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從對面的駱駝峰一路灑過來，點(diǎn)亮了管理站四周馬尾松林上的“蠟燭”——松樹新生的金黃色嫩芽。一只大嘴烏鴉正站在這些新生的火焰旁，對著田野唱著由衷的贊歌，雖然它的歌聲并不怎么好聽。整個田野上的空氣是復(fù)雜的，大體都是春天草籽成熟的濃郁香氣，還有沉睡了一個冬天的水稻田醒過來的泥腥氣，中間再夾雜著凡縷松針的清香，以及峎溪河送來的清新的水霧氣。

一

一陣模糊的、窸窣作響的聲音從落滿馬尾松松針的地面?zhèn)鱽怼?/p>

過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聲音消失，變成嘶嘶聲，就像微風(fēng)掃過竹梢。一條黑黃相間的“麻子蛇”從松針里穿出，昂著腦袋爬向一棵馬尾松樹。緊挨著這棵樹的另一棵馬尾松上，有一對二○二二年九月在此野化成功的朱鹮。雄鳥標(biāo)號06G，雌鳥標(biāo)號OIG。七個月過去，它們在此成功繁殖了一窩小鳥?，F(xiàn)在雄鳥外出覓食去了，只剩雌鳥在窩里照看雛鳥?？吹铰樽由撸气B開始發(fā)出不安的叫聲。

麻子蛇在本地還有一個別名：“臭蛇”，據(jù)說聞到過它肛腺散發(fā)氣味的人，三天都不想吃飯，只想吃姜，因為姜止吐。這也是一條肉多、個大的無毒蛇保護(hù)自己的一種方式。它的學(xué)名叫“王錦蛇”。馬尾松樹有十多米高，這條王錦蛇差不多有樹的三分之一長。它爬到樹梢上，就像突然從空中甩開一根鏈條似的，一下就甩到了旁邊樹上的鳥窩里。

雌鳥驚叫著跳開，四只雛鳥就像四個棉花球，一下暴露在鳥窩中。王錦蛇緊緊纏住一只雛鳥，余下的三只雛鳥受到驚嚇，在窩里揮著小翅膀?qū)χ罩幸活D亂撲，身子顫抖著，試圖逃出鳥窩。雌鳥披散著羽毛，發(fā)了瘋似的在樹枝和蛇身之間來回撞擊。但它的反抗對王錦蛇來說，不過是個脾氣有點(diǎn)兒急躁的按摩師，它根本沒放在眼里。王錦蛇身子越來越緊，被纏住的雛鳥在它身下翻滾著，抽筋似的縮成一團(tuán)，沒有了動靜。從監(jiān)控室看到這一幕的湖南南山國家公園管理局和峎山風(fēng)景名勝區(qū)管理局（以下簡稱崀管局）的工作人員，連忙背著扁擔(dān)、竹篙等工具跑過去，站在地上對著王錦蛇就是一頓猛捅。捅了半天，蛇還穩(wěn)穩(wěn)地盤在鳥窩里沒動，只是對著他們連連吐舌頭。一個工作人員只得爬上樹，用竹篙一敲二打三撬，好不容易才把這條大蛇“請”下樹。他們不能把蛇打死，最多只打得它脫層皮。朱鹮是保護(hù)動物，蛇也是保護(hù)動物，“手心手背都是肉”呀。

大家回頭再看鳥窩，那只雛鳥已沒有了呼吸。工作人員連夜把這棵馬尾松樹的樹梢砍掉，巢樹周邊還用黑色塑料布撐起一個保護(hù)網(wǎng)，以防止雛鳥從鳥窩里掉下去。

三天后的一天夜里，監(jiān)控室發(fā)現(xiàn)朱鹮巢樹旁邊的另一棵馬尾松樹上又有了動靜。一道長長的白光在樹上一聳一聳，就像一長排白森森的牙齒向上滾動。

那條王錦蛇蛻了一層皮，又復(fù)活了。

等工作人員急急忙忙趕過去，又一只雛鳥成了犧牲品。剩下的兩只雛鳥掉到了保護(hù)網(wǎng)里，工作人員做了簡單的處理后，因鳥傷情太重，又緊急送到長沙生態(tài)動物園救治。

二

從峎山的懸崖頂上垂下一根小孩手臂粗的麻繩，一個腰上纏著布袋、頭戴黃色安全帽的采藥人，雙手吊著繩索，屁股上兜著一個由三根繩索挽成的簡易“座凳”，在絕壁上飛來飛去。

以丹霞地貌為主的崀山風(fēng)景名勝區(qū)，位于我國北緯26°，境內(nèi)有一千四百余座石峰石寨。你能想象到的一切動物，甚至生活用品，在這里幾乎都可以找到原型：老虎駱駝始祖象、青蛙竹雞啄木鳥、竹筍田螺紅辣椒、蠟燭扁擔(dān)大籮筐等等。這些安靜的石頭臥在湘西南一角的土地上，就像某個天國之城的紅色城墻。爬上城墻，你可以看到石壁以及石壁底下蘊(yùn)藏著極其復(fù)雜而豐富的細(xì)節(jié)：在那些陡峭的巖壁上、狹窄的平臺上，甚至巖壁的縫隙里，長著各種矮小的開花植物、蕨類植物，比如大黃花蝦脊蘭、紫荊花、過路黃、葉景天、秋海棠、蒲兒根，以及各種復(fù)葉耳蕨等等，它們頂著五顏六色的花冠，重疊著、依偎著，興高采烈地朝上生長，把每一座紅色的巖壁都裝點(diǎn)成一個豎立的花園。無數(shù)野蜜蜂哼著單調(diào)，同時也是芳香四溢的歌謠，貼著巖壁飛舞。亞洲黑熊，本地稱為“狗熊”的大家伙，在由華南錐、銀杏、銀杉、穗花杉、南方紅豆杉、伯樂樹、青岡櫟、烏桕、楓楊、密腺鵝耳櫪、烏岡櫟、馬尾松、中國梧桐等組成的植物王國里搖頭晃腦，過著開開心心的生活，雖然它的出現(xiàn)并不受絕大多數(shù)游客的歡迎。

采藥人名叫劉敘勇，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祖宗三代，從他爺爺開始就從事這種職業(yè)。他在絕壁上尋找一種藥材，當(dāng)?shù)孛小暗跆m”，學(xué)名叫鐵皮石斛。現(xiàn)在，那些曾經(jīng)懸在石壁上的繩索已通通被擱置在歷史的閣樓上，野生的鐵皮石斛被列入國家二級保護(hù)野生植物，不再允許采摘了。從絕壁上下來，老劉又接了一個更值錢的事，也可以說是“事業(yè)”。他不再需要爬絕壁了，但爬絕壁的本事偶爾還可以派上用場：比如爬樹趕蛇。二○二二年，崀管局從陜西漢中的洋縣和河南信陽董寨共引進(jìn)二十四只朱鹮，于二○二三年野化放歸。這二十四只朱鹮放歸后，落到峎山風(fēng)景區(qū)的四面八方。從分布數(shù)據(jù)來看，石田村是朱鹮的主要分布區(qū)。峎管局派老劉到陜西洋縣朱鹮的老家去培訓(xùn)了一段時間后，便安排老劉專門蹲守在這里，另外還輪流配備一名技術(shù)人員。

一幢小兩層的白墻灰瓦房子是專為朱鹮配備的保護(hù)管理站，配著紅色的木門木窗以及簡單的雕花護(hù)欄。房子堂屋正中的墻壁上還立著一個棗紅色牌位，上書“宗劉氏歷代先祖考妣之主位”。顯然，房子是由當(dāng)?shù)嘏f民居改造而成的。

堂屋左側(cè)的墻壁上掛著一塊與牌位相同顏色的長方形牌匾，上面寫著“引鹮入湘”幾個大字，由朱鹮發(fā)現(xiàn)第一人劉蔭增先生手書。如此看來，這里的朱鹮既有老祖宗保佑，又有老科學(xué)家指導(dǎo)，是買了“雙保險”了。實際上，屋子里還有“第三重保險”：食料儲藏室、醫(yī)療救護(hù)室，以及監(jiān)控室等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監(jiān)控室里有一臺超大電腦，電腦屏幕幾乎有小半面墻大，可以二十四小時不間斷，360度無死角地顯示朱鹮在野外的實時狀況。對朱鹮來說，一切保險的實施還得靠人——當(dāng)?shù)厝恕?/p>

通常，采藥人在人們心中一定是精瘦身材。當(dāng)老劉挺著一個籃球大的肚子，赤腳夾著一雙拖鞋，雙手叉腰，圓臉笑成彌勒佛似的站在我面前時，我曾在青藏高原上見過的一個另類的登山者——旱獺的形象便浮現(xiàn)在我面前。特別是他的那雙大腳，寬而扁平的腳趾像鐵齒耙頭一樣分得很開，走起路來像貓似的沒有一點(diǎn)聲音。這就不難解釋他這一百七十多斤在崖壁上是如何立住腳的了。而當(dāng)老劉手握鼠標(biāo)，一邊在電腦鍵盤上噼噼啪啪敲打，一邊對著屏幕認(rèn)真思考的模樣，我覺得他又像一個科學(xué)家——穿拖鞋的科學(xué)家。事實上，作為一個祖?zhèn)鞯慕^壁采藥人，所掌握的植物學(xué)、藥物學(xué)、地形學(xué)、地質(zhì)學(xué)以及氣候?qū)W的知識，一般的科學(xué)家還真沒有他這樣全面。當(dāng)我夸他是一個“鄉(xiāng)村博物學(xué)家”時，他嘿嘿笑著說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科學(xué)家”的帽子他絕不敢戴，連“科研工作者”都算不上。硬要往他頭上戴帽子，也就是一個“朱鹮飼養(yǎng)員”吧。

三

早上七點(diǎn)半，老劉提著小半桶泥鰍朝管理站前方的一片水田走去。整片水田有一千多畝，是朱鹮的主要覓食區(qū)。對于剛剛在峎山野化才一年多的朱鹮來說，想要在自然環(huán)境下找到足量的食物，顯然還有一定難度。老劉說在目前的情況下，為了保障它們能在峎山健康繁衍下去，人工投喂泥鰍是很有必要的。但我對他這個做法還是持懷疑態(tài)度：“既然已經(jīng)放歸自然了，就由自然去解決嘛。”老劉笑了笑，沒有做過多解釋。

老劉去放泥鰍的這片水田有十二畝，是專為朱鹮而設(shè)的“朱鹮餐館”。朱鹮餐館種單季稻，而為了給朱鹮創(chuàng)造更理想的覓食環(huán)境，朱鹮餐館的水稻種得很稀，一畝田只種七分田稻子（因為水稻成熟后，就會變得很密。朱鹮個子比較大，常規(guī)種植的水稻田里就鉆不進(jìn)去了）。稻子下面再養(yǎng)“禾花魚”——其實就是鯉魚，因在水稻田中養(yǎng)殖，以落水的禾花為食而命名。當(dāng)朱鹮在餐館里抓泥鰍吃時，順便抓幾條口吐禾花香的魚兒換換口味也是可以的。

朱鹮餐館靠山邊的位置，圍了一個直徑30米、高21米的八角籠。朱鹮從洋縣和董寨引進(jìn)來的時候，就先放在籠中野化兩個月左右。等它們對本地氣候和環(huán)境適應(yīng)以后，再放飛到大自然。目前籠中還留著一對朱鹮。

泥鰍有10斤左右。按每只朱鹮300克的食量配比，這些泥鰍可供應(yīng)十八只左右朱鹮——石田村原來有的十八只朱鹮有三只飛到了外村，但今年石田村又孵出了兩只小朱鹮。

冬天食物短缺的時候，當(dāng)老劉提著泥鰍走向朱鹮餐館，朱鹮就已經(jīng)站在田埂上列隊等候。但自從田里開始犁田后，田里好吃的東西，比如青蛙、螻蛄、蜥蜴、蚱蜢、蚯蚓、泥鰍、鱔魚一類多得很。這些美食是牛背鷺、池鷺、白鷺等一些鷺科鳥類的最愛。朱鹮最先還只敢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鷺科鳥類屁股后頭伺機(jī)撿點(diǎn)東西吃，跟著跟著，它們就敢在田里大搖大擺地走了。這不，今天早上那些鷺科鳥類還沒有出來，手扶拖拉機(jī)也還臥在田中沒吭聲，一對朱鹮就已經(jīng)赤腳走在田埂上了。這一對朱鹮對老劉提的泥鰍似乎沒有多大興趣，它們依然在田埂上漫步。當(dāng)老劉把泥鰍傾倒在朱鹮餐館里時，大嘴烏鴉哇哇哇對著田野清了清喉嚨。

泥鰍鉆進(jìn)泥漿后，留下幾個小孔和幾團(tuán)黃色迷霧。五分鐘后，水就像一塊透明抹布，將泥鰍的痕跡抹得干干凈凈。老劉提著桶里還剩下的幾條泥鰍朝八角籠走去。

大嘴烏鴉很清楚自己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輕易不主動向人類靠攏。看著老劉提著空桶回到管理站，確信周圍再沒有其他危險的情況下，它們從馬尾松樹上飛到朱鹮餐館，在餐館里跳上跳下，開始打掃工作——搜尋任何一條浮在水面上、夾在草叢中的死泥鰍。而此時的老劉正坐在監(jiān)控室的電腦前，盯著它們的一舉一動，臉上笑開了花。在老劉的眼里，烏鴉是大自然派來的不用付工資的清潔工，是他工作上的得力助手。

撿完最后一條死泥鰍，大嘴烏鴉打著飽嗝離開了朱鹮餐館。

烏鴉走后，餐館里連著飛來了十二只朱鹮。

四

管理站隔壁有一座城隍廟，廟門前有一條布滿青苔與落葉的石頭路。因為近段時間雨水多的原因，石頭路滑溜溜的。這條路只有四五十米長，盡頭是馬尾松山。一道三米左右高的垂直山坡，恰到好處地阻擋了人們試圖翻山上去的腳步。

馬尾松山將管理站和城隍廟半攬在懷里，同時還緊緊抱著在山上繁殖的一對朱鹮。二○二四年四月十一日與十二日，通過安裝在朱鹮巢附近的高清攝像頭，老劉發(fā)現(xiàn)巢里有兩只小朱鹮出殼了。估計朱鹮選擇在這座山上繁殖，一是考慮到管理站與城隍廟能給它們提供保護(hù)，二是附近田里吃的東西多，三是山上遍布的馬尾松是它們做巢的理想樹種。而據(jù)我的觀察，垂直山坡也是促使它們在山上筑巢的因素之一。三米多高的山坡事實上就是一道保護(hù)朱鹮的城墻。要爬上這堵城墻絕非易事。旁邊能幫扶的只有石頭，坡頂上才有一撮蕨類植物。如果不怕手掌心被刺出血，蕨類植物還是可以借把力的。

當(dāng)然，這些問題對敢在絕壁上蕩秋千的老劉來說，都是小兒科。

老劉手攀石頭，三步兩步就上了山。而我得底下靠一個人托，上面靠一個人扯，兩三個人幫忙，費(fèi)老半天勁才爬上坡。

坡上也無處落腳，上面沒有路，由金纓子、荊棘、忍冬、樹莓以及映山紅等矮灌木構(gòu)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叢林。關(guān)鍵時候，老劉的鐵齒耙頭腳起了作用。他走在最前面，雙腳蹚出了一條路。我踩著他的腳印往前走，時不時手掌被荊棘剮一道口子，要么臉皮被金纓子劃一道印。而老劉沒一點(diǎn)事，他身上的皮膚就像馬尾松樹皮一樣厚實，這些帶鉤帶刺的植物看到他過來好像還要繞道走。走過灌木林，便到了馬尾松林的深處。林子底下，全是掉落的枯黃松針，一簇簇粉白中帶著淡黃的蘑菇從中探出頭來。

我們往山上爬時，同行的丘山君在松針堆里撿著了一個寶貝—— 一只朱鹮蛋的空殼。朱鹮蛋有鵝蛋那么大，白色中透著點(diǎn)點(diǎn)的栗褐色斑點(diǎn)。有了空蛋殼，朱鹮就在不遠(yuǎn)處了。老劉要我們都停下來，抬頭往周邊的樹上尋找。這一片的馬尾松林都比較粗大，有一棵馬尾松的樹皮，在離地一米左右的地方割成一個大寫的“Y”字形?？赡苁亲钔鈱拥臉淦け桓畹脑?，樹身呈現(xiàn)片狀的鐵銹紅，以及一點(diǎn)點(diǎn)牛奶白。老劉說這棵樹是被采了松脂的。因為朱鹮，現(xiàn)在這一處的馬尾松被禁止采松脂了。

最中間的一棵大馬尾松樹上有一個大大的鳥窩，一只朱鹮正臥在巢里。馬尾松的枝條在它頭上張開，給它撐起了一把綠色的大傘。陽光從松針的縫隙里擠進(jìn)來，一縷一縷柔綠的光斑灑在它灰白的羽毛上，這讓它看起來不像一只鳥，而像一尊自帶光芒的觀世音菩薩。伴著朱鹮的巢樹，為了防蛇從鄰近的樹上爬過來，周圍有好幾棵馬尾松被裁去了頂上的樹梢，上面裝著高清攝像頭。攝像頭正對著鳥巢。

朱鹮背部靠脖子的位置裝著一個白色的GPS跟蹤器。不仔細(xì)看，就像背著一個白色的空火柴盒似的。跟蹤器的重量不足20克，對體重達(dá)1.8千克的朱鹮來說，就好像一個人脖子上掛了一個稍微有點(diǎn)分量的掛件，對其生活并沒有什么影響?？吹接腥诉^來，朱鹮的脖子往上伸了伸，好像要起身的模樣，老劉要我們趕緊都往后退，一直退到三十米之外，每個人都躲在一棵樹后觀看。人退鳥安。朱鹮看我們往后退了，便把身子在巢中掉了個頭，把屁股對著我們的方向，又安心臥在巢里沒動。這時候，我看到它的右大腿有一個紅色的箍箍，上面標(biāo)著“02G”的字樣。老劉說這是雌鳥，它的配偶現(xiàn)在出去找食物去了。

不久，雌鳥又往空中扯脖子，肚皮底下還拱出兩只橙色臉頰，布滿絨毛的白色雛鳥腦袋。與此同時，空中傳來朱鹮成鳥的叫聲。一只標(biāo)號為03G的朱鹮從天而降，落在巢邊。

看來，這是02G的配偶，它找食物回來了。一看到爸爸回來，兩只雛鳥立刻從媽媽肚皮底下鉆出來。個頭稍大的雛鳥老大搶先站起來，梗著脖子橫了一眼正哇啦哇啦叫的老二，好像在發(fā)著無聲的命令：

“這是我的，你給老子閉嘴！”

老二伸著脖子望了一眼爸爸，又望了一眼媽媽，請求父母主持正義?？伤陌职謰寢寘s像瞎了一樣，眼睛直直地瞪著天空，看都不看它一眼。它只得乖乖地趴下身子。

喝退了老二，老大就各種討好爸爸。一會兒去蹭它的脖子，一會兒又去親它的腦袋，最后用喙一個勁地上上下下敲著爸爸的喙，好像在說：“爸爸，你松口吧，寶寶餓了。”

而那個冷酷的爸爸卻一直站在巢邊，就是不松口。

雛鳥繼續(xù)敲著爸爸的喙。

求了三次后，爸爸的金口終于開了一道縫。雛鳥的喙就沿著縫隙，筆直插到爸爸的喙中，一直插到他喉嚨里。然后它的喙像吸管一樣，從爸爸的喉嚨里吸“奶茶”——已半消化狀的乳化食物。這根“吸管”的力量實在太強(qiáng)大，直吸得爸爸的頭像撥浪鼓一樣搖晃不停，連胸部都鼓起來，好像吸管都插到胃里去了。這邊吸得起勁，那邊老二實在沉不住氣了，偷偷把腦袋抬起來看。老大不高興了，把喙從爸爸的喉管里抽出來，喙尖上還沾滿食物的黏液，回頭對著老二就是一頓猛啄。啄得老二不吭聲了，回頭又把喙插到爸爸喉嚨里繼續(xù)吸。吸完，它揮起翅膀，跳開兩腳，好像還不解氣似的，對著老二又啄了幾口。末了，還踹了它一腳。

作為護(hù)鹮人的老劉也只是干瞪著眼瞅著。如果雛鳥掉下樹，他會去幫忙撿起來送還巢。但是對于朱鹮之間的內(nèi)部爭斗，老劉相信它們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選自2024年第6期《芳草》）

原刊責(zé)編" 陳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