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布爾津縣城里有兩排最老的大樹,它們是普通的楊樹,不是那種筆直的穿天楊,就是散漫模樣的粗大楊樹,葉片比巴掌大,盛夏時節(jié)綠到幾乎黑亮,生長在哈薩克小學校園的正中間,簡直就是長長的蒼綠蓊郁的拱廊,從正北的大門一直到正南的后門,一列有二三十棵,總共五十棵,一個懷抱那么粗。
還有一棵很老的大樹,在南大橋進到縣城的那截坡底下,守住了一個路口。這是一個大拐彎,旁邊是哈薩克小學的土坯圍墻轉(zhuǎn)角,是父母去上班我們?nèi)ド蠈W的必經(jīng)之路,自行車使勁一拐,擦過大柳樹。如果是走路,我們就過去抱一下,摸一摸滄桑的樹皮,我們把耳朵貼上去,試圖聽見樹心臟的跳動。
柳樹枝丫像我們的頭發(fā)一樣蓬亂,被布爾津一年四季的大風隨便吹。我們?nèi)忝米詠砭黹L發(fā)蓬亂,真像土坯城堡里的野生公主。每當我們手牽手走過兩排最老的大樹建構(gòu)起來的綠色拱廊,我們就是額爾齊斯河谷森林里真正的公主,擁有淡漠的臉。
那些年我們仨一字排開走在布爾津的柏油馬路上,嘴里永遠在吃東西,冰棒、口香糖、杏干、葡萄干、月餅、馕、奶疙瘩、蘋果、果丹皮、俄羅斯小面包,穿著喇叭褲健美鞋,頭上圍著七彩紗巾或者紅格子綠格子圍巾。會不會有老布爾津人至今記得我們斯文淡定其實野蠻的樣子,我們的侏羅紀世代,身體里是游魚,眼睛是可可托海的寶石,呼吸是北河森林里的白薔薇?而今我們仨在祖國的大地上最北最中最南如是分布,偶爾回憶起布爾津的大樹和大風,我們的蓬勃卷曲長發(fā)飛舞在空中,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好交織苦澀的滋味。
苦澀是因為那兩排古老大樹在二十世紀初期栽下,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個暑假,我放假從烏魯木齊回來,驀然發(fā)現(xiàn)家門前大坡下哈薩克小學校園里兩排最老的大樹,我們的伙伴,它們只剩下了兩排和地齊平的樹樁子,它們死了!它們被世界殺死了!我們心驚地蹲下來摸著樹樁的木頭。母親安慰我們,讓我們抬頭看校園西南角,那里像苗圃一樣種起密密的樹苗。母親說,要不了幾十年這里就會是一片小森林了。我們不相信。我們難過得幾乎要流淚,那天起我對命數(shù)充滿無奈。
而那棵巨大的柳樹擁有奇異的命運,它沒有死,它目睹了兩大排老楊樹被無辜處死,也曾心涼過吧。但它負有使命,它知道我們仨,和它長著一樣亂發(fā)的我們,放假回到布爾津就要來注視它撫摸它,它便暗施魔力,改變?nèi)俗宓臎Q定,讓自己活下去。人們開來挖土機將它挪到南大橋下布爾津的南大門處,像是招財貓或者發(fā)財樹。我們打聽到它的蹤跡快步前去又一次摸到了它,它已歷劫完畢,葉片抖擻,樹身敦實,樹冠溫柔,我們亦是歷劫的人,在社會上歷練,面包渣子掉了一地。
如果大街上沒有人,我想抱住柳樹哭一場。它見過襁褓中的我,我的蹣跚學步,我背上書包開始上小學,我學會了騎車,飛馳向中學,我考上了學,告別布爾津,與它傾心作別。青年的我回到布爾津,埋頭親吻了它,它會永遠在,不,它也許會突然死掉,人世是有很壞的,這樣的深刻思考已在我們的潛知覺里,所以我們常常含有悲情。多希望這悲情始終堅固,那樣的話我們就不會庸俗,而庸俗是致命的靈魂毀滅。當我因庸俗而大笑,一個聲音對我說:當心,無知無畏的地球人。
曾經(jīng)老楊樹們的葉子在四月生出,五月招展,六月七月深綠肥大,八月九月紅冠燃燒。我家紅柳枝籬笆的大門對著坡下的哈薩克小學校園,樹葉集體舞動,在與萬物說話,形成天籟,也來到我們的耳畔,我們在睡夢中聽得格外清晰,我們就是這樣長大的。如果基因里刻寫了多些的善良和溫暖,那就是布爾津的它們在早年交付于我們的。它們已消逝得干干凈凈,中年的我在回憶的瞬間確然嗅見了那億萬萬墨綠葉片的濃郁香味。
多年后我的阿勒泰文友李文強告訴我:你說的這個應(yīng)該是額河楊,國家二級保護植物,是阿勒泰這里特有的銀白楊和黑楊的天然雜交樹種。
我們的父親是木匠,我們的母親是裁縫,我們?nèi)忝檬切W生,在布爾津及至全新疆沒有一個親人,像是活得孤絕的一家五口。小縣城里別的家族活得風生水起,根系相連一榮俱榮,簡直可以寫一部《紅樓夢》。但是我們不會在意這些,我們一家五口熱愛早飯午飯晚飯,熱愛去河邊洗衣裳和散步,有時我們騎上自行車在紅霞漫天的傍晚往電影院去,我們吃蘋果看電影,在黑漆漆的夜里沿著河堤往家趕,白熾燈紅黃的光一亮,我們熱愛夜里煮湯圓或者餃子,煎饅頭片或者烤土豆,用巨大的搪瓷缸泡深綠的大葉茶,我們心滿意足睡去,土坯屋子冬暖夏涼,五口人靜靜地呼吸,我們的貓兒狗兒也在溫暖的屋子里。似乎這些記憶是上蒼對我的懲罰,不然為何我淚水漣漣心如刀割;似乎這些記憶是上蒼對我的獎勵,中年的我起身望向天空,活著畢竟是好的,因為我曾擁有過。
我家坡下是哈薩克小學。也就是說我家住在一個緩緩的坡上,地勢略高那么一些,向東連著的是布爾津的東戈壁,后窗對著的就是額爾齊斯河,我們只要走出后院的小門,幾十步就能站在高高的河堤上,面向元史里記載的偉大的河流。我們是河谷的孩子,也是戈壁的孩子,是森林的孩子,是草原的孩子,是大山的孩子,我們是一個山東人和一個四川人的孩子。
我們那里說,山川半的孩子最聰明,因為相隔甚遠所以產(chǎn)生的新的基因會很優(yōu)秀。我們?nèi)齻€立刻信了,姐姐覺得自己很智慧,我覺得自己很勤勞,妹妹覺得自己很優(yōu)雅。我們?nèi)齻€推著勒勒車往坡下走,一條很小的土和鵝卵石的原始路,我們走過娜扎提家的黃色大門,走過小學的后門,索性穿過小學,從正門出去,就到了縣城大街上,那里熱鬧非凡,人來人往,壓掛面的鋪子就開在那里。我們的勒勒車上是半袋面粉,母親交代我們午后帶上面粉去壓成面條。我們邁著矜持的步子推著勒勒車,妹妹坐上了勒勒車,神情更加優(yōu)雅,姐姐機靈地掌舵,我扶住一側(cè)車把手,遇見坡坎則奉獻全部的力量。
就是這樣的一家人,晚餐是羊肉西紅柿土豆下的湯面條,搭配四川泡菜如長豇豆和長芹菜,綠辣椒和包包菜。推了一天刨子的父親面容黧黑額角有青筋滿身刨花味,裁剪布料站了一天的母親卷發(fā)蓬亂眼角下垂?jié)M身線頭。就是這樣的一家人,有誰會用溫暖的目光多注視我們一下呢?竟然是有的。娜扎提他們家。
娜扎提是我們童年的伙伴,我們年齡相仿,她的眉毛和眼睛極其黑,那眉毛和眼睫毛簡直是電影里的印度女子。她家的門是黃色的,很大,推開門走進去是一個很大的院子,種著兩三棵年輕的榆樹,屋子更高大,藍色的門和窗子,白色的窗簾。走進正屋,地毯和壁毯,長條的大餐桌上是水晶器皿盛著的干果和點心。我們上到一個鋪著花氈的大炕,娜扎提從墻上取下冬不拉我們彈撥著玩,說點兒小話。我們喝著娜扎提熬的茯磚茶,小瓷碗里半碗濃茶,搭配山上牧民做的奶疙瘩和她的母親烤的牛奶雞蛋餅干。到了傍晚我們就回家了,因為我們要做晚飯了。中午和的面已發(fā)開,我們姐妹仨安靜地揉面,生火。饅頭起鍋的時候,大橋上是返回的牛的列隊,娜扎提家的也在其中,她會帶上一根樹枝在橋頭接上她的牛兒。她的母親在牛圈里蹲著擠奶,一個白色的小鐵桶。
娜扎提的父親是我們布爾津縣的縣長,大家都叫他哈縣長。他是一個個子不高,膚色很白,神情和氣的男子,眼睛細瞇著,會漾開微笑,常穿灰色的中山裝,我們遇見了就會喊一聲叔叔好,因為他是娜扎提的父親,而娜扎提是我們的小伙伴。我們的父母親則喊他哈縣長好啊,佳克斯嘛!
我總是相信這人世間會有上天安排好的一個好人就在那里,當他看見你受苦就輕輕走了過來,攙住你虛弱的胳膊,扶你離開泥濘的小道,他與你非親非故而你并沒有能力回贈他什么,但是他就那么堅定地向你走來。
哈縣長就是那個無償自愿地幫助我們的父母的人。我們童年的時候國家鼓勵個人挖金子,挖到的金子必須全部賣給國家的銀行。我們的父母親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xù)趕著驢車奔向了更深的山谷和河谷,這將是我們五口之家這個清貧的小小家族的第一桶金。哈縣長擔心我們的父母挖金子被當?shù)氐哪撩褡钄r,牧民們都是堅定的環(huán)保主義者,哈縣長為父母親寫了一張紙條,那上面用哈薩克語寫著:牧民同志你好,這是我的鄰居,也是我們一家人的好朋友,他們響應(yīng)國家的政策到你們這里挖金子,希望你們不要驅(qū)趕他們,并能夠給一些生活上的幫助,比如空置的木屋,可以借給他們住。
我至今記得那間木屋,我和妹妹暑假隨著父母親來到森林里。森林里的樹木筆直高大,小小的我們第一次仰起頭向森林的天空看去,那樹就嗖地幾乎插到天上去了。白天他們在河邊淘洗金子,我們在木屋的蚊帳里大睜著眼睛傾聽暴雨,等待他們回來。有牧民的馬從木屋邊走過,但是我們知道有娜扎提父親寫的紙條,他們會友好地待我們。紙條在父親的藏藍色中山裝大大的口袋里,掏出來展開,折疊好裝回去。到了秋天他們趕著驢車從森林里返回家的時候,那張紙條已經(jīng)敝舊不堪了。
七十歲的母親是布爾津各路消息的接收者之一,而我們卻疏離太久了。有一年春節(jié)全家團圓,母親說,夏天回布爾津去政府大樓辦事,遇見了娜扎提。我和妹妹都沒有接話,陷入悄悄的沉默里,我們怕問多一句話都會驚擾到那玻璃人兒一樣的溫柔沉靜的娜扎提,她微笑地注視著我們,那墻上的冬不拉,十歲小姑娘親手熬制的磚茶。
房子是安全的,房間是飄搖的。傳說里的公主生活在城堡里,城堡的一個陽臺獨屬于她。我們?nèi)忝迷陬~爾齊斯河邊父母親建造的那所房子里昏睡。土地局的人來測量,前后院五百平方米,夜里父親笑瞇瞇的,他說,這五百平方米從此就是我們自己的了。我們安心地昏睡,夏日有涼爽的風從窗外的水井和黑棗樹那里吹進來,綠色紗窗讓世界更綠。冬天母親把白菜從菜窖挪進來,幾十棵白菜擠擠挨挨幾乎占據(jù)我們房間的一小半,這些白菜立春之后開始腐爛,就剝?nèi)ネ饷娴膸妥?,繼續(xù)腐爛繼續(xù)剝。春天終于來到北國的時候,它們小小的,父親用蝦皮涼拌白菜心,用小刀剜去土豆的綠芽,冬天終于結(jié)束了。
有一天我們?nèi)ヒ晃焕相l(xiāng)家里做客,山東人,我們的父親有三個女兒,但是這個山東叔叔家里只生了一個女兒,叫作嬸嬸的女人,大約身體不太好,所以不能繼續(xù)生養(yǎng)了,否則一個山東人的家里必定是要生出兒子來才罷休。我們大為驚異的是這個女兒擁有屬于她自己的一個房間,白布門簾上繡著一簇紅梅,她的名字叫麗梅。她掀開門簾走出來,她掀開門簾走進去,我們姐妹三個大大睜著眼睛,她的房間里有獨屬于她的木床、木桌、木椅、木頭衣柜、窗簾、木桌上一摞雜志,《少年文藝》和《奧秘》。她與我們差不多大,但是她從不與一層層腐爛下去的白菜同住一屋,她是一個真正的森林公主。
在我家,父母親擁有一間屋子,一個放著電視和餐桌的房間叫作客廳,一間三姐妹同睡一張大床的房子,一進門是廚房,通向后院的小房間其實就是一條稍寬的走道,放著一個巨大的水缸和洗衣機。我們逡巡一圈終于明白我們誰也不可能擁有獨屬于自己的一個房間,這同時也意味著我們無法以公主的曼妙身姿掀開繡花白布門簾進入閑人莫進的自己的空間,那里面,一個叫麗梅的少女以幽香和秩序,沉靜長大。
房子是安全的,房間是飄搖的,這是父母親的家,它是我們的,但也可以不是我們的,因為我無法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我既無心愛之物,也無存放心愛之物的房間,我打掃干凈每一個房間,來到院子里站定,就像這里是我生命中一個較為長久的驛站,我時時在停留中與它作別。我仰望藍天中心的老鷹、排排大雁,就覺心中有訣別的悲愴,我已知自己原來是一無所有的,而未來有什么我不得而知,更覺心中困頓寂寥。
母親對漸已長大的我們叮囑:啥都要靠自己掙,就算是丈夫還隔著一道手。
母親的話更加重了我的憂慮,如果一個女人改變命運最重要的方式——嫁人,其實也改變不了命運,我果然就得靠自己去掙,而我又能掙得什么呢?
叫麗梅的女孩和姐姐同齡,但我們并不在一起玩。如果在學校或者大街上偶然見到,我們也只輕微一笑,略略點頭,各走東西。麗梅的父親是縣文化館館長,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電影海報貼在電影院門口,那上面酣暢濃墨的四個大字:木棉袈裟,就出自他之手。麗梅的母親在教育局工作,早年畢業(yè)于師專。她喜歡自己給麗梅做棉襖,做裙子,她帶著布料到母親的裁縫店,母親裁剪停當,她就伏在店里的縫紉機上,踩機子,她是一個說話聲音很柔很慢的女人。
麗梅的櫻花條絨馬甲裙、碎花燈籠袖連衣裙、藍白小格子薄棉襖,令我們艷羨。但我們并沒有央求母親也做一樣的,我們覺得只有麗梅那樣潔白皮膚瓜子臉兩根長辮子的女孩才配穿這樣好看的衣裙。
家中最小的女兒漸漸地就長大了,頭上扎粉色蝴蝶結(jié),幾乎蓋住小小圓圓的腦袋,棕黑色的頭發(fā)貼著頭皮梳得緊緊的,那是坐在小馬扎上母親的膝前梳的。土巷子那頭歡歡推開門走了出來,土巷子這頭我們的妹妹推開門走了出來,她們背著綠色布面的畫夾往縣城中心電影院旁邊的文化館去了。
如果能夠穿越回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期的光陰里,我就在南橋下稅務(wù)局門前的古老榆樹那里等待這兩個女孩子走過來吧,她們走著經(jīng)久不變的路線,下坡后過娜扎提家的黃色木頭大門,進哈薩克小學后門,穿過長長的古老額河楊的拱廊,出前門,這就走到了稅務(wù)局門前的古老大榆樹下,每當春天淡黃綠色的榆錢像花朵一樣密密匝匝,多少孩子大人停下來捋一手掌吃。這古老大榆樹在今天也不在了,所以我要穿越到它面前來,手撫著它,等待那兩個親愛的小孩。
綠色畫夾子里夾著一頁頁鉛筆素描畫,是小小姑娘們認認真真一筆筆描繪出來的。在一個又一個長長的暑假里,她們在文化館完成著作為一個森林公主該有的蛻變,森林公主既是原始的擁有充沛生命力的,也是智慧的矜持的威嚴的。一個人一旦掌握了一門普通人無法企及的技藝,她就有理由脖頸更加端正堅挺,眼神堅毅,甚至睥睨眾生。
我騎車帶著妹妹,雷雷騎車帶著歡歡,我們四個先進入農(nóng)貿(mào)市場買兩份加了更多的油辣椒醋和香菜的涼皮、兩個熱燙的馕,然后我們就向城北的大河森林進發(fā)了。從橋頭上下去,就到了河邊,森林與大河緊緊手拉手,它們是一體,雖然已經(jīng)是盛夏,潔白淡粉淡黃的薔薇花還在刺丫縫隙里稀稀落落地開著,它們的盛大時節(jié)是在五六月。在這里,楊樹樺樹榆樹柳樹松樹混合生長,偶爾會有牧民人家藍墻的房子在林間閃出,炙烈的陽光下,白亮的北河里有男孩子們在從此岸渡向彼岸。我們的妹妹們已經(jīng)在河邊的平緩大石塊上坐下來了,她們微覷著眼睛,手中的鉛筆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她們白皙的面龐,她們巨大的粉色蝴蝶結(jié),她們潔白的有細微花邊的襯衫,她們粉色的塑料涼鞋,她們纖美的手指。我和雷雷殷勤小心地鋪開一塊舊布,涼皮和馕擺開,自家菜地里摘的西紅柿在河水里洗一下擺上,我們抱著膝蓋靜靜地等待,只等兩個小小森林公主突然放下手中的筆,端嚴地把畫夾從膝蓋上挪下來,我們立刻就歡欣雀躍地吃了起來。綠色行軍壺里倒出來清香的茯茶,這壺已經(jīng)有幾處凹坑,陪伴母親打土坯和淘金,我們用蓋子傳著喝,靜靜地看大河里、河岸上、樹林里的風景。它們是我們堅固的江山,靈魂的骨骼,熱烈的生之命題,也是未來不變的殤歌,多年后,歡歡說,誰敢回憶這些?
我的妹妹嫁給了大學里的同學,多年后,我去南方看望她。她所嫁入的古老家族,是一個溫和的大家庭。我走進妹妹的書房,里面立著一個畫架,她家窗外是東莞的東江,她說她更想畫的依然是布爾津的南河和北河,南河的晚霞半邊天都鋪滿了,北河的森林自成我們的宮殿,我們騎車向它而去,自行車上的我們穿城而過,布爾津黑色的柏油馬路上灑落著我們的清脆大笑,就像深夜?jié)M天河的星星紛紛掉落,掉落在我們發(fā)間。
多年后,又是多年后,我在杭州和歡歡相見。她的孩子有繪畫的天賦,我給他送了一個畫架,他擁有歡歡童年時的眼睛,明亮烏黑逼人。我對歡歡說,他們這一代的基因里會刻寫有布爾津北河的質(zhì)地,所以那葉片和葉片的喃喃私語,一陣風吹來,森林里的清香,草根和花朵涌出的濃香,不會被歲月輕易湮滅的。
(選自2024年第12期《作品》)
原刊責編" 胡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