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發(fā)生的事情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真的有時候變成了假的，假的有時候變成了真的，或許最不合邏輯的事情就是邏輯突然又起作用了。至少當(dāng)科里亞坐在我旁邊的時候，我認為科里亞是我的朋友。每當(dāng)他向我說點什么，或當(dāng)我試圖向他說點什么時，我們都會認真地傾聽對方。當(dāng)我們一起在我最喜歡的數(shù)學(xué)網(wǎng)站上觀看課程時，當(dāng)我們在一起做家庭作業(yè)，突然找到解決思路時，他都贊同我，我們還是好朋友。

“但這并不意味著我要參加全國奧數(shù)巡回賽?！蔽彝蝗徽f。科里亞緊接著說：“唉！你只是說說而已吧！”我說：“我是認真的。”他說：“先不說這個了，現(xiàn)在繼續(xù)?！比缓笪覀兝^續(xù)學(xué)，再然后，一切都以如此不合邏輯的方式再次符合了邏輯。

但事情的發(fā)展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它就像一個人一樣，有時或許會讓別人感到陌生。傍晚時分，我和科里亞走下樓梯，科里亞想和我的同父異母姐姐約瑟芬道個別。于是他繼續(xù)往地下室走去，我能聽到他敲門的聲音，也能聽到他轉(zhuǎn)動門把手的聲音，但很快就安靜了，片刻之后他又踉踉蹌蹌地走上樓來。

“她不在房間里?！?/p>

“哦?！蔽衣柫寺柤?，然后沖媽媽的書房喊道，“約瑟芬呢？”

“她和你爸爸一起吃壽司去了！”有聲音從書房里傳來，“他們不想打擾你。我這里還很忙，你自己弄點吃的吧，好嗎？”對科里亞來說，媽媽的這些話可能只代表一次平常的家庭安排，但對我來說，我立刻意識到這是某種奇跡。

“那就代我向她問好。”科里亞一邊說，一邊蹲下來穿上他的運動鞋。

“我會的?！蔽冶ＷC道，我確實是真心的。

“明天下午我還能來你這里嗎？”他站起來說道。

“好的，沒問題?！?/p>

“還是學(xué)切線函數(shù)，行嗎？”

“行，然后學(xué)體積問題。”

科里亞咧嘴一笑，消失在門外，只剩下我一個人待在了那里。

有那么一會兒，我傻傻地站在那里，想象著我爸爸和我姐姐坐在一家壽司店里的場景，可能一開始他們會有點不自然，然后他們開始點菜，他們會在等菜的間隙開始對話。起初，他們只談?wù)撔┎恢匾氖虑?，但不知什么時候，約瑟芬拋出了一句話，爸爸沒有打斷她的話，然后她就一句接一句地說個沒完了。我能夠在自己的眼前想象這些場景，她是如何把一個個帶有悲傷、憤怒和期待的句子噼里啪啦地說出來的，所有這些句子她從未對別人說過，但她心里恐怕已經(jīng)說了千百萬次了。也可以說，我仿佛就坐在他們旁邊的一張桌子前，向他們偷偷看去，假裝拿起一點東西吃。如果他們說的內(nèi)容與我無關(guān)，我就不聽好了。我現(xiàn)在被冷落了，這讓我心里感覺很奇怪，但沒關(guān)系，因為這么多年來，爸爸只是我一個人的爸爸，而約瑟芬被排除在外……或者說她把她自己排除在外，總之她沒有爸爸。但事實上，她也可以和我一樣擁有一個爸爸。

真的很奇怪，因為我眼前不僅看到了他們兩人，還看到了約瑟芬的媽媽在她凌亂的病房里，一只手里拿著一個掛著茶包的杯子，另一只手拿著頭巾，音響里播放著吵鬧的音樂。我甚至還看到了我的媽媽，她像平時一樣，坐在桌前看她的譯稿，但她仍然可能會不時想起，當(dāng)她懷孕時，爸爸一開始不想要我，要放棄我，那時的她有多難?，F(xiàn)在我不再生任何人的氣了，我的喉嚨也沒那么疼了，我只是覺得事情有些復(fù)雜。我想到，如果人們彼此能夠坦誠相待，就能成為朋友?？评飦喸俅纬霈F(xiàn)在我的腦海中，我們是不是朋友，現(xiàn)在還不太清楚，不過將來我們也許會成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的好朋友，就像我今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喜歡數(shù)學(xué)一樣。

然后我感覺有些餓了，因為我的腦海里擺在桌上的壽司不是給我吃的，而是給我姐姐吃的，于是我走進廚房，拿了幾片面包，抹上一些番茄醬。它們也很好吃！

“馬爾特！”澤爾胡森老師一邊走出教職工辦公室，一邊神情驚訝地喊道。他看起來很高興，甚至還有些激動，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他問：“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嗎？”

我回頭看了一眼陪伴我的馬茨和菲利普，他們倆現(xiàn)在像兩個保鏢似的站在我旁邊，然后我看著澤爾胡森老師的臉說：“我決定去參加比賽了?！?/p>

他甚至花了一兩秒鐘，不，兩三秒鐘的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他看起來真的很高興，笑得合不攏嘴，然后他說：“現(xiàn)在我放心了！”我認為這是一件小事，但他竟然把我抱在懷里，他的右手還因激動而不停地哆嗦。

“但是……”我說道，我把自己抱住他的手又一次放了下來。

“但是什么？”

我想把視線移開，我不想被他抱著，我想轉(zhuǎn)過身去，帶著馬茨和菲利普逃跑，然而我不得不強迫自己，站在他的目光之下。“我不想再去數(shù)學(xué)俱樂部了?？评飦喛梢詭臀乙黄鹁毩?xí)。”

澤爾胡森老師的笑容消退了一些，但并沒有完全消失。

“這樣我可以更好地集中精力?！蔽液芸煅a充說道。

現(xiàn)在他的笑容又變大了，幾乎變成了咧嘴大笑?！拔叶??！彼f道。

他沒有詳細說明他懂了什么，但我仍然覺得我的臉紅了。

“幸好我還沒有撤回你的參賽申請?！彼f。然后他摸了摸耳朵，沒有再說話，我一時不知道他這是談話結(jié)束的意思，還是沒結(jié)束的意思。

“好，那就好……”我喃喃道，并且想趁此機會轉(zhuǎn)過身去逃跑，但他居然用胳臂肘碰了碰我的胳膊。

“你現(xiàn)在有我的電話號碼了。”他說道，“如果你有任何問題，不要害怕，隨時可以打電話過來。我知道你不需要什么指導(dǎo)，一個人就可以很好地完成作業(yè)。但以防萬一。我一直都是這樣：隨時待命！我說得對嗎？”

這時，突然之間，我覺得他又是我的澤爾胡森老師了，但同時也是拉勒、科里亞、皮亞、格雷戈爾、小陳和萊奧妮的澤爾胡森老師，因為他關(guān)心、喜歡數(shù)學(xué)，他也喜歡我們這些同樣喜歡數(shù)學(xué)的人。

“謝謝！”我說。他回答：“我也謝謝你！”我們之間的談話就這樣結(jié)束了。

“咱們還去自助餐廳嗎？”菲利普問道。于是我們向自助餐廳跑去，主要是為了到那里休息一下，以便從上弗林斯先生的地理課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本來我想告訴你們，我們可以在接下來的幾天到我家去?！瘪R茨在我們匆匆走下自助餐廳的樓梯時說，“只要我們不整天打游戲，我父母就非常歡迎你們一起來。但如果你到時候必須要繼續(xù)做數(shù)學(xué)題的話，馬爾特……”

“好吧！我不學(xué)就是了?！蔽一卮鸬帽任蚁胂笾羞€要快，即使在我推開自助餐廳的玻璃門，思考了三分鐘之后，我還是覺得我的回答是正確的。去與不去，我少上或多上一下午課，真的沒什么影響。因為，數(shù)學(xué)課對我來說是件重要的事，但不是我的全部。畢竟，我與馬茨和菲利普在一起也是一件重要的事。要是和科里亞在一起，我不僅可以學(xué)習(xí)，還可以聊聊天什么的?；蛘哒f，只要姐姐一直在我們家住著，哪怕和她一起坐著也挺好的。

我在人群中四處張望，看看約瑟芬在不在，我腦中已經(jīng)在想她會不會又逃課了，盡管她曾向我保證，說就算我讓她逃課，她也不會再逃課了。果不其然，我在一張桌子后面發(fā)現(xiàn)了她，就是緊靠窗戶的那張桌子，她正在和幾個十年級的女生交談。好?。拇┲虬鐏砜?，她好像不是這個小團體里的人，這個小團體的人在穿著打扮方面特別講究。另外，她也不是一個擅長控制聊天節(jié)奏的人。但至少她沒有把耳機塞進耳朵里聽音樂，也沒有把連帽衫的兜帽戴在頭上，甚至也沒有把她那殺手般的目光投放出來，而是時而說些什么，時而向窗外望去。當(dāng)我看著她，向她招手時，她注意到了我，也向我揮揮手。

然后，我在自助取餐臺前發(fā)現(xiàn)了科里亞。他站在一個女孩身后，那女孩半對著他，不知道在笑什么。有那么一會兒，我真想上前跟他打個招呼，但后來我沒有過去。這不僅是因為他不想和學(xué)校里的七年級學(xué)生有任何接觸，還因為那個女孩看他的眼神閃閃發(fā)光?，F(xiàn)在她又被他說的一句話給逗笑了，要是我現(xiàn)在過去，把自己推到他們兩個之間，不是有點不合時宜嘛！到下午的時候，我可以問問他那個女生是誰，他是不是喜歡她。

“就這么說定了?！蔽覍︸R茨說道，然后再次轉(zhuǎn)向馬茨和菲利普，“哪天見面，聽你們倆的。”

中午了，我匆匆往公交車站趕去，遠遠看到拉勒正在過馬路。如果她是從一體化綜合學(xué)校去數(shù)學(xué)俱樂部的話，我真的不需要跟她見面。

為了不讓她看見我，我加快步伐，不左顧右盼，最后慢跑起來，居然趕上了比平時早一班的公交車?；乇芾盏恼麄€過程，使我覺得很緊張，而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站在擁擠的公交車上時，我又不得不在汽車轉(zhuǎn)彎產(chǎn)生的向心力的晃動下，使自己保持平衡。車內(nèi)暖氣散發(fā)出的熱氣讓我瘋狂出汗，這時我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對我和拉勒的關(guān)系，我想我該做點什么了。雖然我現(xiàn)在可以遠離數(shù)學(xué)俱樂部，避開拉勒，但我早晚會在奧數(shù)巡回賽中見到她，因為我們會和澤爾胡森老師一起去賽場，一起度過整整一天。如果我不和她一起去賽場，那能行得通嗎？

是的，行不通。如果我要和她一起去賽場，我就得向她解釋，說我覺得我說過的話很愚蠢，讓她別介意。我能做得到嗎？

要不然，是不是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更合適？有一個人在決定性的時刻很不幸地按照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以聽起來很正確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意愿，可后來又意識到這是一個錯誤的表達方式，并認識到要為這種錯誤的做法做出補償。如果說這不是一個笑話，那又是什么呢？

“你沒事吧？”突然有人在我背后問道。我轉(zhuǎn)身時差點失去了平衡，但隨后我看到約瑟芬從一個胖男人和一個瘦女人之間奮力地向我擠過來。

“原來你已經(jīng)在公交車上了?！蔽艺f道。

“你才察覺到?。　彼p輕推了我一下，我差點沒站穩(wěn)。

“你今天中午匆匆忙忙的，你這是干什么去？”

“我沒有匆匆忙忙的?！彼恐卉嚨你q接處說道，“但當(dāng)我看到我的小弟弟像一頭小豬似的從學(xué)校跑出來時，我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跟著我跑過來的？”

“一次非常出色的跟蹤。”她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說道，“只是，我的體力比你好，跑在了你的前面。你就招了吧！你在逃避什么？好像有人在后面攻擊你似的，上個星期在學(xué)校一切還順利嗎？”

“是的，當(dāng)然，只是……”我看到那個瘦女人從約瑟芬肩膀后面露出半個腦袋，在偷偷看我們，于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今天是星期一。拉勒隨時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為了避開她，我才跑的?！?/p>

約瑟芬嘆了口氣說：“你還是沒弄明白你們倆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直都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蔽倚睦镉幸环N螞蟻爬過似的麻酥酥的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讓我感到興奮似的，“我不知道該怎么描述?！?/p>

“這么說，你連試都沒試？”約瑟芬困惑地閉上了眼睛，然后好像是向我和車上所有感興趣的聽眾宣布似的說道，“噢，馬爾特·里普肯！有時候你真的是個愚蠢的小男孩?！?/p>

后來，我在騎車去科里亞家之前，給拉勒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回到家之后，又發(fā)了一條：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那么說話。順便說一句，我還是要去參加全國奧數(shù)巡回賽的。

她沒有回復(fù)。

“我的天！”這是約瑟芬知道后的反應(yīng)。接著她從沙發(fā)床上坐起來，把我的手機搶了過去。

“你要干什么？”

她不理我，我看到她的大拇指不停在屏幕上滑過，找出了我的信息記錄。

“嘿！”我想阻止她。

她只是轉(zhuǎn)過身去，用胳膊肘推開我。當(dāng)我拿回手機時，她已經(jīng)發(fā)了兩條消息了。

你好，我是約瑟芬，馬爾特的姐姐。他真的、真的很抱歉，他只是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才好。

（男孩嘛！）你是知道的，他喜歡你，但這件事情使他感到非常不好意思，這就是為什么發(fā)生了不應(yīng)該發(fā)生的情況。

“約瑟芬，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對她大喊大叫。

幾分鐘后，一條短信隨著蜂鳴聲傳過來。

“我說讓她一定要接受你的道歉?！奔s瑟芬回答道。我想拿回我的手機，但她不給我機會，不過她至少還給了我讀一讀那條短信的機會。

拉勒：你好，約瑟芬。其實我本來也是很喜歡他的，這也許就是問題所在。否則，我不會在乎他把我當(dāng)成白癡看待的行為。

約瑟芬：是的，那件事情也讓我很生氣，但如果你知道我們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可能會理解他為什么最近總是那樣發(fā)狂。

拉勒：哦！我認為他需要改變自己……

約瑟芬：對，而且我看最重要的是他需要讓自己變得更好。也許有一天他會親自向你解釋的。

然后她非常鄭重地把手機還給了我。

“你再也不會拿到它了！”我大叫著趕緊關(guān)上了WhatsApp。其實，我一點也不生約瑟芬的氣。正相反，我還要感激她讓拉勒接受我的道歉，她還引導(dǎo)拉勒說出了喜歡我……其實拉勒本來就喜歡我。此外，約瑟芬還寫道：我們家里。

“馬爾特、約瑟芬，該吃晚飯了！”媽媽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從樓上傳來，現(xiàn)在我們四個人似乎真的變得和平相處了。

“知道啦！”我說，突然間我覺得特別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