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方啟

安徽懷寧人，教師，安徽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散文選刊》《四川文學(xué)》《河南文學(xué)》《小說月刊》等。散文集《生命是一次美麗的燃燒》被教育部列為中小學(xué)圖書館核心書目，發(fā)行量超百萬冊。

太陽出來不久，熙熙攘攘的人影就在金黃的晨曦中晃動著，我忽發(fā)奇想，淘氣地從人流的一邊蹲了下去，要證實一下我的猜想。果真，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那些晃動的人影，愣是把掛在東邊的太陽給遮住了，形成了一道地上的密不透風(fēng)也不透亮的云。我這個人有時候就這么不可救藥，這本來是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們玩的把戲，我一個都已經(jīng)有了孩子的人照樣樂此不疲。和孩子們不同的是，我得為生活奔忙，不過，因為剛才的所見，心情就跟小時候逃學(xué)成功了一樣好得出奇。

從家到單位的距離并不太長，我基本上不需要擠公交，我的兩條干瘦的長腿就是最好的工具。不是說行走是最好的健身嗎，我就這樣為自己健身著。早晨，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行色匆匆，這神色也表明，做人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忙忙碌碌，不一定能獲得期望的所得。不止一次出門時，妻子鐘曉慧就在數(shù)落我急著離家就是為了逃避家務(wù)事，哪怕是幫著抱抱孩子也好。我還沒有來得及適應(yīng)父親這一角色，重要的是，我未來的小棉襖，長有鋒利的指甲，通常會把我的臉上撓得左一道血痕又一道的指甲印，而鐘曉慧卻笑不可支，認(rèn)為這是女兒出息的象征，作為母親，能有一個進攻型的女兒，這自然是值得驕傲的，進攻是強者的表現(xiàn)，進攻的人生是積極的人生。女人從改變了身份后性情也跟著大變，結(jié)婚前，有幾個女人不是溫柔賢惠的，現(xiàn)在的鐘曉慧離河?xùn)|獅子的距離大抵是只隔著一條河，這頭猛獸一旦成形并崛起，日子還有什么情趣可言嗎?？赡苁鞘懿涣怂膰Z叨，我成了上班從不遲到也從不早退的人，反正鐘曉慧暫時的工作就是帶孩子。

不緊不慢地在人流中穿行，也不知咋了，我看到了一個不該看到的身影，整個人也瞬間傻了，好在我還知道揉揉眼。這不揉還好一點，揉過之后，那身影看得更真切了，那不是同一個單位的張妤還能是誰，頭發(fā)、衣服、神情，甚至回頭的動作，都完全一致。要說撞臉，頂多也就是局部相似，而眼前的那個在人群中忽隱忽現(xiàn)的身影，就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張某人。我的心剛開始還只是挪挪位，才幾秒的工夫，這就跑到了嗓子眼。媽呀，大清早的，這不是活見鬼嗎。算來有兩個多月了，不，可能是三個月了，我是親眼看著張妤被推進火化爐的。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難，只好在旁邊的公交站臺里的座椅上坐了一會兒。我歷來是不信世上有鬼怪存在的，白天見鬼，更不可信了，今天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被打臉了。想我和她也沒什么過節(jié)，縱然有點故事，也都是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礎(chǔ)上，最終好合好散，誰也沒有傷著誰……

到了單位，遇見我的同事們，一個個都問我這是怎么了，我才知我的狀態(tài)糟糕到了何種程度，就連平時總是挺著胸脯昂著頭的副局長梁文禮也多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我成什么樣子了。我能說我見鬼了嗎？也許，我應(yīng)該把我在上班途中看見的情形跟副局長梁文禮說一說，他和張妤可不是一般的關(guān)系。想到那個關(guān)系，我的牙根都癢癢的。假如我真的跟梁副局長說了，他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盛氣凌人嗎？

下班回家，鐘曉慧也像見了鬼一樣朝我奔過來，用她有些冰涼的手試了試我的額頭。也許女人是最敏感的，這會兒，漸行漸遠(yuǎn)的溫柔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跟人吵架了？

沒有呀。

你的狀態(tài)可不是一般的差呀，可別是病了。

哪會，許是累了吧，今天跟財務(wù)科的人下鄉(xiāng)，喝水的工夫都沒有。我說的是實話，在鄉(xiāng)村，我的眼中全是張妤的影子，稍微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沒有。關(guān)于這個實話，我是不敢告訴鐘曉慧的，她或許以為與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就是白紙一張。

那就歇會吧，要不晚餐就叫外賣？鐘曉慧對于外賣情有獨鐘，她就是那種飲食重口味的類型，喜歡把生活調(diào)得又酸又辣。

那就外賣吧。我的口味歷來都比較清淡。看來，必要的示弱和撒嬌能喚起女人沉睡的溫柔。

如果說僅僅一次，有可能是眼睛不給力，或者是腦子暫時短路，出現(xiàn)錯覺了。接下來再次看到，還是我的眼睛或者大腦出現(xiàn)故障了嗎？我能把這個既能讓自己魂飛魄散又讓他人覺得荒誕不經(jīng)的所見爛在肚子里嗎？不，我擔(dān)心時間長了，我的小心臟會被撐破。思來想去，我覺得有必要拽上一個人跟我一同享受油煎水煮的滋味，張妤去世了，他跟沒事人一樣，并且愈發(fā)的紅光滿面。可他壓根就不走我經(jīng)常走的那條路，不走那條路，他大概就不會看到那可怕的一幕。那人就是副局長梁文禮。張妤在世時，梁副局長沒少帶上她出差。只是，與梁副局長出差一次，張妤的笑容就會減少幾成，這朵人見人愛的花，就慢慢變成了冷美人。

其實，張妤最初出現(xiàn)在局機關(guān)，簡直跟出水的芙蓉一般，愛笑，笑得生動，笑得燦爛，也容易接觸。我比她早幾年進入機關(guān)。我最初是檔案管理，現(xiàn)在依然是檔案管理。不管怎么說，咱是通過公考上來的。聽說張妤最初是在一所鄉(xiāng)下的初中教外語，后來考進了民政局，所謂的工作，除坐在電腦前偶爾接收一些郵件和文件，有時一整天幾乎沒事可做。遇上洪水和干旱等自然災(zāi)害，相對要忙一點，主要是對各鄉(xiāng)鎮(zhèn)的損失情況做做統(tǒng)計，提交報告，申請發(fā)放救災(zāi)款。張妤的具體的工作也就是局辦的一個工作人員。

一把手頻繁換人，有時隔一年就換一個，多半是不熟悉業(yè)務(wù)的。而身為二把手的梁文禮，在民政局一待就是好多年，成了實際上的當(dāng)家人。

張妤的到來，給一潭死水的機關(guān)打了雞血一般，氣氛明顯不一樣了。我那時慶幸自己是一只快樂的單身狗，不動聲色地發(fā)起了愛情攻勢，尋找機會并且制造機會與張美人獨處。所幸的是，張美人并不是月中的嫦娥可望而不可即，她的微笑散發(fā)著金黃的光暈，她的溫柔，可以把最堅硬的金屬化成水。都說柔情似水佳期如夢，跟張妤在一起的時光，常常使我覺得是在做夢。在我的一再請求之下，她終于賞臉與我進電影院看電影。醉翁之意不在酒，誰稀罕去看一部電影，電影院不過是征服美人的戰(zhàn)場，抱得美人歸才是終極目標(biāo)。從影院出來，我的沖動有點像洪水，伸出有些顫抖的手，從背后抱住了張美人纖弱的腰身，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她的身體像觸了電一樣抖動了一下，而后僵硬著，只是沒多久又恢復(fù)了最初的狀態(tài)。這種肢體語言其實在告訴我，可以繼續(xù)下去。我慢慢抓住了她的小手，我激動得流出了眼淚。她笑著說，傻東西，哭什么。沒想到，淚水也從她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里滾落了下來。聽人說，愛情會讓墜入其中的人變傻，倘若一輩子都能置身愛河之中，就當(dāng)一輩子快樂的傻子又有何不可。我顫抖著捧住她玉雕冰琢一般的面頰，屏住呼吸，把自個兒的嘴巴壓在她的小嘴巴上。過了會兒，她從我的懷中掙脫，說，她明天要參加由縣政府組織的招商小組去外地招商。她這是發(fā)出要回去的信號。

極端不舍地送她到居住樓，趁著沒人，我再次拉她入懷，準(zhǔn)備再度猛烈地吻她，這回，她出手阻擋住了我，說這兒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了，還是要注意影響為好。到了這一步，也就意味著張美人就是我的美人，如果不出意外，我們可以互相牽手，可以組建自己的小家庭。我不敢想象相濡以沫是個怎樣的光景，但我已經(jīng)在體驗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的滋味。那個夜晚是何等的甜蜜，從窗戶里直射過來的月光，幾度把我撓醒，我還幾次從夢中笑醒。

事實說明，我高興過了頭，招商歸來的張妤，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對于我的約會請求，她硬邦邦地不予理睬，我自然是又急又惱，依然有些不死心，當(dāng)我趁她不注意從后面抱住她時，她立刻跳了起來，緊張的神情猶如遭遇了色魔一般。才幾天的時間，一下子判若兩人，為什么呀？我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打給她的電話不接，發(fā)給她的微信不回，我已無計可施。誰給我們摁下了停止鍵？是誰？一邊，我悲痛欲絕地勸告自己，算了吧，算了吧，天涯何處無芳草。話雖這么說，心跟撕碎了一樣的疼，她呢，就連遇見的機會也不肯再給我，好像我是病毒一樣，必須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窮追不舍，已沒有任何意義了。我于是裝作大度的樣子，對于她當(dāng)初的情誼表示感謝，保證以后再也不去打擾她了，以后各自珍重，各自安好。

那以后，可能是隨著梁副局長一起外出的次數(shù)增多，張妤越發(fā)不會笑了。我心想，不就是跟著一個副局長出差嗎？瞧她拒人千里的神情，好像是突然被加官晉爵了一樣，背地里，跟一向聲名狼藉的梁某人不知干了什么勾當(dāng)呢。漸漸地，就算偶爾遇見，我們連招呼也給省略了，仿佛不曾有過一點交集。

是的，天涯何處無芳草，沒有了張美人，鐘美人慢慢走進了我的生活。我是經(jīng)人介紹才認(rèn)識鐘曉慧的，她在幼兒園上班，也屬體制內(nèi)，對于婚姻的要求不高，見了我的父母后，把對付幼兒的那一套不自覺地給用上了，這讓我母親一下子就喜歡得不得了。母親直夸我有眼力，找了一個過日子的人。其實，我還是心有幾分不甘的，與張妤相比，一個是精雕細(xì)刻并且筆筆恰到好處，這一個雖不至于粗制濫造，但離精品，差的不止一點點。好在樣貌當(dāng)不了飯吃。鐘曉慧樣樣都比較大眾化，連后來遇事嗓門不知不覺地大起來和她臉上過于明顯的雀斑都一樣大眾化。

只隔了幾天，我又一次看到張妤的魅影，并且是正面遇見。我心想，照這個出現(xiàn)的頻次，我遲早會被嚇?biāo)馈Ｔ谑赖臅r候不肯與我同衾，難道這是要邀約我與她同冢？當(dāng)初變臉和反目的可不是本人，我記得我與鐘曉慧舉行婚禮的時候，她張妤連個人影都沒出現(xiàn)，所有的同事都參加了，獨獨她不給面子，如此無情無義，為何現(xiàn)在沒完沒了地跟我耗上了呢？我又不欠她什么。

就在我寢食難安方寸大亂之時，聽到了一條大快人心的消息，副局長梁文禮突然大叫著“鬼鬼鬼”，而后就昏死在他經(jīng)常上下班途經(jīng)的那條大街上。送到急救室，被搶救過來后，依舊是驚恐萬狀地說“有鬼”，弄得醫(yī)護室里那些年輕的護士也跟著緊張?？粗羧罩焊邭鈸P今日魂不附體的梁副局長，我心想你也有今日！但愿張美人的鬼魂從此能放過我，我跟她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況且，我都是有家庭的人了。她在我面前出現(xiàn)，也可能在提醒我，畢竟有過短暫的肌膚之親，應(yīng)該到她的墓地去看看她，給她敬獻一些像她一樣美麗的花兒。

梁副局長差不多被廢了，成日里都一直在喊著鬼，醫(yī)院里不讓喊，只能送到家里喊，家里也嫌煩，送到了單位，整個局機關(guān)像在上演聊齋一樣，正逢上級到縣局檢查工作，檢查組建議盡快將梁文禮送回家，如果長期是這么一個狀態(tài)，讓他辦理病退了事。

說來也怪，打從梁副局長撞見鬼之后，我的日子總算太平了下來，謝天謝地，但愿她不要再來找我，再來，我也要崩潰了。

聽說梁副局長在家鬧得越來越兇了，梁家戲劇性的一幕發(fā)生了，一直在家當(dāng)全職太太的梁夫人，打包了家中的存折和金銀等物，消失了，這倒正應(yīng)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遇見鬼魅雖然可怕，但就是那么嚇一嚇，居然就被嚇傻了。仔細(xì)掂量，怕見鬼，必然是心中有鬼。由此，可以得出一個判斷，副局長在已然成為鬼魂的張妤身上欠債太多，害怕鬼魂來索要。至于索要什么，當(dāng)然是欠了什么就要什么?？磥砣诉€是不能多行不義。那么，關(guān)于張美人的死，如今看來，確實疑點重重。當(dāng)初的傳說是張妤參加系統(tǒng)內(nèi)一年一度的例行體檢，被查出了可怕的病，關(guān)于這一點，無可非議，報告被單位許多人都看到了，看到后，人們都這樣安慰張妤，如今科技發(fā)達(dá)，這病是能治愈的。這番說辭后，立刻舉出現(xiàn)實中誰也有病，照樣活得有滋有味的例子。而緊接著的事實是，張美人偏偏不按常理出牌，用一瓶藥抹掉了自己的擔(dān)驚受怕。好死不如賴活，這是多么簡單的道理，張妤有那么脆弱嗎？他殺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誰會對一個將死之人下手。但張妤畢竟是被一瓶藥拿走了性命，除掉病，可能還有巨大的心理壓力，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得知張妤香消玉殞的消息，我的確驚出了一身汗，立刻慶幸跟她沒有戀愛成功，否則，我現(xiàn)在可不就是未亡人嗎？人就是這么的現(xiàn)實，我本來就很卑微，卑微的人，總是少不了要給自己權(quán)衡利弊。

現(xiàn)在想來，我終究還是對她有所虧欠，畢竟她當(dāng)初付出過純潔的感情，我呢，一旦此情難以為繼，就把對方當(dāng)成了空氣，必要的關(guān)心和幫助也都統(tǒng)統(tǒng)一筆勾銷。尤其在聽到有人議論張妤的長短的時候，所有的議論都被抵擋在我的感知之外，能回避盡量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副局長廢了，病退的手續(xù)正在辦理，出于人道，同時也是出于義務(wù)，局里隔三岔五地抽人照顧差不多喪失了自理能力的梁某人，那人渾身上下比豬狗還要臟，正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這大概就是命運無常吧。辦公室主任老馬暫時代理副局長行使職權(quán)，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也便空了下來。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前局辦主任主動找我聊起了他剛剛卸任的職務(wù)，看來是在有意培養(yǎng)我。我把前辦公室主任的原話學(xué)給了鐘曉慧，鐘曉慧興奮得立刻兩眼放電，居然肉麻地?fù)е矣H了起來。

我說，你也別犯倔了，該打通的關(guān)節(jié)就得打通，當(dāng)官是一條金光大道，同時又是一座獨木橋，不是人人都有這命的。鐘曉慧說到這，前所未有地慷慨地遞給我一張存有五萬人民幣的銀行卡。我呢，錢是接過了，到時候咋花，就不是由鐘曉慧說了算。鐘曉慧在憧憬著我們的未來，她說，別看是一個局辦主任，要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奮斗了一輩子都還沒能如愿，你這么年輕，保不住將來真的是前途不可限量。經(jīng)她這一說，我感到我有點飄。

跟你說的話都聽到了嗎？有些女人對待自己的丈夫，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在重大的問題上，她歷來就喜歡把關(guān)。她將五萬元的歸屬做了細(xì)致的安排，誰該送多少，不厭其煩，并且有著超好的耐心。我說就憑卡里的那些錢，是能夠讓我在號子里蹲上幾年的。

又來了是吧？鐘曉慧立刻吼了起來，翻臉比翻書還要快。

咱不是跟你說著玩嗎？

總沒一個正形的，跟你說正經(jīng)的，你嘻嘻哈哈個啥？她的嗓門降低了一半。

行了，行了，都聽你的，不過，丑話我可要說在前頭，到時候錢是送出去了，如果啥也沒撈到，你可不興沖我急。

誰沖你急了，向來銀錢不走空路，就算暫時作用不明顯，不還有來日嗎，來日方長嘛。鐘曉慧語氣終于軟了下來，她的和緩語氣讓我反而有點不適應(yīng)。

局辦主任的人選一時還八字沒一撇，我側(cè)面打聽了一下，現(xiàn)任副局長老馬已經(jīng)找過多人談心。瞧著這陣勢，該不是廣撒誘餌等著更多的呆頭魚兒上鉤吧。在機關(guān)待了幾年，這點鬼把戲我還是能識別得出來的。不過，有一點還是讓我大惑不解，現(xiàn)任副局長已經(jīng)不止一次找我談話了，這算不算是突出重點？他還話里有話地告誡我，在機關(guān)就應(yīng)該有一盤棋的想法，時時處處都得替機關(guān)著想，以機關(guān)利益為重。言下之意是不該說的千萬不能說，要絕對服從。副局的這番開導(dǎo)使我隱隱約約地覺得，莫不是紀(jì)委巡視組在青睞民政局。經(jīng)過打聽，果真是這回事，巡視組的人已經(jīng)來過幾次了。這當(dāng)口，鐘曉慧賞給我的五萬元，我就更不能隨便動了?；氐郊遥姇曰鄄煌５刈穯?，我用早就編好的謊言打發(fā)過去，直把鐘曉慧樂得雙眼都瞇成了一條線，好像吉星馬上就會眷顧我。

總體來說，看似平靜的日子總像蘊含著某種危機，我有時心神不寧，有時煩躁不安，這倒不僅僅是因為鬼魅的出現(xiàn)，經(jīng)過了一些時日的折騰后，我反倒坦然多了，大不了把命交給她，由著她處置好了。

回到家，我的坦然到底是靠不住的，鬼魅竟然跑到我的家中來了，正與我的老婆坐在一起。不等我說什么，鐘曉慧沖我笑了笑。別緊張，這是張婕，張妤的孿生姐姐，我的同事，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

是嗎？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原來的魅影，是活生生的人，我立馬感到臉上熱辣辣的，心想都什么年代了，居然還相信起鬼魂那一套來。

張、張老師，你找我嗎？我突然有些結(jié)巴。

張婕點了點頭。真像，完全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

我前幾次在大街上遇到的那個與張妤非常相似的人大概就是你吧？

張婕還是點頭。

還好，我總算沒有把我怎么害怕怎樣失態(tài)說出來，既然真相大白了，那羞于啟齒的一切應(yīng)該爛在我的肚子中了。

看到與我妹極其相似的人，你有什么想法？

看來，來者不善。

鐘曉慧突然向我擠了擠眼，敢情她什么都知道。我立刻羞紅了臉，沖著張婕搖起頭來，表示沒有什么想法。鐘曉慧向我撇了撇嘴，意思是在告訴我，有人在說假話，只不過她沒有戳穿罷了。

在你面前出現(xiàn)，我其實只想驗證一下我與我妹到底相似到了什么程度，結(jié)果，第一次，我有點失望，從你的一系列反應(yīng)中，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越往后來，我越失望，也許，你與我妹并沒有多少交集。不過，從我妹留下的日記中，我看得出她對你是真心的。她寫到與你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她是那么的開心。張婕說著這些，像在說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故事，顯得不一般的平靜，恰恰是這平靜，讓我格外的擔(dān)心，擔(dān)心風(fēng)暴即將到來。

我清了清嗓子，實際上是在提醒她，當(dāng)著我老婆的面，那些過去的事，還是不要再說了，總得考慮考慮另外一個女人的感受。

然而，張婕并不理會我的提醒，繼續(xù)著她的自說自話。張婕明顯比張妤火辣，有一種敢作敢為的豪氣。我不想反駁她，如果說張妤怎樣怎樣對我有感覺，應(yīng)該不會有后來的分道揚鑣吧。張婕似乎看透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她說，你一定奇怪張妤后來為何突然翻臉。

我正想知道這一點，但又不愿回顧不光彩的過去，失戀本身就是一筆爛賬。

張妤越離你遠(yuǎn)，對你的情意就越深。

此話怎講？

這說明她害怕你受到傷害，為了你過得好，她選擇了放棄。

我越來越糊涂了。

你們不就是從她那次參與招商才突然疏遠(yuǎn)的嗎？

我點頭。

就是那次，千刀萬剮的梁某人對她用了迷藥，還給她錄了不堪入目的視頻，他用那個視頻控制住了張妤，不僅自己把張妤當(dāng)作玩物，還將她作為禮物送給領(lǐng)導(dǎo)。張婕再也無法平靜講述，眼珠子都紅了。

什么？我立刻血脈僨張，心底里的火山立刻要爆發(fā)。

你覺得我會編造這樣的謊言欺騙你嗎？這其中，包含著怎樣骯臟的交易呢？我妹壓根就不是病死的，是有人將她向絕路上逼。

我的天！怎么會是這樣？我渾身就跟篩糠一樣抖動了起來，心如刀絞，也不等張婕把話說完，就沖出了家，想找到那個十惡不赦的家伙，讓他領(lǐng)受一番皮肉之苦。

當(dāng)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找到那個人的家，大門緊鎖著，據(jù)他的鄰居說，那個人失蹤好多天了。好家伙，敢情這家伙裝瘋賣傻，是為了逃脫應(yīng)有的懲罰。

尋找無門，我一口氣跑到張妤墓地前號啕大哭，鐘曉慧也不知幾時站在了我的旁邊，淚水也爬滿了她的面頰。隨后，她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她能理解我此刻的情緒。

回家吧。

讓我再陪陪她，你總不至于吃一個死人的醋吧？

你都想到哪里去了。鐘曉慧苦笑。我主要是怕你受不了，既然都過去了，還是面向未來，我們好好過。

經(jīng)過一番電閃雷鳴般的發(fā)作后，我感到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也許鐘曉慧說的是對的，我不能當(dāng)著她的面，表達(dá)對另一個女子的一往情深，哪怕那個女人已不在這人間。

順便告訴你一個消息，就在剛剛，馬副局長打來了電話，說主任的人選定下來了。

我不相信好運會降臨到我的頭上。

你知道最終的人選是誰嗎？

不知道。我哪有心情理會這個。

就是你呀。鐘曉慧雙眼里放出的光芒在表示她此時是最幸福的人?；丶野?，大好前程在向你招手呢。

我這會兒最煩聽她的這番話，明明整個過程她都清楚，遇見了一點蠅頭小利，雙眼立刻放出綠光來，這就是典型的市儈嘴臉。

你先回家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靜什么靜？誰打擾你了？我就知道，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依然是那么重要，我不過是一個替代品，甚至替代品都算不上。鐘曉慧的嗓門又大了起來。要說，我是真的犯賤，鐘曉慧的目的通常都在呵斥聲中達(dá)成，而我的自主精神反抗意識也基本上在她的大呼小叫聲中土崩瓦解和灰飛煙滅，鐘曉慧總能一出手就掐中我的命門。

局領(lǐng)導(dǎo)還特意叮囑，作為新選拔出來的領(lǐng)導(dǎo)，一定要與大局保持一致，自覺維護集體形象，領(lǐng)導(dǎo)干部更應(yīng)該以身作則。鐘曉慧又換了一種口吻，傳達(dá)著與她毫不相干的領(lǐng)導(dǎo)的指示，她自己也好像突然變成領(lǐng)導(dǎo)了。其實，在家庭這個舞臺上，她一直在充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角色。不讓我靜一靜，我只能跟著她走。

走著走著，我再次看到多日不見的魅影了，這回看得真切，不是張婕，而是做鬼的張妤，我不再害怕，只有受挫后的虛脫感和無力之感，我希望她能向我走過來，給我一記響亮的耳光，這樣，我會好受許多。然而，魅影卻朝著相反的方向愈去愈遠(yuǎn)，最后完全消失不見了，我所能看到的是青天白日。lt;

（特邀編輯 丁逸楓 27831769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