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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地的魅力

        2025-01-28 00:00:00呂翼
        飛天 2025年1期
        關(guān)鍵詞:洋芋泥土

        記得馬樹,首先是這個名字。當(dāng)聽有人說到它時,我的反映,便是拴有馬的樹。這樣的樹肯定繁枝高拂、錯節(jié)盤根、葳蕤蓬勃、起伏連綿。馬呢,體性溫良、安于駕乘、識得正路、不厭不倦,受大而不茍取,力裕而不求逞。而事實上,馬樹這個名字,并不是這個意思。聽巧家作協(xié)主席陳正彪介紹才知道,清末之前,馬樹是一個彝漢混居的地方。彝語發(fā)音“馬書”,意思有二:一是彝族的姓氏;二是指“一片沼澤地”。后來,隨著時間推移和歷史的變遷,彝語的“馬書”演變成了今天漢語的馬樹。人們普遍認(rèn)為,此地馬多樹多,人們豐衣足食。于是便記憶深刻,事實上,這樣理解,也無可厚非。

        喜歡馬樹,就是因為它那望不到邊的紅土地,一瞅見它,心里頭就激動得不行。那紅土的顏色,簡直美得讓人心跳加速。其實,在我之前,就有很多人喜歡馬樹了,他們拿著相機,從不同角度、不同時間,一遍遍地把這塊土地的美給拍了下來。春天一到,大伙兒就趕著牛馬,在這片干凈的土地上翻土,然后撒下洋芋、蕎麥的種子,就像是種下了希望。到了秋天,再翻開泥土,白花花的洋芋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眨巴著眼睛,到處都是。陽光下,大家忙著收獲,人背馬馱的,都搬不完呢!

        難忘馬樹,最重要的,還是這里的洋芋。每次從昭通到巧家,或者渡過金沙江趕往涼山,都要從旁邊經(jīng)過。那路跌宕起伏,仿佛多難的人生,從高峰落入低谷,從看不見中看到能看見。不只是九曲十八彎,而是九十曲一百八十個彎,甚至更多。后來的路鋪了水泥或者柏油,加寬、平整,前途好些,但依然令人頭暈?zāi)垦?。老想讓駕駛員停車,想把人生所有的不快,都吐他個一干二凈。到了小河塘,總算車停了下來。三岔路邊,炊煙裊裊。開窗猛吸一口,心肺松動,血液循環(huán),冒著松煙的香味,讓人愜意。下車,深呼吸,揉揉眼,爽。松煙的氣味不絕如縷。仔細(xì)看去,原來,路邊有幾十個燒洋芋的攤子。這里在賣燒洋芋。幾位中老年婦女,守在火堆邊,一邊翻燒洋芋,一邊刮擦焦皮。也就三兩下,黃金一樣的色塊暴露了出來。濃烈的香味彌漫過來。這時,恐高的心理有所緩解,暈車的感覺慢慢減退。洋芋烤熟后釋放出來的味道,像只手,突然緊緊攥住胃口。不吃不行,守著那一爐火,花嘴花臉地吃兩個,也未嘗不可。這烤透的洋芋,大的小的汃硬的,都有。捉起一個,燙。左手傳到右手,右手傳到左手,一邊傳,一邊咬。硬的,就是剛剛透心的那種好,最好的,是九成熟。嘴一張,牙齒一合,“咔嚓”,一塊洋芋就咬下來。還不等嚼碎,洋芋的香味已鉆心入肺。一問,那洋芋居然是馬樹的,馬樹就讓人記住了。馬樹的洋芋白白胖胖,憨頭憨腦。其他地方的洋芋,要么就是有突起的疙瘩,要么就是有凹陷的坑,要么就是肉質(zhì)里藏有黑色的硬團(tuán)。一看就知道,那些洋芋在生長過程中,遭遇過很多不平順。我想,那不是土壤的錯。種地的人輕賤了它,遲早是有報應(yīng)的。

        洋芋以自己的粉身碎骨,滿足了底層人最基本的欲望。在火堆里烤出的洋芋,表皮黑煳,抹到哪兒,哪兒就是一片黑。黑得驚心動魄,黑得不想拾起。但懂它的人,知道有金玉其內(nèi)呢!剝開它暗黑的殼,尖叫就會迸出你的胸腔。玉脂一樣的色彩,濃烈得超過所有山珍的香味撲面而來。小時候,我們常常在高高的山梁上,讓洋芋的品質(zhì)在干柴烈火中得到升華。當(dāng)然,洋芋也可以水煮、油炸。還有一種高級的,把洋芋磨碎,將渣瀝掉,沉在水底的,就是精華。一改在泥土中大大咧咧的樣子,它變得潔凈、高雅、光滑、細(xì)膩。那樣,喜歡它的,就不僅僅是種植它的人了。進(jìn)國宴,進(jìn)西餐,成為更多人的喜愛。浴火重生、百煉成鋼、鳳凰涅槃、枯木逢春、破繭成蝶等詞語,也不僅僅適用于金銀、玉石或者某些高尚的人。

        去馬樹得從這里分路。左拐,車子從較大的山谷拐進(jìn)略小的山谷,只能慢下來。起伏、彎曲、顯隱、明暗、交叉。路給了我們很多的啟發(fā)。十多公里后,馬樹就在眼前。四周的山巒讓松林所覆蓋,紅色的顏料重重地抹在大地上,油畫一樣厚重。路,縱橫交錯。村莊,因勢而生。這些,都好像是大地的飾品。我最在意的,還是那些土地,那些包容了洋芋、生長了洋芋的土地。走到土地中間,我會抬起腳,有意地抬高,再輕輕放下。疏松、溫暖、深厚,這是泥土傳遞給腳掌的感覺。

        在烏蒙山區(qū),最離不開的,就是洋芋。從清晨到深夜,從年頭到年尾,從童年到晚年,似乎都和洋芋分不開。早上起床,肚皮空空,吃洋芋;中午干活,勞累有加,饑腸轆轆,吃洋芋。日落西山,夜幕降臨,拖著疲憊的雙腿回家,往火塘邊一坐,吃的還是洋芋。洋芋是車的油,是夜里的光,是饑餓人的恩人。外鄉(xiāng)人看這里的人天天吃洋芋,同情的淚水下來了。他們殊不知,洋芋勝過山珍,也勝過海味。他們在這里住上三個月,保準(zhǔn)會愛上洋芋,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洋芋在這塊土地上的生命,超過了爺爺?shù)臓敔?,超過了很多朝代。它就以這樣一種品質(zhì),舍一身而救黎民百姓。

        2024年秋天,穿林鉆霧,我來到小米地村,見到了云南洪邦薯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經(jīng)理李昱霖。為了事業(yè),具體是為了洋芋,這位曲靖宜良漢子在昭陽區(qū)的大山包、永善縣的伍寨、魯?shù)榭h的水磨等地都折騰過,最終在這山高水冷荒涼的地方扎根。陽光照耀下,他的臉如銅一樣斑駁,色彩與這塊土地一致。他的頭上沾有泥土,身上有泥土,腳上的鞋子,只能看到泥土的顏色。他一笑,就露出白白的牙齒,像是洋芋即將再生的芽。一開口,就風(fēng)趣、實誠,有著洋芋的味道和質(zhì)感。橫看豎看,他就是一個洋芋,碩大的、飽滿的、壯實的洋芋。他直言不諱,說在家作為老大的他打小就喜歡洋芋。是洋芋養(yǎng)活了他,讓他長大。洋芋烹飪中的燒、炒、煮、燜、炸等多種方法,他都會,他都喜歡。是洋芋給了他生命和樂趣,所以活得開心快樂。他把洋芋當(dāng)成自己的身家性命。他把妻子也帶到這里,給他做飯,也參與到和洋芋有關(guān)的各種往來中。他常年在這里生活,買書看、拜訪專家、上網(wǎng)查閱各種信息。更多的時間是在山地里奔走,看洋芋的生長,琢磨它的變化。洋芋什么時候需要糞肥,什么時候需要起壟,什么時候會遇上晚疫病,哪種品種質(zhì)量好,哪種品種容易變異,他全知道??粗笥笕~肥莖壯、繁花似錦,他就格外開心。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泥土翻開,繁星滿地,那種快樂無法形容。除了必要的外出談生意和學(xué)習(xí)交流,他的時間都伴隨著這片土地。洋芋的歡樂是他的歡樂,洋芋的成長是他的成長,洋芋的困境就是他的困境。他是這里最大的洋芋,是洋芋國王。站在高處,群山蒼茫,紅土無垠,成就感和歸屬感就會將他的腰撐起。再大的苦,再多的累,都會煙消云散。他告訴我,他有夢想。他的夢想就是種中國最好吃的洋芋。我很意外,他居然將這樣一個彈丸之地,和中國緊緊相連。種洋芋的命,卻有著家國情懷。2022年,他在這塊土地上種出了奇跡,畝產(chǎn)高達(dá)6745.79公斤。他在這片土地上種出最大的洋芋,一個居然有四公斤。有了這種天花板級別的種植,饑餓將會遠(yuǎn)離人類。如果我,或者我們,能夠把自己的事業(yè),也像他種洋芋一樣,有格局、有眼光、有思路、有情懷、有韌性,肯定會不一樣的。那樣,如果養(yǎng)馬,我們就是馬的首領(lǐng);種樹,就會是樹的國王;當(dāng)老師,就會成為很好的孩子王。對未來,我們毫不懷疑。

        那些日子,我一直在高原上奔波,一直在以自己很個人的眼光來打量這無垠的山巒。幾天后,我到云南理世集團(tuán)采訪。這是一家以洋芋生產(chǎn)為主的企業(yè)。走進(jìn)加工車間,我看到,大堆的洋芋被清洗后,再削皮、切片、淘洗、烘干、油炸、分揀、加料、包裝。從糊滿泥土的洋芋,到變成色香味俱全的“魯咪啦”洋芋片,所用時間也就十分鐘。副總裁劉元省把這個企業(yè)與洋芋千絲萬縷的故事給我們一一道來。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這里扎了根,盯著洋芋這件事,他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在烏蒙大山,把最美好的青春都給了洋芋的,看來不只是一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站位,都有自己的空間和方向。洋芋是懂的,給了他回饋,成就了他。他是昭通市第三批“鯤鵬計劃”基層突出貢獻(xiàn)人才人選、云南師范大學(xué)生命科學(xué)學(xué)院產(chǎn)業(yè)導(dǎo)師、云南省第十三屆工代會代表、市縣兩級政協(xié)委員和魯?shù)椤懊摇薄M路Q之為理世集團(tuán)的“工作狂”和“高效者”。云南理世集團(tuán)的奮斗目標(biāo)是“云貴薯片·中國味道”。他們干的活,具體而生動,他們的夢想并不僅限于這塊土地,而是讓那些營養(yǎng)豐富、味道多樣的土豆制品,遍布大江南北。

        打記事起,生活中便有了它的存在。它存在于村民的屋子里,饑寒交迫時用以救命,沒有任何一種食物比它更加有用。人也好,狗也好,雞也好,豬牛羊馬也好,有一堆洋芋,它們就會活得很滋潤。

        洋芋就是“賤”,海拔2000至3000米是它喜愛的地方,土壤肥沃了不行,水分多了也不行,它就喜歡開闊,喜歡干燥,但它卻不太顯山露水。我在馬樹所見到的最好的洋芋種植基地,沒有一株在獨領(lǐng)風(fēng)騷,沒有一株會眾星捧月。它沒有必要,它的活著是因為它喜歡。

        洋芋的種子也很奇怪。一個洋芋,身上會有幾個眼,長得也不規(guī)則,它想長哪就長哪,想怎么長就怎么長。它的眼雖然炯炯有神,個性十足,但不是用來交流的,不是用來看世界、觀美丑的,也不是用來裝模作樣的。人們要吃掉它時,刮皮是肯定的,而挖它的眼也毫不猶豫。洋芋就是洋芋,它不在乎,它活下來,就是讓人活得更好。它的眼,其實是它的生命力。每年春天,要種洋芋了,人們就會將年前選放好用作種子的洋芋找出來,用刀切開。一個眼,就是一塊。一塊,就是一個新生命。人們在寒風(fēng)料峭的早春,將它安放在泥土里,給它澆水,施肥。在馬樹,水是可以不用人澆。那些山地屬于夜潮土,白天陽光再強烈,土地再干渴,到了夜里,潮氣在不知不覺中從土地深處彌漫出來,半死的莊稼就會因之而活力無限。看似死路一條,卻又絕處逢生,神不?在忽緊忽松的春風(fēng)中,洋芋種子睡醒了。別看洋芋種子被掩在泥土下面,但它耳聰目明,它知道外面世界的冷熱,白白嫩嫩的洋芋苗探頭探腦鉆出來。要是那時候還有雪凌,露出的芽被凍壞,它就縮回來。它知道氣候?qū)τ谏闹匾浴_^了三五天,它再探出頭來。低溫怕春風(fēng),怕陽光,要不了多久,它也會嘆口氣,縮手縮腳,失望地躲藏起來。那時候,大地是屬于洋芋的,空氣是屬于洋芋的,它想咋長就咋長,它想開花、結(jié)果,想在土地深處,長上最大的洋芋,也是它的事情了。一個生命消失,就會有一團(tuán)新的生命長成。一個現(xiàn)象落寞,就會有另一個現(xiàn)象代替。如此繁衍,沒有窮盡。我在馬樹種源基地,農(nóng)科人員對新種子的研發(fā),超出了我的想象。洋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刀傷要不了命,雪凌要不了命,黑暗要不了命。只要有土壤,有陽光,有空氣,有夜潮土,就夠了。不要怕黑暗,埋進(jìn)泥土,就能茁壯成長。不要怕,不要怕禾苗枯萎,是歡迎秋天的擁抱。長夠了,活足了,禾苗枯萎,身軀倒伏,都無所謂。以自己的方式掩飾成功,以自己的方式藐視所謂的摧殘。憨厚質(zhì)樸的洋芋,出身卑賤,一身泥土,滿身嘴巴,卻沒有一句是非。它不說,別人再多的是非,都與它無關(guān)。它不理,別人再奇怪的眼光,都無法傷害。至于被從土里刨出后的燒烤炒煮炸,那是另外一個話題了。

        植株枯萎,洋芋長大。那時,大人小孩來挖,大車小車來拉,窮人富人都吃。洋芋自己不折騰,卻讓人折騰;洋芋自己不悲傷,卻讓人悲傷。它的長勢、大小、味道都會牽扯人心。洋芋沒有腿腳,比不上虎豹可以呼嘯山林;洋芋不是參天大樹,不可以建房蓋屋;洋芋沒有花枝招展,上不了大雅之堂;洋芋無須富貴,不需要鉆營權(quán)貴,攀龍附鳳。洋芋就蟄居在土里,悄悄發(fā)芽,暗暗生長,默默成熟。洋芋只會在人饑餓時出現(xiàn),灰頭灰腦,沒有硬核,沒有粗殼,薄薄的皮剝掉,可以吃得一干二凈。這樣的好品質(zhì),終究被人惦記。

        再次到巧家馬樹,沿著彎彎曲曲的路上山,再上山。轉(zhuǎn)彎,再轉(zhuǎn)彎。路的兩邊,是無垠的紅土地,地里一片一片的洋芋,洋芋苗已經(jīng)開始呈褐色,開始倒伏。我知道,洋芋已經(jīng)成熟。這時候的泥層里,一定收藏著它可愛的孩子們。果然,到了高高的山梁上,一群農(nóng)民正在收獲。他們把鋤頭舉得高高的,鋤頭落下,洋芋便滾落出來,新翻開的泥土上面,無數(shù)的洋芋,呈現(xiàn)出鮮活的色彩,仿佛滿天的星星,布滿人們的視野。

        在那里,十多輛大貨車擺在路邊,大袋的洋芋被一些汗流浹背的人往上搬。我知道,這些洋芋,過不了幾天,就會到上海,到廣東,到浙江,更多的人知道了馬樹,更多的人喜歡上了馬樹的洋芋。

        吃洋芋的人命好,命好的人才有洋芋吃。年年歲歲,子子孫孫,都在吃洋芋。他們早上吃,中午吃,晚上還吃。他們春天吃,夏天吃,秋天、冬天還在吃。他們童年吃,青年吃,到了晚年,還豁著落牙的嘴吃。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吃得樂此不疲,吃得忘乎所以,吃得精神煥發(fā),吃得朝氣蓬勃。他們吃得氣飽力壯,吃得虎背熊腰,吃得耳聰目明、智勇雙全。只要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們都在吃洋芋。吃洋芋的人,舉得起鋤頭,翻得開書本,拿得起筆頭,用得成電鉆、泥刀、教鞭、電腦,握得成方向盤,扛得起保家衛(wèi)國的槍。能文能武,能伸能屈,靠的就是這一堆洋芋。他們把肚子吃飽了,就能翻山過河,就能料理家務(wù),種地養(yǎng)畜,就能生兒育女,甚至遠(yuǎn)走他鄉(xiāng),為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去拼一把,去搏一回,去死去生,去愛去恨。

        馬樹人吃了洋芋,能放馬、能養(yǎng)羊、能搟氈、能起房蓋屋、能講故事、能唱山歌。年輕的能外出干事,想闖多遠(yuǎn)就闖多遠(yuǎn)。闖不動了,馬樹就是后方,回來繼續(xù)吃洋芋。吃撐了肚子,力氣大得無處使,就開山鑿洞,敲銅打鐵。在馬樹農(nóng)耕文化館里,我看到了這片山地的過往。馬樹山環(huán)樹繞,深臥于大山皺褶深處,外地人很難發(fā)現(xiàn)。也不知道那些先人,是如何披荊斬棘來到這個地方。抑或逃荒躲難,保命為主。抑或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寶藏,要來這里實現(xiàn)發(fā)財?shù)膲?。人們在一起討論這事,傾向于后者的居多。因為,最有說服力的是,距這里不遠(yuǎn)的地方,有著一座神秘的朱提山,山肚子里有著無數(shù)人想要的東西。當(dāng)年,韓愈以“我有雙飲盞,其銀得朱提”所盛贊的銀制酒器,就是來自這個地方。而這里,銅礦藏量也大得驚人,是世世代代矚目的焦點。附近有個嚕布村,居然是斑銅工藝的發(fā)祥地。紅色的泥土底下、叢林深處,到處都有堅硬的玄武巖,巖層里夾雜著儲量極多的生銅。當(dāng)?shù)厝税蜒蚋问锏陌咨~礦稱為白汞銅,紫色銅礦稱為馬豆子銅,把散布在土壤里的星星點點的銅稱為砂銅。這些各種各樣的自然銅,是斑銅工藝的重要原材料。斑銅礦稀罕難得,像是雞窩一樣分布在巖層或者泥土中間,甚少,以為稀世珍品??梢韵胂?,若干年前,這里的先人們,啃一堆火燒洋芋,喝一氣苦蕎酒,來一泡土罐炕茶,力氣上來,棒槌一樣的胳臂揮起,歲月一般生硬的銅料,在叮當(dāng)之聲中變形。這樣的原料,以烈火猛燒,鐵錘煅打,千錘百煉,脫胎塑骨,方成制品。在烈火、汗水和力量的較量中,斑銅漸漸成型。水壺、碗筷、吊鍋、茶盤、燭臺開始走進(jìn)人們的生活。這些制品有焊口、有銳角,斑紋細(xì)小,有很好的折光性和立體感。其色彩瑰麗斑駁,金黃交錯,銅中透斑,斑中有銅。外形渾厚而古樸,笨拙卻自然。生斑銅遇潮易氧化而變黑。黑好,黑是色彩之王,貴氣、霸道。所有的這些,如同烙鐵般灼燙,深刻而熾烈。

        馬樹的味道就是洋芋的味道。從馬樹回昭通的路上,突然在手機里翻到賈巴阿叁的《洋芋》。這個涼山走來的彝人,對洋芋有著獨特的感受。隔著屏幕,他在遙遠(yuǎn)的那端說:“黑夜背著白色的麻袋,里面裝著金色的種子,準(zhǔn)備每個來年的春天,發(fā)給每個善良的孩子。準(zhǔn)備好了嗎我的乖乖,趁著陽光雨水去撒播。將所有悲歡藏在這里,你要好好護(hù)著它成長。在秋天,地里的洋芋會變成夜空的星星,來填補黑夜的深邃,來回答花開的意義……”這么貼切的歌,優(yōu)美的旋律,像大大小小的洋芋,從兩邊的山巒上,劈頭蓋臉砸來。那些洋芋的味道,鉆進(jìn)了我的肺腑,在我的身體里彌漫。

        責(zé)任編輯 晨 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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