

選自《青島文學(xué)》

202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