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四川什邡是古蜀腹地,什邡城關(guān)戰(zhàn)國秦漢墓地編號為M59:21的AVI式銘文戈是從楚式戈演變而來的戰(zhàn)國晚期蜀戈。戈上5個字符豎刻在胡部,系古蜀文字。古蜀族與彝族有親緣關(guān)系。用彝文字符比對,借助“左言”(主語·賓語·謂語)語序,可以將什邡戈銘文釋讀為“虎(王)用以戰(zhàn)斗的鋒利銅戈”。銅戈也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與發(fā)展的實物例證。
關(guān)鍵詞:什邡銘文戈;戰(zhàn)國晚期;銘文釋讀;民族互融
1988年8月,四川省德陽市什邡縣進行城西考古發(fā)掘,在M59墓出土AVI銅戈一件(M59:21),戈身鑄刻銘文。[1]關(guān)于此銅戈及銘文研究,錢玉趾認為戈上文字為古蜀文字,與彝族有親緣關(guān)系[2];馮廣宏稱戈上文字為巴蜀方塊字,與甲骨文、金文相近,并指出戈上像篆書“朱”的字可能為“荊”字的簡體[3];井中偉以戈出土蜀地,且戈身刻有蜀地特有的紋飾、文字符號,將戈胡部的銘文識為蜀族文字[4];洪梅認為什邡戈屬“棘戈”大類,為楚式戈而非巴蜀戈。[5]上述學(xué)者僅從宏觀層面對戈的形制與銘文進行了初步探究,相關(guān)研究還存在銘文字形的摹誤。此戈作為較少存世且刻有成句巴蜀符號的兵器之一,其研究價值不言而喻。至今為止,尚未有專門討論此戈的論著。有鑒于此,筆者決定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通過對該戈形制與銘文信息的解讀,還原先秦時期西南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史實,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與發(fā)展提供實物依據(jù)。
一、什邡銘文戈的特征、年代與族屬
據(jù)《什邡城關(guān)戰(zhàn)國秦漢墓地》載,編號為M59:21的AVI式銘文戈出土于四川什邡縣元石鎮(zhèn)政府宿舍樓址的秦代長方形豎穴土坑墓。銅戈總長21厘米,援長13.6厘米,援寬3.8厘米(援窄處寬3厘米),內(nèi)長7.4厘米,內(nèi)寬2.8厘米,胡長12.5厘米,胡寬2.8厘米。器形較薄,多處殘損,窄長援,蛇頭鋒,隆脊,援上刃內(nèi)凹,有闌,齒部殘,長胡。內(nèi)上角圓殺,下角殘缺,闌側(cè)三穿,上穿為半圓形,下二穿為近長方形;內(nèi)中部陰刻近長方形勾卷紋,勾卷紋內(nèi)一端飾三角齒紋一列共5個,內(nèi)中部勾卷紋內(nèi)一鑰形穿[6];闌側(cè)之一面陰刻銘文,約有8個字符,自胡的上部向下豎直排列(見圖一,左圖為銅戈原件照片,右圖為銅戈拓片及摹寫字符)。
什邡城關(guān)戰(zhàn)國秦漢墓地還出土了眾多帶有“巴蜀圖語”的印章。什邡絲綢廠船棺葬中的一枚方形印章,經(jīng)學(xué)者考釋,正面為巴蜀符號,背面刻有秦系文字“什邡大王”,是秦滅巴蜀(公元前316年)以后最初幾年的制品(見圖二,左圖為印章正面,右圖為印章背面)。[7]這反映出秦滅巴蜀后,蜀文化并未立即消亡,還是存續(xù)了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什邡印章上的文字受秦系文字影響較大。相比之下,M59墓內(nèi)的銘文戈上未有類似的秦系文字出現(xiàn),說明該戈的制作時代,早于什邡印章的時間,即早于公元前316年。
什邡M59:21AVI式銘文戈,為統(tǒng)一分型式的VI式(圖一),出現(xiàn)于戰(zhàn)國中期,窄長援、隆脊、蛇頭鋒的造型,與春秋時期的楚戈“黃季佗父”戈、“鄝子妝”戈相似,應(yīng)是對春秋楚戈的繼承與改造[8]。與該戈形制相似的巴蜀戈,除戰(zhàn)國時期四川新都銘文戈、郫縣張家碾銘文戈、峨眉符溪銘文戈外,還有蒲江鹽井溝戰(zhàn)國晚期至秦代M3:5土坑墓[9]、廣元昭化寶輪院戰(zhàn)國晚期M17:2土坑墓[10]出土的銅戈。所以,此戈應(yīng)屬于戰(zhàn)國晚期蜀戈。
戈闌側(cè)面陰刻銘文,從胡的上部向下豎直排列。字符線條、筆畫規(guī)整,似為鑄造時一次性刻就。銘文字符可分為兩組,第一組3個字符,以形狀、大小、間隔而言,與下面第二組5個字符截然不同,可能是族徽或帶有某種寓意的字符,本文暫不作為文字討論。第二組5個字符,從筆畫、粗細、間隔來看是一個整體成句的銘文。
目前已出土的巴蜀文字青銅戈主要有:四川郫縣獨柏樹銘文戈、萬縣新田銘文戈、三角形銘文戈(收集)、郫縣張家碾銘文戈、新都銘文戈、峨眉符溪銘文戈、什邡銘文戈(M59:21AVI式銘文戈)、渠縣銘文戈、湖南長沙銘文戈(收集)、常德銘文戈等。經(jīng)學(xué)者考證,前三件青銅銘文戈的文字屬于巴族文字,其余皆是蜀族文字。與蜀族文字相比,巴族文字筆畫多而繁,字符化程度低,大小不均,排列散亂,字體古樸隨意,并雜有象形字符,還處在文字的初創(chuàng)階段,不夠成熟,多帶有原始性。什邡銘文戈字符的形態(tài)與上述巴族銘文戈上的字符差異較大,顯然它們不屬于同一文化系統(tǒng)。[11]有學(xué)者通過對什邡銘文戈出土地點及戈身特有的紋飾、文字符號的研究,也認為戈胡部的銘文應(yīng)為蜀族文字[12]。因此,什邡銘文戈上的字符應(yīng)屬戰(zhàn)國晚期古蜀文字。
二、什邡戈銘文的釋讀
《史記正義》引《譜記》載:“蠶叢國破,子孫居姚、巂等處。”[13]姚、巂即今云南姚安、四川西昌等地,位于中國西南地區(qū)古彝族聚居地。方國瑜先生說:“初期的彝族先祖,主要居住在安寧河流域的邛都(今西昌)及普渡河流域的滇池兩大地區(qū)……在公元前2世紀時,形成了兩個較大的部落聯(lián)盟,為了便于管理,中央王朝設(shè)置了越巂、益州兩郡”。[14]《蜀王本紀》提到杜宇“從天墮,止朱提”。[15]《華陽國志·蜀志》又講杜宇“以褒斜為前門,熊耳、靈關(guān)為后戶,玉壘、峨眉為城廓,江、潛、綿、洛為池澤,以汶山為畜牧,南中為園苑”。注云:“朱提,今云南昭通;郫邑,今郫縣城北二里……南中,今云南、貴州以及四川涼山州和宜賓地區(qū)?!盵16]徐中舒先生在《論巴蜀文化》中也講:“公元前316年,蜀王之后,子孫分散,分布于青衣、越巂、南中各處稱王者,當(dāng)然不止一人?!盵17]此外,《漢書·地理志》云:“犍為、牂牁、越巂皆西南夷,武帝初開置,民俗略與巴蜀同。”[18]《史記·西南夷列傳》亦載:“自滇池西北君長以十?dāng)?shù),邛都最大,皆椎髻、耕田、有邑聚?!盵19]史書中所載的習(xí)俗與“蜀人椎髻左衽”相同的民族,應(yīng)是部分南遷的蜀人與當(dāng)?shù)馗髯咫s居、融合的結(jié)果。由此可知,遠在蠶叢時代,蜀人的勢力便已深入彝區(qū)。
彝族文獻《且蘭考·貴州民族概略》也載,自彝族始祖孟?至隆穆(篤慕)31代,“世居于蜀,當(dāng)周之叔世,杜宇稱帝,蜀有洪水,隆穆避水至南方……諸夷奉以為君?!盵20]陳英《篤慕——杜宇》說:“彝、漢古籍記載的篤慕、隆穆與蜀王杜宇應(yīng)為一人,都屬于古夷人部族中的蜀族?!盵21]此說雖可商榷,但也說明了彝族與蜀族之間存在歷史淵源。屈小強等編的《三星堆文化》一書也指出:“四川省博物館藏的三角戈、郫縣張家碾戈及新都銅戈上的銘文為古蜀文字,與彝文一樣屬于音節(jié)文字。”[22]
綜上所述,彝族的祖先有一部分原居蜀地,故有學(xué)者認為,古蜀人應(yīng)是彝族的先民之一,與彝族關(guān)系密切。古蜀族和古彝族在語言、文字、習(xí)俗等方面應(yīng)存有某種相似性,什邡銘文戈上的蜀族字符可以借助彝族文字進行釋讀。
為方便敘述,現(xiàn)將什邡戈上的5個字符(從上到下)確定5個代碼,分別為:SF1、SF2、SF3、SF4、SF5。目前學(xué)術(shù)界對戈身銘文字形的研究,大多學(xué)者都認為銅戈上的第一個字符SF1上部的U形內(nèi)無點。筆者親自去什邡市博物館觀察原件,用放大鏡精細辨認,發(fā)現(xiàn)字符SF1上部U形內(nèi)有兩個陰刻圓點,上下平齊,在豎畫兩側(cè),左右對稱。什邡市博物館楊劍館長所提供的此戈描摹圖片,在SF1上部的U形內(nèi)也存有兩個圓點。因此,筆者為SF1慎重補上兩個圓點。此外,第四個字符SF4在下部倒U的右側(cè),有一短豎畫(略呈弧形),在中間豎畫的中上部右側(cè)有一個圓點,與豎畫間有空隔(不相連);第五個字符SF5下部倒U的右側(cè),有一個圓點(不相連)。
滇川黔桂彝文協(xié)作組編纂的超方言《滇川黔桂彝文字集》(2004年出版),其編纂原則是:“從各地現(xiàn)行彝文和古籍記載中,選取便于破譯、書寫的古彝字,以各地方言區(qū)來編排,分為云南卷、貴州卷、廣西卷、四川卷。四川卷收錄彝文單字21360字(剔除重復(fù)字3000多個),與全《字集》一樣,對每個字進行標音(國際音標注音),標明義項(漢文表義)?!盵23]本文選用以滇川黔桂彝文協(xié)作組編纂的《滇川黔桂彝文字集》為主,兼采《滇南彝文字典》《彝文大觀》《彝族源流》等彝字5組(每組為4、4、3、5、5個彝字)共21個彝字(見下表),分別對應(yīng)什邡戈的5個字符,然后逐一進行對比、辨析及釋讀。
需說明的是較多的民族古文字,尤其是在文字產(chǎn)生、發(fā)展的早期,存在一字(詞)多形、異體異形的情況。中國商代的甲骨文,字形的寫法很不固定,例如車(車)字,早期甲骨文有十多種不同寫法;同一個字往往有正寫、倒寫、橫置、向左、向右,及多一二畫或少一二畫的不同相態(tài)。[24]其他國家或民族的古文字也有類似情況。彝族具有悠久的歷史、古老的文化和文字,且人口眾多,分布區(qū)域廣泛。彝語存在6大方言,25種土語。彝族各地區(qū)的文字比較復(fù)雜,表現(xiàn)在數(shù)量不同、形體不同、繁簡不同,一字多形、一字多音、一音多字的現(xiàn)象較多。[25]因此,在用彝文字符釋讀什邡戈銘文時,不宜過分強調(diào)字符的趨同與形態(tài)的一致性。
鄒芙都《楚系銘文綜合研究》說:“楚兵器銘辭多見‘某某(器主名)之(用)某(器名)’或‘某某之造某(器名)’格式,如‘坪夜君成之用戈’‘許之造戈’……”[26]劉正《中國古文字導(dǎo)讀:青銅兵器文字》講兵器銘文的特點是:“戈銘的位置一般在援,其次是在胡,偶爾也有在內(nèi)的?!便懳囊饬x的特點有:“明冶工之名;明持有者之名;說明制造工藝的精美;明激勵之言?!逼渑e例,商代有:辛戈、善戈、旂戈(辛、善、旂,是制造者或持戈者名)、大祖曰乙戈(大祖,指祖父中的長者;曰乙,是大祖的名字,是戈的持有人)。春秋戰(zhàn)國有:邗王戈(戈銘有8字:“邗王是野,作為元用”)、徐王戈(戈銘有9字:“徐王之子為之,元用之”)、蔡侯戈(戈銘有5字:“蔡侯之行戈”)等。[27]以上列舉兵器銘文中,都出現(xiàn)持有者(或使用者)的名稱。兵器銘文還有一個特點,即年代越早,銘文字數(shù)越少(少至1—2字);年代偏晚,銘文字數(shù)會增多,如安徽壽縣出土的“楚屈叔沱戈”有銘文19字。[28]
“明激勵之言”的銘文,如《中國古文字導(dǎo)讀:青銅兵器文字》載,商代“善戈”,“此字為‘善’字古文,一般多以為與‘膳’字通(通假)……戈銘上刻此字,或為持有者之名,或為制作者之名。但也有威懾含義,即讓敵方成為我之魚肉‘膳食’的含義在內(nèi)”。[29]又如商代“逐戈”,“此字從‘豕’從‘日’……乃‘逐’字之變體。上古神話中有夸父追日之傳說,夸父善走,而日更善走。故以善走之‘日’喻兵器殺人速度之快,乃追逐、逐殺之義?!痹偃缪鄧鳌拔錁I(yè)劍”,有銘文11字,即“郾王職作武業(yè)之鑄劍為攻”,劉正解釋說:郾王,即燕王;職,是燕王之名;武業(yè),人名(姓武,名業(yè));“為攻……為攻者,用于進攻也”。[30]
依據(jù)上述古代兵器銘文特點,以及古蜀文字與彝族文字的親緣關(guān)系,下面將對什邡戈銘文進行初步的釋讀。文中彝文字符的讀音,使用國際音標標注。為了讓讀者辨識讀音,本文同時采用音同或音近的漢字標注。同一組字符,暫且選定一種方言音表達。
什邡戈銘文第一個字符SF1,在表一中有4個相似的彝文字符。YA1,讀音[1?55],羅;字義,有虎的含義。字符上部的U,像是虎的頭部形態(tài),U內(nèi)兩點,類似老虎一雙虎視眈眈的眼睛。YA2,讀音[si33],嘶;字義,有主宰、主人的含義。YA3,讀音[vo33],喔;字義,有皇帝的含義。YA4,讀音[pi33],畢;字義,有畢摩的含義。[31]彝族自古以來盛行對虎的崇拜。楚雄、南縣的彝族,多稱虎為“羅”,彝族又自稱“羅羅”……為虎族。[32]
在古彝文文獻中,彝族人文始祖篤慕將其子慕阿熱封為糯侯,掌蜀地之權(quán)。據(jù)《糯侯蜀國領(lǐng)地》記載:“成為核心的十二氏族,四周拱衛(wèi)著,穩(wěn)步前進……十二諸侯,拱衛(wèi)著中央,中央管諸侯。糯國強如山中虎,有十七個部族,統(tǒng)一為一體,以虎皮為衣,用熊皮為衣,顯示風(fēng)度,稱雄于天下。”[33]楊和森說:“古時彝族認為自己與虎有血緣關(guān)系,披虎皮象征自己是虎族。今云南哀牢山的彝族,將供奉的祖先畫像,稱“涅羅摩”,意為母虎祖靈即以祖先為母虎。”[34]由上可以看出彝文中的“虎”字有祖先、首領(lǐng)、王的含義。
彝族的畢摩是巫師的統(tǒng)稱,據(jù)彝文文獻《帝王世紀》記載,最早的祭司被稱為密阿疊,出現(xiàn)在彝族始祖希母遮的后裔武老撮時代,為原始父系社會時期。[35]進入階級社會以后,唐、宋及以前,據(jù)《華陽國志·南中志》載:“夷中有桀黠能言議屈服種人者,謂之‘耆老’,便為主?!盵36]唐代樊綽《云南志》講東爨烏蠻“大小部落皆有鬼主,信使鬼巫,用相制服?!盵37]《宋史·黎州諸蠻傳》也說:“夷俗尚鬼,謂主祭者曰鬼主,故其酋長號都鬼主?!盵38]說明從原始社會初期直至唐、宋時期,彝族的畢摩仍是酋長與祭司并兼,以密阿疊、耆老或鬼主為號。因此,早期彝族社會中的畢摩是氏族部落首領(lǐng)、軍事首領(lǐng)和宗教首領(lǐng)三權(quán)集于一身的代名詞。
蜀族同樣也是崇虎的部族。李學(xué)勤先生認為:“常見的IV式蜀戈多以虎紋為裝飾,以援背作為吐出的虎舌……與中原有別。”[39]孫華先生也說:“大部分巴蜀符號都有虎形圖案……蜀地也有崇虎的部落?!盵40]有學(xué)者還指出:“峨眉符溪出土的虎紋雙結(jié)跪人銅戈……虎身和虎尾在胡部,虎頭在援末部……緊挨虎口下,屈跪著雙手雙腳被捆綁的雙結(jié)巴人……峨眉虎紋跪人銅戈是蜀族銅戈……整個圖像象征著蜀人戰(zhàn)勝巴人?!盵41]以上表明蜀族內(nèi)部的確存在崇虎的部族。此外,在三星堆、金沙的考古發(fā)掘中,也出土了金虎、青銅虎形器及多件涂有朱砂的祭祀石虎,造型獨特、形神兼?zhèn)洌瑯芋w現(xiàn)了古蜀人對虎的崇拜。
SF1是什邡戈銘文的第一個字符,是銘文的主語名詞,字義是“虎”?;⑹前佾F之王,銘文中的“虎”應(yīng)是部族中的“虎王”,比眾多部落王都強悍的“王”。這個“虎王”是集部族的政治首領(lǐng)、軍事首領(lǐng)與宗教首領(lǐng)于一身的大王。因為古蜀文字是音節(jié)文字,一個字符表示一個音節(jié),表達一個字義。所以,SF1譯為“虎(王)”,采用YA1的讀音。
什邡戈銘文第二個字符SF2,在對照表中有4個相同或相似的彝文字符。YB1(與SF2字符相同),讀音[?i55],詩;字義,有刀的含義[42]。YB2,讀音[?za],匝;字義,有鑿的含義[43]。YB3,讀音[?g?],各;字義,有矛的含義[44]。YB4,讀音[go33],果;字義,有戈的含義[45]。綜合以上4個彝文字符的含義,SF2應(yīng)是一種兵器的名稱。由于它刻在青銅戈上,譯為“戈”,采用YB4的讀音。
什邡戈銘文第三個字符SF3,在對照表中有3個相似的彝文字符。YC1,讀音[???33],跐;字義,有快的含義。YC2,讀[v?33],騖;字義,有靈活的含義。YC3,讀音[z?33],日;字義,有流利的含義。[46]在漢語的語境里常用削鐵如泥、快刀斬亂麻等來形容刀具的鋒利。以青銅戈而言,在戰(zhàn)斗中具有快的、靈活的、流利的殺伐特性,應(yīng)是鋒利的銅戈。因此,SF3譯為“鋒利”,采用YC2的讀音。
什邡戈銘文第四個字符SF4,在對照表中有5個相似的彝文字符。YD1,讀音[???33],刺;字義,有發(fā)起的含義[47]。YD2,讀音[te33],嘚;字義,有施的含義[48]。YD3,讀音[???33],呲;字義,有撥的含義[49]。YD4,讀音[kh?21],坎;字義,有起的含義[50]。YD5,讀音[v?55],無;字義,有撥開的含義[51]。起,有興起、發(fā)起的意思;施,有實施、施加的意思;撥,有撥弄、撥開、挑動的意思。對青銅戈而言,SF4應(yīng)作動詞,表示用途,可以發(fā)起戰(zhàn)斗、實施殺戮(敵人)等,采用YD1的讀音。
什邡戈第五個字符,在對照表中有5個相似的彝文字符。YE1,讀音[??33],日;YE2,讀音[??21],日;YE3,讀音[mbo33],撥。以上三者的字義,都有切的含義。YE4,讀音[si55],撕;字義,有作戰(zhàn)、打仗的含義。YE5,讀音[si55],斯;字義,有宰殺、干的含義。[52]切,有切割、切除的意思,即用刀具之類器具砍切。對青銅戈而言,SF5應(yīng)作動詞,主要講青銅戈的功能是砍切、砍殺、殺伐、撕打或戰(zhàn)斗,采用YE4的讀音。
將什邡銘文戈的5個字符連在一起解讀,應(yīng)是“虎(王)·戈·鋒利·實施·殺伐”,讀音為:1?55·go33·v?33·???33·si55;漢字注音為:羅·果·騖·刺·撕。其中“羅”是虎、虎王、王的意思?!肮迸c彝文“銅戈”音相同,代表兵器青銅戈(賓語)。“騖”表示銅戈的鋒利度?!按獭に骸保菍︺~戈作戰(zhàn)功能的描述。
華夏族(漢族)的語言是“主語·謂語·賓語”(稱“右言”),《蜀王本紀》中的“蜀左言”指古蜀族的語言是“主語·賓語·謂語”語序。例如,《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有“西南黑水之間,有都廣之野。”《史記·周本紀》“正義”引作“廣都”?!岸紡V”是古蜀地名的“左言”形態(tài),改為“廣都”即改成“右言”形態(tài)。[53]古蜀族語言與彝族語言類似,彝語的語序也是“主語·賓語·謂語”,形容詞、指示代詞、數(shù)量詞作定語時,位置在中心詞之后。[54]
上述什邡戈銘文是“左言”形態(tài),改為“右言”形態(tài),可直譯為“虎(王)·實施·殺伐·鋒利·戈”,也可譯為“虎(王)用以戰(zhàn)斗的鋒利銅戈”。
三、結(jié)語
什邡銘文戈是由楚式戈演變而來的戰(zhàn)國晚期蜀戈,字符刻在戈的胡部,形態(tài)、數(shù)量及排列方式與四川新都銘文戈、郫縣張家碾銘文戈、峨眉符溪銘文戈及渠縣銘文戈基本相同。什邡戈銘刻的是古蜀文字,5個字符(豎排)的讀音是:1?55·go33·v?33·???33·si55,漢字注音是:羅·果·騖·刺·撕。譯為漢語是:“虎(王)用以戰(zhàn)斗的鋒利銅戈”。古蜀文字是一種音節(jié)文字,一個字符一個讀音,表示一個字義。字符數(shù)量少、筆畫少、結(jié)構(gòu)簡單的古蜀文字記錄“左言”(主語·賓語·謂語)式古蜀語,自然與華夏族語言迥然不同。古蜀族與彝族因居住地相同,彼此間的交往交流交融,使古蜀族與彝族有親緣關(guān)系。通過對什邡銘文戈銘文的解讀,證實了古蜀文字與彝文字的聯(lián)系。這說明早在先秦時期,生活在西南地區(qū)的各民族已經(jīng)相互交融,從而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與發(fā)展提供了實物例證。
注釋:
[1][6]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什邡城關(guān)戰(zhàn)國秦漢墓地》,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215頁,第215頁。
[2][7][11]錢玉趾:《巴蜀史與古文字探》,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100—102頁,第97—100頁,第100頁。
[3]馮廣宏:《巴蜀文字期待(三)》,《文史雜志》2004年第3期。
[4][8][12]井中偉:《早期中國青銅戈·戟研究》,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287頁,第287頁,第287頁。
[5]洪梅:《棘戈研究》,《江漢考古》2019年第3期。
[9]劉雨茂、陳云洪等:《蒲江縣飛龍村鹽井溝古墓葬》,載《成都考古發(fā)現(xiàn)》2001年。
[10]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四川考古報告集》,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第208頁。
[13](漢)司馬遷:《史記》卷十三《三代世系表第一》,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507頁。
[14]方國瑜:《彝族史稿》,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頁。
[15](北宋)李昉:《太平御覽》卷八百八十八《妖異部四》,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3944頁。
[16][36]劉琳:《華陽國志校注》,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182頁,第364頁。
[17]徐中舒:《論巴蜀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59頁。
[18](漢)班固:《漢書》卷二十八《地理志下》,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600頁。
[19](漢)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傳》,第2991頁。
[20]余若瑔、安?。骸肚姨m考·貴州民族概略》,貴州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版,第135頁。
[21]陳英:《篤慕—杜宇》,《彝族文化》輯刊,1989年。
[22]屈小強等主編:《三星堆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44頁。
[23][31][45][46][47][49][51][52]滇川黔桂彝文協(xié)作組編《滇川黔貴彝文字集》,云南民族出版社、四川民族出版社、貴州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第1—3頁,第618頁—1274頁,第1238頁,第1195頁—1287頁,第1287頁,第1287頁,第1195頁,886頁—1274頁。
[24]裘錫圭:《文字學(xué)概要》,商務(wù)印書館1988年版,第44—45頁。
[25]中央民族學(xué)院少數(shù)民族語言研究所:《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四川民族出版社1987年版,第61頁。
[26]鄒芙都:《楚系銘文綜合研究》,巴蜀書社2007年版,第272頁。
[27][29][30]劉正:《中國古文字導(dǎo)讀:青銅兵器文字》,文物出版社2014年版,第7—90頁,第56頁,第60頁。
[28]劉彬徽:《楚系青銅器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307頁。
[32]劉堯漢:《彝夏太陽歷在世界文化史上的地位和展望——彝族陽歷和瑪雅陽歷的共性與亞、美兩洲遠古文化的關(guān)聯(lián)》,《貴州民族研究》1983年第2期。
[33]中國彝族通史編纂委員會:《中國彝族通史》,云南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第80頁。
[34]楊和森:《圖騰層次論》,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4頁。
[35]何耀華:《彝族社會中的畢摩》,《云南社會科學(xué)》1988年第2期。
[37]趙呂甫:《云南志校釋》,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36頁。
[38](元)脫脫等:《宋史》卷四百九十六《黎州諸蠻傳》,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0570頁。
[39]李學(xué)勤:《論新都出土的青銅器》,《巴蜀考古論文集》,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第195頁。
[40]孫華:《巴蜀符號初論》,《巴蜀考古論文集》,第90頁。
[41]錢玉趾:《巴族蜀族彝族之虎考辨》,《四川文物》1996年第4期。
[42][48][50]普璋開、孔昀、普梅笑:《滇南彝文字典》,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第343頁,第85頁,第383頁。
[43]白顯云:《彝文大觀》,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42頁。
[44]王繼超、陳光明:《彝族源流》,貴州民族出版社2014年版,第44頁。
[53]蒙文通:《巴蜀古史論述》,四川民族出版社1981年版,第162頁。
[54]李世榮:《彝語文基礎(chǔ)知識》,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年版,第204頁。
作者 徐 晨:西南民族大學(xué)民族學(xué)與社會學(xué)
學(xué)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