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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臉譜

        2025-01-28 00:00:00張羊羊
        飛天 2025年1期
        關鍵詞:瓦匠姨婆主人家

        瓦 匠

        長滿絡腮胡子的三舅,看似顢頇,實則做事精明得很。尤其干起殺豬賣肉的行當后,他心里的小算盤打得更是噼里啪啦響了。同樣一頭豬,他可以比左鄰右舍多賺好幾十塊錢,其間的竅門大伙心知肚明,因為熟人比別人多。

        那時,只要把一門手藝學精到的人,并不是所謂的鼓刀屠者,還會被種莊稼的尊稱為匠人,雖然很多匠人還一直種著莊稼。一般的匠人,傾其一生靠手藝養(yǎng)活一家子。三舅不同,三舅在殺豬賣肉前是一個瓦匠,而且還是方圓一帶口碑不錯的瓦匠,他的轉行有點跳躍,畢竟殺豬刀與瓦刀完全不是一回事。

        看一個瓦匠的功夫深淺,不光是在蓋房子上,還得瞧瞧他砌的柴火灶。農家土灶因長年累月地煙熏火燎,過上七八年就得翻新一次。在我離開那個村子前,我就親眼看三舅給我家砌過兩回灶。我姨嫁給了我叔,住在隔壁,所以我見過三舅砌灶起碼不下四次。我媽和我姨都夸她們三哥砌的灶好,灶口、灶膛、灶臺、灶體、煙囪,每一處落眼里都舒服。尤其灶膛大小合適,一不費柴禾,二不會被煙嗆到。一個三口鍋的灶,若燒柴禾通透,喂豬養(yǎng)人,是件大事。有蹩腳的瓦匠砌灶頭,灶膛太小,稻草麥稈燒起來展不開身,煙會從灶膛口往屋里躥,我老聽見奶奶燒飯時咳嗽的聲音,就是碰上了把握不了灶頭性格的瓦匠。要是幾個村莊里的灶頭都是這個瓦匠砌的,五柳先生也就看不見“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了。還有灶頭砌得差的,估計柴禾燃燒的焰心對不準鍋底,煮出來的飯一半生一半熟。所以,即便三舅改行了,好些村鄰還是請三舅抽空幫忙砌個灶。畢竟喂豬養(yǎng)人的,是件大事。

        灶頭砌得好,分寸拿捏得當,兩只水井罐(土灶中間燒水的湯罐,三口鍋帶兩只湯罐)在冬天就有刷鍋的溫水,葫蘆瓢舀出井罐水,絲瓜筋刷洗,多么樸素溫暖。另外,隔夜放好水,因為柴禾的余燼,第二天清早還有足夠一家子刷牙洗臉的熱水,不用再另外燒了。不知道何時何地哪一個機靈的瓦匠,在灶面下方給土灶設計出了一個橢圓形的巢室,有點火爐坑的效用,雨天時可以把濕了的布鞋或小孩的尿布塞進去烘干曬干。而這個地方,一到冬天幾乎成了貓的蝸居之處,所以我們稱這個部位叫“貓灶孔”,那些常年邋遢又無精打采的人也被喊成“煨灶貓”,一個村上總有那么幾個“煨灶貓”。

        瓦匠們常年三五人搭檔,一起接活蓋房子。打地基的人是瓦匠請來的小工,基本上也是固定的,他們沒有砌房子的手藝,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其中一個我印象很深,綽號“斜老板”,因為他的左眼有點斜。身材魁梧,蠻力很大,一頭披肩發(fā)總是飛揚在那輛老式摩托車上,在村鄰鄉(xiāng)舍間頗有些威望。在他所謂的發(fā)達之前,他經常打小工給人家造房子時抬樓板。四個人扛的樓板兩人挑一頭,他一人搬一頭。力氣來源于一頓早飯要吃掉主人家32個菜團子,其實地基打好后,一個瓦匠帶上幾個遞磚和泥的小工,也能獨自蓋好一座房子,只是時間久些。一座房子畢竟結構較多,瓦匠們也相對各有所長,幾個人干活,各司其職,主人家對新房子的盼頭也能快點如愿。打地基、澆筑地梁、主體砌筑、屋內填土、封頂,整個過程中,最令我嘆為觀止的一幕是,小工往上面扔磚,砌磚的瓦匠隨手一接,力量恰到好處,幾乎沒失手過,這得多少年的配合和功力啊。在我眼里,差不多也算是一種雜技了。

        韓昌黎有篇《圬者王承福傳》,寫的是一個王姓的泥瓦匠師傅,年輕時充軍當兵,立了戰(zhàn)功,得了官爵,他卻棄掉回了老家。以前的土地已經在戰(zhàn)亂中喪失了,于是他在縣城租了個房子住下來,拿起瓦刀養(yǎng)活自己。他干活認真,手頭寬裕些,就把剩錢拿去施舍給流落在途中的殘疾或忍受病痛饑餓的人。這個王師傅說:“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養(yǎng)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遍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強而有功也;心,難強而有智也。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為而無愧者取焉?!碑斎?,我認識的泥瓦匠中沒有一個有王師傅經歷的人,沒有王師傅那樣高的覺悟,也說不出王師傅那樣有水平的話,但他們也像王師傅那般拿著瓦刀,認真對待自己的事業(yè)和家庭。韓昌黎借泥瓦匠王師傅之口侃侃而談,說的是一個人要豁然,活得通透。

        我的親戚中做木匠的多,因為爺爺是個好木匠,于是叫他舅舅、姨父、姑父的好幾個成了他的徒弟。我的親戚中,瓦匠只有一個,也就是我的三舅。后來多了一個,也長著絡腮胡子,五大三粗的,性格大大咧咧,尤其是喝起酒來特別豪爽,我很是喜歡他,他是我和愛人結婚后熟悉的,也是愛人的小姨父。逢年過節(jié)的,我都會在餐桌上碰見這個小姨父,我愛人那邊會喝酒的親戚不少,但大多數(shù)不勸酒,自顧自地飲著,只有這個小姨父會時不時地拉上我干上一杯,非常合我意。

        也因為喝酒的緣故,愛人遲遲不肯要孩子。所以婚后的兩三年,每遇見這位小姨父,酒過三巡后,他會湊過身來咬耳朵,“你有沒有想過抱養(yǎng)一個孩子?”我聽了莫名其妙,幾次下來,我大概是明白了,開始回答:“干嘛要抱養(yǎng)呢?”他笑得坦率,說得卻婉轉:“抱養(yǎng)一個孩子其實也蠻好的。”

        愛人見我一副斷不戒酒的樣子,加上比她晚結婚的妹妹先有了孩子,只能接受我“孩子是一種緣分”的觀點,第四年,漂亮的張簡之出生了,而且十分健康。小姨父每次見孩子也特喜歡,抱懷里不肯放手。在孩子五歲時,我們一起出席了小姨父的葬禮。這個手藝非常不錯的瓦匠,在蓋房子時,搭檔從腳手架上滑落,他一伸手去拽他,被搭檔緊攥著從三樓重重地摔了下來。肝臟破裂,搶救無效,成了我從悼念到偶爾會想起的人。

        我時常記得小姨父酒后在耳邊說的那句“抱養(yǎng)一個孩子其實也蠻好的”。直到好幾年后才知道,他沒有生育能力,他的女兒就是抱養(yǎng)回來的。我忽然覺得,他說那句話的眼神里,如果有個親生的孩子,會像蓋一座好房子那樣美好。

        寡 婦

        《甘南紀事》里講過寡婦,《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中寫過寡婦,甘南的寡婦,雁北的寡婦,人煙深處都有寡婦,天下的寡婦都相似,卻各有各的難處。

        海上的天災加上1949年的人禍,《寡婦村》里那個閩南的小漁村剩下了滿村的寡婦。我離開張家村時村里只有兩個寡婦,一個是張寡婦,一個是李寡婦。

        張寡婦生過四個孩子,最小的一出生,她男人就死了,大人們說喝醉酒掉水塘淹死的。張寡婦最小的兒子和我爸爸同年,活著的話,也就七十歲不到。

        李寡婦沒成寡婦前,也看過《寡婦村》這部電影,那是上世紀80年代末的事。大人去小鎮(zhèn)電影院帶上了我,我看見她了。

        李寡婦男人是個開拖拉機的,平時幫人家拖瓦運磚,農忙時就把拖拉機頭卸下來犁地、耙地,三十五歲那年得了骨癌走的。村里人說,當時的路不好,長期開拖拉機顛簸,把骨頭都搞壞了。這當然是胡說。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張寡婦守了一輩子寡,沒什么風言風語,她癱得也早。

        李寡婦的是非也沒聽說過。村里倒有幾個“騷鬼子”老去那屋周圍轉悠,李寡婦自顧自地從墻邊抱柴禾、在井旁打水淘米洗菜,若聽到那些“葷段子”,她會繃著臉,把棒槌敲得“砰砰”響。所以,盡管“騷鬼子”們的口水流得像李寡婦搓衣板上的泡沫,也只能用袖管抹抹轉身走了。

        拖拉機可能作為一個紀念物,擺在門前谷場上,日曬雨淋的慢慢生銹。李寡婦不會用拖拉機頭犁地,只能請來別人家的拖拉機。但她很要強,三四畝地的活硬是一個人頂了下來,收成也沒見得少?!对姟ば⊙拧ご筇铩酚小耙凉褘D之利”,說的是那兒有晚熟的莊稼還未收割,這兒有沒捆的莊稼散田頭,那兒丟下來一把禾,這兒有穗子漏田頭,這些啊全都是給寡婦們留下的好處。我弄不懂古時的寡婦們什么情況,只曉得李寡婦沒去撈這些個好處。倒是“育一兒,晝則疾耕作于田間,夜則紡織于燭下”,《劉氏善舉》里的劉寡婦看起來就是寫的李寡婦。而且,女人們都說李寡婦的針線活做得非常靈光,僅差于我媽。

        按村里輩分,我得喊李寡婦嬸嬸。這個嬸嬸長得很標致,捋起的胳膊雪白雪白,奶子鼓鼓的幾乎要崩掉胸前的第三??圩?。這是我十三四歲時的印象,那時我雖已懵懂,尚沒有那亂七八糟的念頭。我甚至愿意認為撞見“王腳豬”白晃晃的屁股時,下面躺在草垛上的不是她。那件事我沒和大人說起,要不,當年的李寡婦肯定是會被閑言碎語唾沫掉的。

        當年,村里的女人都勸李寡婦改嫁,年紀輕輕的,別苦了自己。李寡婦使勁搖著頭說,孩子小,萬一蠻老子(我們那對繼父的說法)對他不好,她也對不起死了的男人。說這話的書里、電視里比比皆是。于是想起汪曾祺的《獸醫(yī)》,寡婦是順子媽,她的鞋面是銀灰色的,這雙銀灰色的鞋,使她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韻。鄰居金大娘也勸她“該往前一步了”,順子媽說不是沒想過,是忘不了死鬼,而且沒有合適的人,擔心進來一個后老子待順子不好,她的心就如刀挖了??珊芸欤樧計屨业搅撕线m的人——獸醫(yī)“姚六針”,她發(fā)髻插的那朵戴孝的絨線小白花也換成了一朵大紅剪絨喜字,她銀灰色的舊鞋也換成了繡了秋海棠的新鞋?!耙α槨币焉洗玻绊樧計尨盗藷?,借著月光,背過身來,解開紐扣……”

        事實上很快李寡婦改嫁了,我也因念書離開了那個村子,再見時她已五十出頭。我從沒見過她后來那個合適的她愿意為之“解開紐扣”的男人,也想不起她穿了什么顏色的鞋了。只是聽說,她男人的哥哥和她睡過,她男人姐姐的男人也和她睡過,這些,我就當作好事人嚼舌頭吧。

        后來又讀到蒲松齡寫過一個婆婆兒媳都是寡婦的故事。婆婆正在中年,不能潔身自好,時常和村里一個無賴通奸。媳婦看不慣,反復阻撓他們的來往。婆婆羞愧難當,找個因由把媳婦休回娘家,媳婦不肯走,于是爭吵得很厲害。這個壞婆婆怨恨媳婦,去官府告狀反咬一口是媳婦和無賴通奸。無賴被抓來后一頓板子,承認了和媳婦有奸情。后來,幸好有個官推理斷案很有才華,還了媳婦清白。

        套用一句俗話:寡婦何苦為難寡婦?對了,張寡婦就是李寡婦的婆婆。

        放蜂人

        玩昆蟲是小時候的樂趣,但胡蜂例外。數(shù)月前,我漫不經心地晃蕩在小道上,感覺有個細小的影子俯沖過來,下意識地甩出右手胡亂拍打了幾下,糟糕的是,一只胡蜂揚長而去時我的右耳垂火辣辣地疼起來,再摸摸,腫脹得圓鼓鼓的了。按理說,我根本沒招惹它,頂多從一棵樹下經過而已,而這棵樹上沒有蜂巢,也就談不上是它的家,難道它認出了我就是那個三十幾年前淘氣地用竹竿捅掉它老屋的孩子?唉,事隔這么些年了,與被它追著跑的地方也相隔近百里了,第二次被胡蜂蜇到,童年的陰影仿佛伸出手來,與這次的陰影好好握了下手。我想,有生之年,定要躲你們遠遠的。

        這種胡蜂也叫馬蜂,體表光滑,各色斑紋聚攏在一起,就給人一種視覺上的威懾力。不知何故,說是也有人養(yǎng)殖,我反正沒見過哪個放蜂人愛過它們。不久前,孩子得了蕁麻疹,去醫(yī)院配了中醫(yī)熬制的藥,配方用了什么不清楚。吃了半個月下來,略有見效。他外婆知道了,去找了個鄉(xiāng)間土方,說可以緩解蕁麻疹癥狀。她遞過來一個袋子,我大概數(shù)了數(shù),有二十幾個曬干的馬蜂窩,雖說已經沒了我招惹它們的興致,我還是得佩服去捅了這么多馬蜂窩的人。

        而有一種蜜蜂其實很乖,它在我的詩里細聲飛舞著:“1985年的平房/小雨梳著它/黛色的頭發(fā)/青磚墻上有個洞小了點/那只肥蜜蜂/嗡嗡叫喚/總也擠不進去/我坐在門檻上/小手托著下巴”。這種蜜蜂不蜇人,我時常用一根細竹子塞進墻眼里,輕輕地探,輕輕地撓,它就惱火地扭著肥身體慢慢爬出來,悶著頭鉆進了我早就準備好的小瓶子口中。那個辰光,平原上的油菜花正金黃透亮,從未聽說過一個人還要趕很遠的路去看一片油菜花。相反的是,總有一個人或一對夫婦拖著長長的木板車來我們這住上一陣。那些天,只要發(fā)現(xiàn)周圍的蜜蜂突然多了許多時,放蜂人就來了。

        木板車上裝滿了蜂箱和簡易的鍋灶用具,待油菜地旁空地上簡陋的棚子搭好后,他們臨時的家就安好了。蜜蜂就像聽話的孩子,圍著它們轉。那時我就在想,院子里的、籬笆內的東西都是有名有姓的,即便是一塊塊莊稼地,雖然沒有標好主人,也知道哪塊是哪家的。只有這無數(shù)的花粉,無論在院內還是院外,都無名無姓,誰也管不著,只有風與蜂在用最好的方式成全它們。

        我喜歡看放蜂人,喜歡看他們臉上蕩漾得快要淌下蜜的笑容,喜歡他們在我旁觀時伸出的那根并不很干凈卻掠過蜜后香甜的樸素的手指,多年后,似乎還在擦拭著我的嘴角。而我,叫不出他們的名字,甚至沒有一張臉是清晰的了。我讀瑞典作家拉斯·古斯塔夫松的小說《養(yǎng)蜂人之死》還記住了從小學教師轉行而來的養(yǎng)蜂人叫維斯汀,他在黃色筆記本上記下:“一個蜜蜂社群死去時,感覺差不多是一頭動物死了。那是人會思念的有個性的存在,幾乎像思念一只狗,或至少是一只貓。人對一只死去的蜜蜂完全無動于衷,人不過將它掃開。”我看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養(yǎng)蜂人》時也記住了在一個失戀少女的身上重新有了對生命存在的確定的養(yǎng)蜂人叫斯皮羅,當短暫相聚后少女再度上路,他很傷感,覺得沒有什么可以依戀的了,于是在陽光下打開了所有的蜂箱。

        我卻沒有記住一個見過的放蜂人的名字。

        在我四十四歲這年,有次與媽媽聊天時,她提到了一個人,一個名字。至于那天我們說起了什么話題,我一時記不起了。有些東西就是來得那么偶然,若沒有她無意間說到,那么我就不知道這個人曾經存在過,其實這個人存沒存在過,與我也并沒有太多的關系。但正因為一些無意,就像一星油燈的火舌,輕柔地反復舔著我的腦子,讓我覺著有沒有可能試著用文字找找那些模糊的歲月、模糊的影子。

        媽媽提到的這個人,不知道哪年出生的,也不知道哪年過世的了。我總是心疼那些生卒年不詳?shù)呐?,她大概擁有過許多才情,在那樣一個過去的年代里曾好好地燦爛過。至少,我想在我一篇短短的含糊的文章里,給她豎上一個墓碑,讓我這樣一個多少有點血緣的晚輩,通過方塊字組成的石頭,給她刻下一個名字,那么這個世上她曾來過。

        這個人的名字叫孔鳳英。

        我的外婆叫孔美英。是的,媽媽說的這個人就是外婆的妹妹,我的姨婆。

        張家村與孔家村現(xiàn)已合并為同一個村子:梅林村。那年,張家村緊挨著孔家村,之間相隔一條窄窄的水渠,小學路上,我一只腳還踩在自己出生的村莊,另一只腳已踩到了外婆出生的村莊。外婆娘家斜對面不遠處有一座破敗的孔廟,是梅林孔氏于明泰年間(1450-1457年)遷居于此,這座孔廟是孔氏第六十一代孫孔宏鏜遷移到此時建造的,里面堆滿了附近鄉(xiāng)鄰用的柴禾、稻草和麥秸。外婆的童年時代還在民國,那時,這座孔廟應該還是好好的,至于什么樣子我是無法想象了。外婆入不了家譜,她的兄弟是孔子的第七十六代孫。

        外婆活著的話,應該有102歲。她屬雞,媽媽也屬雞,她比媽媽大三輪。我出生的時候,外婆的晚年開始了。我從來不知道外婆年輕時長什么樣,所以,媽媽回憶她這個阿姨時說姨婆長得白皙又好看,我無法從外婆的照片上找到一絲絲年輕時代姨婆的模樣。媽媽說,不曉得姨婆是哪一年生的了,只曉得也屬雞。因為再也找不到記得她生日的人,按以前農歷算屬相的習慣,我想來想去,她應該出生在1933年2月4日14時16分至1934年2月4日20時5分間的一個時刻。比如外婆屬雞,原本可以出生在1921年2月4日16時21分至1922年2月4日22時7分之間,因為我媽和我姨記得她的生日是農歷十一月廿六,那么我就能確定她出生于1921年12月24日,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日子。那么姨婆為什么不會是出生在1945年2月4日12時12分至1946年2月4日18時1分之間呢?我媽說,姨婆死的時候三十幾歲了。

        關于姨婆的少數(shù)記憶,是十歲左右的媽媽與她三十多歲的阿姨之間的一次短暫旅行,那個旅行有多短暫,我實在難以描述。在媽媽那次旅行之后不久,姨婆就意外死了,死因不明,那年差不多1966年了。

        媽媽說,姨婆是一個放蜂人。她這是做著多么有趣的事啊。民國二十二年或二十三年出生的她,五六歲時,扎了小辮子,在孔家村那個矮小的土房邊采摘油菜花,看著蜜蜂在土墻洞眼里鉆出來鉆進去,估計她也會拍著手歡快地跳著。她或許像我一樣,想不明白蜜蜂為什么采蜜呢?我們一起疑惑著晚唐羅隱“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的疑惑。甚至我倆可以隔空對話——姨婆說,為了人吧?我說不會,蜜蜂釀蜜的時候,人還沒有出現(xiàn)。姨婆可愛地說,為了熊吧?我說,熊也許還在海洋里生活。是的,蜜蜂為了避免饑餓,所以提前釀蜜,當外界沒有食物或不宜采集時,蜜蜂便能以蜂蜜為食。蜜蜂釀蜜這種為了自己過冬儲備食物的本能,羅隱當年也不知道,姨婆也不知道,而我現(xiàn)在即便知道了,還寧愿相信蜜蜂采蜜是為了給熊和人嘗嘗甘甜的滋味的。

        誰知道呢?因為偶然的緣故,一個浙江的放蜂人帶著蜂群跟著花開來到了姨婆出生的村莊,遇見了油菜花地情竇初開的女子,他們就相愛了。小伙子的采蜜路線應該是走的東線:上年十二月至本年的二三月份,蜂群在廣東、廣西、福建采集油菜、紫云英花蜜,二月至四月去江西采油菜、紫云英花蜜,四五月份回到上海、江蘇采油菜、紫云英花蜜。這個女子打算陪著小伙子去隨季節(jié)尋找花朵。在時間流逝中,她也變成了一個熟諳蜜蜂性格的高手:“五月的蜂群,價值等于大量甘草。六月的蜂群,價值等于銀匙。而七月的蜂群,價值則不如蒼蠅。”

        所以,媽媽有了那樣一次短暫的遠行。估計姨婆很疼她,拗不過她反復撒嬌,就帶著媽媽去蘇北的泰興采油菜花蜜。因為媽媽膽小,剛到目的地就吵著回家,姨婆又從泰興把她送了回來,再回泰興,采完蜜后隨姨公回浙江。從那次后,媽媽再沒有見過這個小姨,據(jù)說姨婆在去江西采蜜時死了,被殺。至于案發(fā)地點案發(fā)經過,沒有人知道了,兇手也沒有找到。

        我聽了在想,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走了也沒去討個說法,姨婆的家人又做了點什么?那1966年發(fā)生了什么事呢?在媽媽眼里那個長得比外婆漂亮、扎了條大辮子的女子會不會遇上了一個垂涎她美色的歹徒?我不敢去想了。安哲羅·普洛斯說,養(yǎng)蜂人這個職業(yè)很奇怪,他們身上有詩人的靈魂,他們和自然的關系特別親密,采起蜜來就像藝術家一樣。唉,想想姨婆最后無助的眼神,怎樣的人才會對一個漂亮的女放蜂人下得了如此毒手啊。

        再往后,因為姨婆的去世,外婆這邊也慢慢與姨公那家失去了聯(lián)系。而令我沮喪的是,我可以用文字追蹤消失的大灰熊或者小鹿,我卻沒有虛構的能力來給一個相關的人設計出一種合理的死亡緣由。在東部中國的平原上,我仿佛看見那個瑞典人拉斯·古斯塔夫松借小說主人公維斯汀之手在寫下“而那單獨的一只蜜蜂如同發(fā)條上的一只螺母或螺絲一樣沒有個性”。

        孔鳳英,從媽媽那搶救到的一個名字與一段記憶。她活著的話,也不算太老,九十歲了。

        賬房先生

        今年冬天,又少了一個在門口曬太陽的老頭。數(shù)了數(shù),祖輩們所剩無幾,父輩們已陸續(xù)離場,看著我長大的人越來越少了。

        很多年過去了,老頭的名字我還能叫得出來。他是我離開出生地時見過的村里唯一的一位賬房先生,比我爸爸大近二十歲,想起他給主人家登賬時,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圍觀的村里人總是不停地夸他,他笑起來很滿足。他和許多長輩們一樣,看見過我年少時的光陰。那個部分,是我一生中陪伴時間最長的愛人也沒見過的,那時,她扎著雙尾辮在另一個角落哼著“小皮球,香香球,馬蘭開花二十一……”跳著皮筋。我有很多年沒有遵守這個村子里的規(guī)矩了,少小離家,四十歲后,我開始遵守起這個規(guī)矩來。他們記得的還是我當年的那個部分,脫口喊出我的乳名,是的,除了我的親人們能喊出我的乳名,大多數(shù)人只知道我的筆名了。所以,在這群并不知道我筆名的人里,每逢他們喊起我的乳名,我就難過,我就覺得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我知道他們看著四十多歲的我時,還是看著我十幾歲時的樣子。

        村里有老人過世,無論你在哪個遠方,都得趕回去。這就是規(guī)矩。我感謝他們對我的寬容,所以四十歲后,我每次因這些事回去時,會先向主人家打招呼,我?guī)筒簧鲜裁疵Π?。他們會緊緊握住我的手,你能回來就好,不用你做什么,你回來就好。

        一介文弱書生,雖不至于手無縛雞之力,卻連幫著端盤上菜都端不穩(wěn),甭說扛得動棺材了。所以,我回去也是坐在席中喝酒的人。這次回去早了些,我客氣地跟村長說,我能干點什么嗎?村長轉頭看了看上賬處,說,正好,以后村里這個事就都歸你來管了。他招了招手,讓坐那位置上的一個村人過來,又安排他去做其他雜活了。于是,盡管我和村長推脫,不夠資格來做這事,還是第一次坐上那個位置:賬房先生。

        紅事禮到人不怪,白事禮到人不收。鄉(xiāng)下辦喜事,主人家覺得應該邀請的親朋好友會提前用請柬或口頭告知對方,如果你有事不能去的話,可以托人把禮金帶上,主人家是不會怪你的。如果主人家有老人過世,你因為出了遠門或不知曉的話,事后去補上禮金,主人家是不收的。所以,鄉(xiāng)下有“紅事不請不到,白事不請自來”的習俗。我們那兒喜事沒有賬房先生,喪事才會有。管賬的非常重要,因為事關老人事后,幾個孝子怎么來分配支出,還有以后主人家怎么去回禮。賬房先生一般都是村人中有些威望的長者,辦事細心,人品眾口皆碑,還要寫得一手好毛筆字?;貋碇埃疫€記著一直是以前見過的同一個人的賬房先生,聽說已經躺在床上有些日子了,看來另一個賬房先生來給他的孝子等賬了,沒想到是我。

        靈堂門口右側,一張八仙桌,三把椅子。賬房先生有主有次,一個熟悉主人家親友的村人遞遞煙招呼來賓,另外兩個,一個登賬,一個數(shù)錢,如果最后錢賬對不上號,那就是滿嘴說不清的事。所以,我一坐下來就有壓力的。有一個好是,面前不再是以前那種用麻線縫制幾十張黃錢紙的賬本,也不再用筆墨端硯了,我沒拿毛筆寫字也已好些年。就算是鋼筆,現(xiàn)在往往偶爾寫字。桌子上的賬本是一種印刷本,有姓名、單位、禮金、禮品等格式。每頁紙上可以登記十位來賓的帛金和禮品,我接手時那個另作安排的臨時賬房先生已經記到了第二頁紙上。

        還沒到集中來賓客的時間,我零零碎碎登了五六個賬。真是沒干過這個事不清楚,干了半個小時出了一身冷汗。一是來賓上賬時,自報名字,說的是方言,盡管身邊招呼來賓的那個會時常用蹩腳的普通話提醒我,還是有許多諧音的字。有時候我自以為是應該的名字,往往寫下后,還得涂掉,重新改正;其二是,現(xiàn)在用鍵盤寫文章,用的還是智能拼音輸入法,就常常出現(xiàn)了提筆忘字的狀況。在村人面前,我這位作家更得掩飾這樣一種尷尬,所以碰到沒有把握寫對的字時,就寫潦草一點,寫完自己也覺得別扭。比如,人家上賬時送的是兩千塊,豎排寫字的賬本上是不允許寫“兩”的,得寫“貳”。那晚,直到賬本交給主人家時,我都還在懷疑我那個“貳”字寫得對不對,后來一拍腦袋,全部寫錯了。都把“二”寫在了第一橫的上面,與下面的“貝”字隔開了,真是丟臉。我就估摸著大伙應該沒看出來,我寫的時候就有意寫潦草、模糊些的,很多人平時也不去寫“貳”,即便寫錯了,主人家能知道是“兩”的意思也就沒出大問題?;蛘哒f,圍觀的有人知道我寫錯了,也善意地沒有直接指出來,給我留了份臉面。

        再說了,還有禮品類記的“毛丈”(紙錢)兩捆、蠟燭一對、錫箔元寶之類,也會有錯別字,“毛丈”這樣流傳下來的鄉(xiāng)土寫法本來就沒有來處。

        記賬的間隙,聽另兩位聊天。周圍在幫忙排桌、洗菜、擺碗的村人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還能聽到小時候聽過的野話。時不時老男人和老女人還打情罵俏幾句。村里有的女人男人死得早,有的男人女人走得早,生病的、車禍的、喝農藥的,有時孤兒寡母的,女人也答應一個男人床上那點事,男人也會給點女人小錢補貼家用。有些男人的女人還在,有些女人的男人也還在,這些事多多少少也存在。好些事情不是我這個離開村子三十年的人想得清楚的,都老成那樣了,還有如此勾當,我有時把這看作美好又善良的蠅蠅狗茍。

        還見到了一位老太太,自從三年前我奶奶去世后,她成了村里年紀最長的人。她的背駝得快成九十度了,抬頭都得費很大的勁。我身旁那位數(shù)錢的告訴我,三個兒子已經走了兩個,都是車禍。我叫了她一聲“阿姆”,她瞅了瞅我,半晌才猶豫著喊了我一聲,那是我的乳名。我扭過頭落淚了。我以為當年村里一些女孩很難嫁人的,都找到了好人家;也見到了一個個長得蠻好的小伙,得一一問起誰是誰家的。那些孩子們真好,把我這個年齡段該幫主人家忙的都幫下了,入殮前、出殯后,還陪我們喝上了幾口。

        記賬結束,我賬本上的總額與數(shù)錢的一核對,現(xiàn)金少了一百塊。我急壞了,問怎么辦?我沒有記錯啊,我反復核對好幾遍了。數(shù)錢的笑笑說沒事,不關你的事。我說我補一百塊錢進去,只是沒帶現(xiàn)金,誰給先墊一下,過后我轉賬還。他說,賬房先生我們去吃飯喝酒吧,你來接手時,某某那個家伙臨時記了十幾個賬就已經少了一百塊了,主人家也知道了,很通情達理。下次你回來記賬,我們不會再有錯的。

        聽他說完,一思量,喊我乳名的人又會少了一個。我問,下次回來我還做賬房先生嗎?

        責任編輯 晨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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