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隨著中國動漫產(chǎn)業(yè)逐漸龐大，每年都有許多新的動漫開播，但大部分動漫有著濃郁的“生產(chǎn)線”風格。這樣的風格是現(xiàn)代文化產(chǎn)業(yè)與工業(yè)社會結合的體現(xiàn)，不僅表現(xiàn)在動漫市場，電影、小說等許多文化行業(yè)也有這樣的現(xiàn)象。

就中國動漫而言，有很大一部分動漫都改編自曾經(jīng)廣受歡迎的小說或漫畫，誠然，這樣的改編也有佳作，比如《一人之下》，但這讓中國動漫有了一個巨大的軟肋，原創(chuàng)能力不足。細細數(shù)來，最近幾年來原創(chuàng)的國漫（國內(nèi)的動漫）并不多，優(yōu)秀的作品更是屈指可數(shù)，現(xiàn)在，國漫的產(chǎn)業(yè)模式還在讓這個缺陷進一步擴大。

2023年1月1日，《中國奇譚》播出，讓國內(nèi)的一眾動漫迷看到了國漫的新希望。《中國奇譚》的出品方之一，是大名鼎鼎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在20世紀曾經(jīng)出品過《大鬧天宮》《寶蓮燈》等優(yōu)秀動畫作品，這些作品是國漫的“名片”，曾經(jīng)代表著國漫的最高水平。這次出品的《中國奇譚》把現(xiàn)代國漫推到新的高度，并給了原創(chuàng)國漫新的方向，特別是其中對傳統(tǒng)文化的應用，及其敘事方式，令人耳目一新。

（短片中有許多如妖怪、外星人之類的非人角色，但因為他們都有足夠的類人化表現(xiàn)，所以在本文中稱呼他們時統(tǒng)一用“他”，而不是用“它”。）

一、高級的動漫

《中國奇譚》是一個系列動畫短片，一共8集，觀看之后能讓人很清楚地感受到，這是一次嘗試。8集短片屬于不同風格，表現(xiàn)手法也不太一樣，很可能是制作者在嘗試尋找動漫愛好者的喜好。

第1集短片《小妖怪的夏天》，講的雖然是妖怪的故事，但反映的卻是現(xiàn)實社會廣大青年人的遭遇，所以該短片廣受好評。在細說這個短片之前，必須先來討論另一個問題：動漫的受眾只有孩子嗎？

之所以談到這個問題，是因為很多人反映這個短片揭露了太多社會現(xiàn)實，不適合給孩子看。根據(jù)筆者觀察，目前的國漫產(chǎn)業(yè)幾乎是靠青年人支撐起來的，少年兒童雖然也是動漫的主要觀眾，但是他們并沒有足夠的選擇權，很多時候是家長覺得孩子應該看什么樣的動漫，他們才能看到什么動漫。

所以評價動漫片的好壞，更應該去關注青年人有怎么樣的看法，而不應該是少年兒童的家長的看法。動漫的受眾，特別是那種有內(nèi)涵的動漫的受眾，也不應該只是少年兒童，很多時候，青年人或成年人才能明白動漫當中的深意。目前，許多中年人不太會在意動漫片的內(nèi)核，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只會用直覺或者根據(jù)自己的立場作出判斷，而不是根據(jù)其質量作出判斷。

闡明了這個問題，就能明白為什么《小妖怪的夏天》獲得了青年人的贊許，卻被少年兒童家長批評，以及幾乎聽不到少年兒童的聲音。當然，有爭議，恰恰說明這個短片有非常精彩的地方。

在筆者看來，《小妖怪的夏天》最精彩的地方，應該是對現(xiàn)代社會的映射，第2集短片《鵝鵝鵝》也有這樣的共性，只不過表現(xiàn)手法不一樣。先來說《小妖怪的夏天》，這個短片對現(xiàn)在青年人所面臨的困境，有著十分明確的表達。

短片的開頭，一只巡邏的小豬妖躺在樹下偷懶，他的好朋友烏鴉精急匆匆來告訴他，大王要召開重要的會議，得趕緊去參會。于是兩個小妖怪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洞穴參加會議，大王在會議上宣布五天后唐僧師徒要從這里路過，如果能活捉唐僧，表現(xiàn)有功的能分到一勺唐僧肉湯。

估計許多已經(jīng)踏入社會的青年人看到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忍不住會心一笑，這顯然是領導在“畫大餅”，而且是那種一點兒誠意都沒有的“畫大餅”。為什么只給屬下分肉湯？因為肉都被大王吃了。那么問題就來了，吃一口唐僧肉就能長生不老？為什么大王要把所有的肉都吃掉？當然是為了壟斷資源，為了獨占更多的利益，所以大王吃肉，屬下們就只有喝湯的份兒。

在大王公布捕殺唐僧師徒的計劃后，熊教頭讓處于底層的小豬妖等妖怪制作一千支箭。小豬妖很賣力地制作著，就在工作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在箭的尾部添加一根羽毛的話，能大大地增加箭的射程和提高命中率，于是他不惜拔光了好朋友烏鴉精的羽毛，做出了一批射得又準又遠的箭。本來小豬妖以為自己的創(chuàng)意能得到熊教頭的稱贊，結果熊教頭卻大發(fā)雷霆，把小豬妖做出來的那批羽箭折斷，并讓小豬妖重新制作。

看到這里的時候，估計很多人就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有多少人在初入社會的時候帶著滿腔熱忱，卻被一個個“熊教頭”一次次潑冷水，最后所有的熱忱消失，只靠著灰燼中些許的余熱茍延殘喘。

這就是《小妖怪的夏天》中所蘊含的社會性，很多人已經(jīng)習慣了肆意批評青年人，卻不愿意給青年人機會，這讓青年人備受打擊。令人無奈的是，如今全人類的社會體系構成，都基本上是以人情為基礎，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的青年人，就算有好的創(chuàng)意，也往往沒什么機會。

很少有影視作品像《小妖怪的夏天》這樣，如此精準地表達出這些社會現(xiàn)狀，所以，這個短片受到了有著類似經(jīng)歷的人們的肯定。特別是小豬妖回到家的那段情節(jié)，對這種社會共性的表達達到一個高潮。

熊教頭讓小豬妖喬裝打扮，去人類的集市上買煮唐僧肉的佐料，小豬妖乘機買了一屜包子，回家探望母親和家人。小豬妖告訴母親，他很好，大王每天都給他安排了很多事，做都做不完。

在說出這番話之前，小豬妖還經(jīng)歷了這樣三件事，第一件事：熊教頭又給小豬妖和烏鴉精派了刷鍋的任務，但那口鍋十分難刷，熊教頭便把有豬鬃的小豬妖當成毛刷，鍋是刷好了，小豬妖也禿了。第二件事：熊教頭命令砍一千斤柴，小豬妖和烏鴉精連搶帶偷，終于湊夠了這么多柴火，結果大王改主意了，要烤著吃唐僧肉，于是那一千斤柴被付之一炬。第三件事：烏鴉精出于好奇，悄悄看了一眼大王制造的陷阱，結果被狼大人帶走，再也沒有回來。

經(jīng)歷了這些事后，小豬妖還能這么說，那種在外面受了委屈卻不敢告訴家人的辛酸感撲面而來。小豬妖似乎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本領，他的故事也沒有多么勵志，可是也不能因為他的普通和平凡就被這個世界所埋沒。令人心酸的是，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卻要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告訴家人自己過得很好，自己現(xiàn)在很受器重。

小豬妖很委屈，明明自己很有些想法，也很努力，卻完全被當成工具；明明自己拼命完成了領導布置的工作，結果領導卻改主意了，自己的所有努力都白費；明明只是好奇心強一點兒而已，明明也不是太嚴重的失誤，卻莫名觸動了某些人的逆鱗，不明不白地離開。

這是當今社會的現(xiàn)狀，也是至今為止人類社會都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即便身處盛世，絕大部分人也只是時代的配角，他們總是張望高處光鮮亮麗的人物，認為自己活在水深火熱當中。這是因為，在盛世中很容易醞釀出不公平和不公正，人們的生活富足了，但內(nèi)心卻沒有豐富起來。

《小妖怪的夏天》最精彩的地方就是對當代社會的精彩解讀，在最近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國漫當中，這都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其他的動漫都在想著如何吸引觀眾的時候，《小妖怪的夏天》卻在想著如何感動觀眾。

同樣是刺激觀眾的情緒，《小妖怪的夏天》的方式卻更高級，只有真正感動了觀眾，才能在觀眾的人生中留下烙印，而不是在刺激的情節(jié)過去之后，觀眾就把那個作品忘記了。這也是國漫一定要經(jīng)歷的一個階段，或者說這是一種蛻變，經(jīng)過這樣的蛻變之后，國漫才能越來越高級。

二、人生往往伴隨著遺憾

《鵝鵝鵝》藝術感很強，它的畫風帶有濃郁的中國水墨畫的風格，大氣又不失優(yōu)雅。在《小妖怪的夏天》里面，畫風也有一定的藝術感，只不過沒有《鵝鵝鵝》這么強烈。這種藝術感一定要配上深邃的情節(jié)，否則容易令人覺得不倫不類，《鵝鵝鵝》做到了這一點，所以這個短片也十分受觀眾的歡迎。

該短片的情節(jié)，改編自南北朝時期的志怪小說《陽羨書生》，不過作了極富有現(xiàn)代特色的加工，是一次十分成功的改編。根據(jù)筆者觀察，現(xiàn)代影視作品的改編或者翻拍分兩種：第一種：一部作品很暢銷，很有人氣，或者十分經(jīng)典，所以被改編或者被翻拍。第二種：“以古論今”式的改編。創(chuàng)作者想要以以前的故事為載體，表達自己對現(xiàn)代社會的一些看法。這樣的改編很少，往往能看到這樣的改編作品的人更少。《鵝鵝鵝》能讓這么多人看到，這就是一次十分成功的改編。或者說這是一種讓深邃的思想可以令大多數(shù)人接受的方式，這一點很關鍵，給文藝作品和觀眾之間搭建了一座很不錯的橋梁。

快餐式的文化作品正如鋪天蓋地的大雪，伴著狂風，席卷大街小巷，很多觀眾已經(jīng)展露疲態(tài)，希望追求更高質量的作品。而另一方面，制作文化作品的那一方，已經(jīng)習慣了用“文化工廠”的方式“生產(chǎn)作品”。在未來，這種“供需不平衡”的現(xiàn)象會越來越嚴重，像《小妖怪的夏天》《鵝鵝鵝》這類作品，就是在嘗試尋找新的“供需平衡”。

這是一個正在積極向上的國家，其文化市場必然會經(jīng)歷相應的階段，當物質生活水平達到一定程度后，必然會尋找有深度的文藝作品來填補空虛的內(nèi)心。我們目前就處在這樣的階段，而《中國奇譚》就是在做這種市場化和藝術化相結合的嘗試。

《鵝鵝鵝》的情節(jié)十分壓抑，它描述的是現(xiàn)代人的心靈牢籠和身體的牢籠。影片一開始，一個頭系紅繩、有著濃重黑眼圈的貨郎，背著兩只鵝行走在一條險峻的山路上。這像是一個鬼故事的開頭，倒是十分貼合“奇譚”的主題。

貨郎在路上遇到了由狐貍變成的書生，狐貍書生的腿受了傷，讓貨郎把他送到遠處的山上。到達目的地后，貨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兩只鵝已經(jīng)被狐貍書生吃掉，這時候，狐貍書生從嘴里抓出了酒具，請貨郎喝酒。

喝著喝著，狐貍書生又從嘴里抓出了他的心上人兔妖，為他斟酒。沒喝幾杯，狐貍書生喝醉，倒在地上睡著。兔妖對貨郎說，她也有個心上人，乘著狐貍書生睡著請出來跟貨郎相見。于是，兔妖又從嘴里把豬妖抓出來對飲，這時候狐貍書生似乎馬上就要醒來，于是兔妖趕緊上前安撫，只剩下豬妖跟貨郎對面而坐。

豬妖又說自己也有個心上人，于是他也張開嘴，抓出一只鵝妖。喝了幾杯后，豬妖也睡著了，鵝妖看著貨郎說自己想要自由，請貨郎帶她離開。貨郎猶豫了很久，終于決定帶鵝妖離開的時候，眼看狐貍書生就要醒來，豬妖和兔妖也猛然驚醒，豬妖把鵝妖吞下去，兔妖又把豬妖吞進嘴里，最后，狐貍書生吞掉了兔妖，揚長而去。

《鵝鵝鵝》的深度在于，貨郎、狐貍書生、兔妖、豬妖、鵝妖都代表一個社會群體，甚至被吃掉的那兩只鵝，也在有些時候代表一個社會群體，另外一些時候代表貨郎的財產(chǎn)。這看上去像是一個怪談故事，講述的卻是追求自由的想法與殘酷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

鵝妖受制于豬妖，豬妖受制于兔妖，兔妖受制于狐貍書生，這看上去有點兒滑稽，卻是社會結構的真實寫照。社會的基本邏輯就是這樣一層制約一層，狐貍書生看起來十分強大，但他的腿受傷了，這個傷不知道是怎么來的，也許來自更強大妖怪的攻擊，也許是自己不小心弄傷的。不管怎么說，他也是會受傷的，有什么東西或者規(guī)則也可以制約他。

一層層制約，催生了一層層欺瞞，狐貍書生神通廣大，兔妖不敢反抗，但不妨礙她偷偷地有自己的生活，與豬妖對飲。豬妖、鵝妖亦是如此。狐貍書生喜歡兔妖的婉約，兔妖喜歡豬妖的粗獷，豬妖喜歡鵝妖的柔美。他們口中的心上人，卻都有自己的心上人，這似乎揭示了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心上人只在心中。

誰能確定心上人的心上人是誰呢？也許他（她）的心中也有個豬妖、兔妖。這是現(xiàn)代社會普遍存在的不信任感，并不單單指感情方面的欺瞞，還指社會不同階層之間的欺瞞和不信任。比如老板跟員工之間的相愛相殺，比如富人與窮人之間的互相鄙夷與互相利用。

一層層制約，還催生了一層層不滿，最底層的鵝妖想要自由，豬妖和兔妖何嘗不想？但總有些內(nèi)在和外在的原因制約著他們，告訴他們自由的代價實在太大，大到他們不愿意承受。

貨郎也沒有置身事外，他看上去像是個局外人，像是看戲一樣看著妖怪們一層壓制一層，但他是最容易受外力制約的群體。貨郎背著的兩只鵝是他的財產(chǎn)，雖然他是去送貨，這兩只鵝本質上不屬于他的財產(chǎn)，但失去了兩只鵝，也就相當于他失去了相應的財產(chǎn)，起碼要作出一定的賠償，這是財物方面對他的制約。狐貍書生可以用武力讓貨郎聽他的指揮，可以用武力脅迫貨郎對飲，還可以很輕松地搶奪貨郎的財產(chǎn)，這是強者對他的限制。

這么看來，貨郎是個不折不扣的悲劇人物，跟鵝妖處于一個層次，甚至好像還不如鵝妖。貨郎顯然對鵝妖一見傾心，鵝妖也希望跟著他離開，尋求自由，但貨郎有著太多的顧慮，他怕豬妖他們的武力，怕他們追上來。他怕鵝妖在有了自由之后，就有了新歡?？陀^來說，貨郎的猶豫，來自他深知自己的能力有限，無法給鵝妖足夠的保護，也無法給鵝妖富足的生活。這是匱乏的物質生活，讓一個青年人不夠自信的模樣。

長期匱乏的物質生活，往往會讓一個人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他匱乏到只剩下自尊了，他認為如果拒絕別人的話，自己可能會在別人眼中一點兒用處也沒有，這是他最后的陣地，不容有失。真正能打破這種匱乏的物質生活所帶來的影響的人，屈指可數(shù)，因為思維是有慣性的，除非被逼到了絕路，否則很少有人愿意打破自身的思維慣性。

貨郎這個人物，所代表的是很大一部分人的無奈！這個社會以及我們的內(nèi)心給了我們太多的限制，幾乎每個人都有“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對的人”這類的經(jīng)歷，這跟勇氣無關，是這個世界給我們帶來的無奈。

而這又是個無解的難題，人類所構成的世界相對而言十分便利，效率也很高，我們在享受這些便利和效率的同時，自然也要付出一些東西?！儿Z鵝鵝》就像一個精湛的外科醫(yī)生，將這個世界的心肝脾肺腎解剖，擺在我們面前，作為普通人，我們當然會感覺不適，暈血者甚至會暈倒在地。

三、追求自由的勇氣

《鵝鵝鵝》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悲劇，鵝妖向往自由，但她還是無法掙脫豬妖的限制。貨郎沒有聽從他人的勸告，非要走峨山這條捷徑，這說明他也是有些想法的。有那么一樣東西，就像狐貍書生要去的大山一樣，壓在鵝妖和貨郎的肩膀上。這座大山就是“詩和遠方”，是對自由雖然向往卻不可求的無奈。

筆者曾經(jīng)思考過，人類為什么那么渴望自由呢？目前得到的答案是：這是內(nèi)心當中野性與理性的矛盾。人首先是動物，在我們的基因里有著對藍天白云的喜愛，有著奔跑在無人的曠野中那種暢快感的喜愛，有著躺在松軟草地上那種愜意感的喜愛。理性則讓我們聚集在一起，共同抵御來自野獸的威脅，以及來自自然的災難。我們享受了安全，就喪失了自由。

如今，自然的危害不再那么強烈，物質水平的提高，讓生存變成一件并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另外，人們聚集在一起的初衷也有了不小的變化，于是那顆向往自由的心又開始躁動起來。矛盾的是，物質水平的提高，是靠著一個個人犧牲自由換來的，生活本身對每一個人就有不小的限制，而且如果人人都去追求自由了，人們聚集在一起所產(chǎn)生的便利，很可能也會消失。

一方面是與生俱來的野性，一方面是面對一日三餐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理性，它們就像是兩個旗鼓相當?shù)陌魏雨?，在人們的?nèi)心中不停地互相拉扯著。這時候，就需要用豁達的心胸來緩解這種矛盾，治愈內(nèi)心的傷痕?？蓡栴}是，這樣的豁達是大部分人所不具備的，別看筆者分析得這么頭頭是道，筆者在大多數(shù)時候也不具備這種豁達的心態(tài)，內(nèi)心對一些人一些事充斥著遺憾和無奈。

鵝妖那么喜歡自由，為什么不自己逃脫豬妖的限制，而是要請貨郎帶上她去追求自由？貨郎既然對鵝妖一見傾心，為什么還要猶豫，最終錯失良機？這是悲劇的根源所在，我們明明知道壓在我們肩膀上的這座大山源自哪里，可是我們就是沒辦法把這座大山從肩膀上放下來。于是我們就變成一個個貨郎，一個個鵝妖。

那座大山無處不在，它讓鵝妖有所顧慮，永遠也不敢邁出那一步；它讓貨郎躊躇不決，一直難以下定決心。按道理說終究有辦法能繞過那座大山的，可是我們都像那個貨郎一樣，都喜歡走危險的捷徑，所以對于那座危險的峨山，貨郎繞不開，也走不出來?！儿Z鵝鵝》最令人悲傷的地方就在于，現(xiàn)代人普遍喪失了追求自由、追求自己所愛的勇氣。

相對而言，《小妖怪的夏天》卻沒有這么絕望，小豬妖也曾經(jīng)設想離開浪浪山（妖怪們盤踞的地方），這說明他也曾經(jīng)想過跳出自己的生活圈，嘗試到別的地方，嘗試不一樣的生活。雖然我們都知道，天下何處不是浪浪山？但就是想走出去試一試。

小豬妖的跳脫想法被他的母親勸阻了，因為在他的母親看來，他是很受大王重用的，這又是一個令人無奈的地方：小豬妖真正的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沒辦法說出來。

不是小豬妖不夠誠實，而是壓在《鵝鵝鵝》當中的鵝妖和貨郎肩膀上的大山，也同樣壓在他的肩膀上，而且在《小妖怪的夏天》里，把那座大山解釋得更清楚。在小豬妖的母親看來，當年大王來挑選屬下的時候，一眼就看中了小豬妖，在母親的眼中，他是幾代人才出現(xiàn)的一個天才，是她的驕傲。但事實很可能是大王需要一個跑腿的小妖怪，然后隨手一指，就選中了小豬妖。

大王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小豬妖或者烏鴉精，也不在乎其他的任何屬下，他本來承諾的唐僧肉湯，也因為燉肉變成了燒烤，而無法兌現(xiàn)?；蛟S他根本就沒打算兌現(xiàn)曾經(jīng)畫下的大餅。大王也并不在乎這些問題：小豬妖的能力如何？在他的領導下小豬妖過得怎么樣？他只關心唐僧肉的問題。有人就說這是領導跟普通員工的眼光不一樣，領導有領導的打算，普通人很難理解也是正常的。

或許是如此，可是現(xiàn)在一個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是“大王”們沒有打算跟“小豬妖”們完成等價的交易。小豬妖為大王巡山跑腿，總要獲得一些好處。好處就是唐僧肉湯，可是大王并沒有兌現(xiàn)這些好處，所以這并不是等價的交易。

令人不解的是，在今天甚至有人鼓吹這種不等價的交易，說小豬妖太功利，沒有一顆無私奉獻的心?？墒谴笸醺?，他為什么沒有打算把唐僧肉分下去，一人一口？他為什么要獨吞？他為什么就沒有一顆奉獻的心？

果然，只有用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因為大王跟屬下們沒有共情，所以造成的結果就是，小豬妖忙活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到最后，還會發(fā)現(xiàn)自己忙活了半天的結果，就是個笑話。

比如小豬妖和烏鴉精費了那么多力氣去刷鍋，哪知道大王突然想要吃烤肉，結果鍋白刷了。又比如小豬妖等妖怪制造的那么多箭，原來是打算用于伏擊孫悟空他們，作為旁觀者我們當然知道，這些箭根本不會有任何作用。既然不會有任何作用，熊教頭對小豬妖做出來的箭不滿意，卻還是讓小豬妖重做。

這是一個社會學問題，人類聚集在一起生活所帶來的便利，正在被人類自己的制度和人性消耗。同時這也是壓在普通人肩膀上的那座大山，小豬妖的經(jīng)歷，就是《小妖怪的夏天》對這座大山更詳細的剖析過程。

不過《小妖怪的夏天》最終給了觀眾足夠的希望，在短片的最后，小豬妖在熊教頭的帶領下埋伏在山間，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終于忍不住去看了一下大王布置的陷阱。整個短片都未出現(xiàn)那個陷阱的相關畫面，因為不管那個陷阱是什么樣都不重要了，因為大王的卑鄙，與小豬妖在集市上聽到的唐僧師徒的英雄事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豬妖不像貨郎，他下定了決心，他不再為什么狗屁大王賣命，他要去告訴心目中的英雄：這里有埋伏！

一直以來的壓抑在這一刻爆發(fā)了，小豬妖給了大王一記響亮的耳光。大王終究為他的不自量力付出了代價，而小豬妖的背叛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大王一直沒有給予小豬妖什么，卻還在奴役小豬妖，這樣的屬下怎么可能有忠誠可言？勇敢地踏出那一步，就是《小妖怪的夏天》給人們的希望，另一個希望則是唐僧師徒，只不過后者有些縹緲。

前文中說過，大部分人更像是《鵝鵝鵝》中的鵝妖，雖然十分向往自由，但只要生活還能湊付，就很難邁出那一步?；蛘哂刑粕畮熗降耐獠苛α扛深A，才會有邁出那一步的機會。

唐僧師徒比大王厲害太多，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甚至八戒出手就把妖怪們消滅干凈了。對小豬妖而言，這師徒四個人就是“詩和遠方”，是令人向往的對象。特別是在短片的最后，孫悟空還給了小豬妖三根猴毛，這對于小豬妖而言是十分寶貴的饋贈，可以想象，“踏出了那一步”的小豬妖很有可能會成為浪浪山新的統(tǒng)治者，或者就此離開浪浪山，踏上尋找自由生活的美妙旅程。

但唐僧師徒畢竟是故事里的人物，可遇而不可求，所以這個希望雖然存在，卻十分縹緲。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似乎只有“踏出那一步”這條路可走，不過即便得到了自由，也注定要付出許多代價。所以要有足夠的勇氣，才能不做鵝妖，不做貨郎，成為擁抱希望的小豬妖。

四、對東方美學的運用

在《中國奇譚》的8個短片中，充斥著東方元素的美學畫面。在《小妖怪的夏天》中，大量采用山水畫為背景，比如在短片的一開始，在小豬妖跟烏鴉精對話的鏡頭中，我們能看到巍峨的高山，縹緲的白霧，蒼勁有力的青松，以及山水畫中獨有的怪石，整個構圖很有藝術感。

這是《中國奇譚》制作團隊在做的另一個努力：在動漫中弘揚傳統(tǒng)文化。

曾經(jīng)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創(chuàng)造了許多極富有民族特色的動畫藝術形式，更是憑借《大鬧天宮》，為中國動畫片獲得了“中國學派”的稱號。后來因為時代變革，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文化自信，竟然就這樣丟棄了這些有著東方特色的藝術形式?！吨袊孀T》在做的事業(yè)，是重拾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一環(huán)，就其用意而言，十分偉大。

一個民族的藝術和文化都離不開美術，這是一個民族表現(xiàn)“心中美”“民族美”的重要形式。但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問題是，越來越多的中國畫被寫實畫帶偏，喪失了其神韻。不是說寫實畫和具象藝術不好，而是我們自己的美學藝術，其實是注重神韻的水墨畫。隨著我們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這么美麗的東西，我們應當把它發(fā)揚光大。

新的時代來臨，動畫成為廣大群眾能接觸到優(yōu)秀美術作品的新途徑，正如筆者之前所說，動漫是美術創(chuàng)作者和觀眾之間一座很不錯的橋梁。就動漫作品而言，現(xiàn)在不管是國內(nèi)還是國外，依舊以迪士尼式的作品為主流?！吨袊孀T》極具創(chuàng)造性的一點是，將東方的傳統(tǒng)審美重新展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當中，雖然距離振興民族文化還任重而道遠，但足夠驚艷。

這一點在《鵝鵝鵝》中達到了一個巔峰，該短片中貨郎喝酒的那個片段，堪稱神來之筆?？吹侥峭刖?，貨郎好像坐在了起伏不定的小船上，游蕩于湖泊之中，配樂也隨之一變，變成了有著高山流水般感覺的古箏樂，一種暢游天地的豪情應運而生。但船上的貨郎十分拘謹，在神態(tài)上惟妙惟肖地描繪出了受制于人的窘境，當他喝下狐貍書生遞過來的酒后，一時間感覺自己的頭比周圍的山岳還要大，飄蕩的紅色頭巾仿佛在描述著他此時心中的昂揚。

還有短片中出現(xiàn)的那扇屏風，樣式簡約，屏風的畫面只有一枝梅花探出，但屏風出現(xiàn)之后，立即就有了安寧感。這便是神韻！

《中國奇譚》的第3集短片《林林》，充斥著對于偏見與殘忍的隱喻，以及童年的美好回憶與對童真消失的無奈，但偏偏這個短片的畫風和意境十分美麗，與偏向暗黑和殘酷的情節(ji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特別是在最后的一幕，林林與小虎隔河相望的畫面，美得一塌糊涂！一匹健美的孤狼立在隨風飄動的蘆葦當中，孤傲，柔美，蘆葦絮像是一片白色的海洋來回晃動，一動一靜之間表現(xiàn)出了人物悸動的內(nèi)心。遠處是冬季的樹林與高山，近處是冰雪與水流的交匯，白茫茫一片，卻不覺得冷。

還有在影片的前段，林林回到狼的領地時，在雪花飄舞的密林中，有著《詩經(jīng)》色彩的背景音樂響起，天地之間都變得唯美。背景音樂叫《胡不歸去》，借鑒了《詩經(jīng)·邶風·式微》的意境，配上白山黑水之間的山野景象，再配合短片中的情節(jié)，完美詮釋了那種“勸歸”的風采，這是屬于東方文化的浪漫。

之后的第4集短片《鄉(xiāng)村巴士帶走了王孩兒和神仙》（以下簡稱《鄉(xiāng)村巴士》），給人以一種小學課本中的插畫感覺，僅僅是畫風，就有一種回到了童年的感覺。夜晚降臨時，寂靜黯淡；夏季來臨時，多雨明亮；秋季到來時，田野泛黃；冬季來臨時，冰天雪地。畫風十分樸實，不驕不躁，像是一首寫給童年的散文詩。

第5集短片《小滿》，用獨特的剪紙風格講述了一個孩子成長的故事。這種表現(xiàn)形式為國內(nèi)獨有，是20世紀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藝術工作者，吸取了皮影戲、剪紙、窗花的藝術特點，所發(fā)明的一種動畫形式。整個短片色彩飽滿，很有民族藝術特色。

第6集短片《飛鳥與魚》，采用的是3D動漫形式，這也是目前國際上和國內(nèi)比較主流的動畫形式之一。只不過這個短片光彩與畫面都透著一股具有東方色彩的美感，光影交錯之間，是對人生和自然的探討。

第7集短片《小賣部》，色彩鮮艷，渲染得當，有著豐富的京韻色彩，極富于市井氣息。最后一集短片《玉兔》，是定格木偶動畫，當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制作的《阿凡提的故事》也是木偶動畫，相信是許多人童年的美好回憶。

剪紙動畫和木偶動畫、水墨動畫、定格動畫，都是目前比較少見的動畫藝術形式，似乎只是陳舊的技術，不過在《中國奇譚》的制作中，這些動畫手法都采用了現(xiàn)代技術進行加工，讓原本的動畫形式煥發(fā)出了新的光彩。當然，最令人欣慰的，還是這個系列的動畫短片，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中國式的敘事手法。這種手法有深度，有寓意，有內(nèi)涵，有反思，往往以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切入點，讓我們看到這個世界和自然的全貌！

是時候拾取那些被我們丟棄的藝術審美了。

五、成人世界的偏見與欺騙

在《林林》這個短片中充滿了各種各樣或晦暗或美好的寓意，故事發(fā)生在白山黑水、冰天雪地之間。在小虎的印象里，林林是一個有些奇怪的玩伴，她經(jīng)常來找小虎他們玩，天黑之后就離開。

有一天，林林為小虎他們帶來了紅薯，小虎便打算把一顆狼牙送給林林，作為回禮。但是林林卻一眼識破，那是一顆狗牙。在雙方爭論之際，小虎的父親趕來，林林悄然離開。他在小虎等人離開后，來到了森林深處，變成了一只小狼回到了母親身邊。

母狼聽說林林跟人類的孩子玩耍后，告誡林林不要再下山去，因為人類很危險，但是林林卻沒有聽從母親的勸告，帶上自己掉下來的一顆狼牙再次找到小虎他們，并告訴他們那才是狼牙。這引起了小虎父親的注意，他是一個獵戶，似乎知道林林的真實身份，于是他利用林林對小虎的信任，設下陷阱，給林林吃下了人類的食物。

吃到了人類的食物后，林林難以自控地要變回小狼的模樣，她慌忙從小虎的家里沖出去，逃往深山。早就埋伏在外面的獵人們立即跟上去，果然，林林的失蹤把母狼從山里引了出來，經(jīng)過一番慘烈的戰(zhàn)斗，母狼被獵人們殺死，林林跟小虎的父親一起從懸崖上墜落，唯一活下來的獵人告訴小虎，林林是一匹狼。

后來小虎沒有再做獵戶，而是做了一名農(nóng)民，在他長大之后，在冰天雪地的河流旁，再次見到了林林。正如前文中所描述的那樣，她已經(jīng)是一匹健美的孤狼。

這個短片核心寓意其實跟《鵝鵝鵝》內(nèi)在的寓意一樣殘忍，它揭露了成人對孩子的誆騙與利用，也揭露了成人之間的殘酷廝殺。唯一給人以安慰的是，結局有些詩意與傷感。林林和小虎重遇，他們隔河互望著，似乎有千言萬語，但他們終究變成了兩類人，他們的面前有一條無法跨越的河流。

在《林林》的開頭，小虎本來想要當做回禮把那顆據(jù)說他親手拔下來的狼牙送給林林，可是被林林揭穿后，小虎的情緒立即變得有些激動。這時候跟小虎同村的孩子，手里拿著林林送給他們的紅薯，質問林林憑什么說那是狗牙？又問林林見過狼嗎？

孩子們的爭論雖然有些幼稚，但很能說明問題，林林是外來者，她的話很容易遭到村里面孩子的質疑。這一幕，每個人都應該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在自己遭受質疑的時候，對方質疑的理由是不是都很可笑？比如去坐出租車，跟司機探討關于車的話題，如果達成共識了還好；如果發(fā)生了爭執(zhí)，出租車司機大概率會問：你開過車嗎？或者你才開過多長時間的車？

偏見一般都從這種自以為是的質疑開始。

人類世界發(fā)展至今，自然界的野獸已經(jīng)很少能威脅到我們的生命，但人為的偏見，正在讓這個世界造成巨大的割裂?！读至帧返牧⒁馐趾甏螅谔接懙木褪侨祟愔g的偏見與敵意，明明林林能變成人類的樣子，她也很想加入小虎他們當中去，為此時常給小虎他們帶禮物。小虎等孩子也愿意把林林當作玩伴，但成人的世界里是不容沙子的。

成人的價值觀已經(jīng)十分牢固，他們不像孩子們那樣只會質疑，而是會用最直接的手段，殺死跟他們有不同想法、不同目標的人。這個短片看上去是講述人與狼的故事，其實是在講述人類群體內(nèi)部所存在的巨大敵意，甚至在很多人的眼中，有一部分人跟自己不是同族同種，其偏見與狹隘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小虎的父親出現(xiàn)后，劇情就開始朝著晦暗的深淵滑落。首先出現(xiàn)了一個十分殘忍的情節(jié)，小虎的父親承認了林林跟小虎他們是“一樣的”。作為獵人，他用狼皮做了一件斗篷，林林被小虎的父親認同后十分高興，認為那應該是屬于小虎父親的皮毛，于是她披上那件狼皮斗篷，因為也有狼的味道，所以她認為自己跟小虎他們就是“一樣的”。明明是獵殺了狼之后掠奪來的東西，卻被林林誤會，以為那是跟自己是同類的證據(jù)。

這個畫面初看時沒什么，但細思極恐，因為小虎的父親從未打算放過林林和母狼，也就是說他此時依舊在把林林看作獵物。而林林卻因為終于得到了他人的認同，竟然沒有去想這件狼皮斗篷的來歷。林林的反應很令人心酸，她一直想要得到大家的認可，現(xiàn)在她不僅得到了小虎等孩子們的認可，還得到了大人們的認可。此時她以為，人跟狼之間根本沒有界限，是同一個物種，不會互相傷害。

另一邊，母狼在年輕的時候應該受到過人類的傷害，所以十分了解人類的手段，她知道林林現(xiàn)在十分危險，所以沿著林林的氣息找了過來。

于是成人間的一場較量開始了，他們見面后，立即展開了廝殺。獵人獵殺過許多狼，狼也應該殺死過一些獵人，只要偏見到達了一定的程度，似乎就注定會發(fā)生拋灑鮮血與喪失生命的戰(zhàn)斗，從那之后，不死不休的仇恨就出現(xiàn)了。

這樣的戰(zhàn)斗看似十分殘暴和血腥，但在這個世界上卻時刻都在發(fā)生著類似的事，比如膚色的不同，信仰的不同，文化的不同，太多太多可能會引發(fā)偏見的東西，讓人們不斷產(chǎn)生對立的情緒。僅僅是有對立的情緒其實還沒有太大的危險，但這個時候如果胸懷不夠寬廣和博大，就會引發(fā)類似獵人與狼之間的戰(zhàn)斗和仇恨。

不過《林林》在最終也給了觀眾希望，因為獵人與狼之間的廝殺，在小虎與林林這一代結束了。小虎做了農(nóng)民，不需要再去打獵，那么他就沒必要再去傷害山里的狼。這揭示了一個很深刻的道理：敵意和質疑從根本上而言都是出于利益上的矛盾。

獵人以捕殺山林中的野獸為生，狼也是以捕殺野獸為生，他們之間有著利益和生存上的矛盾?？此剖且驗榉N族的不同，所以才發(fā)生的互相廝殺，其實是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獵物。否則的話，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從不進山，且對山里的資源沒有什么需求的話，跟山野中的狼，在空間上是不會發(fā)生沖突的，只有山中的獵戶才會跟山野中的狼發(fā)生沖突。

這個問題并不是不能解決，這讓人想到了“合作共贏”的概念，既然蛋糕太小大家吃不飽，那就不如聯(lián)手把蛋糕做大，這樣大家就都能得到更多?！读至帧返脑⒁?，就是希望觀眾看到偏見所帶來的仇恨，及其背后所蘊藏的晦暗和殘酷之后，會聯(lián)想到合作和構建認同感所帶來的好處。

一直以來，我們都是一個努力在構建認同感的民族，我們有著博大的胸懷，在歷史上不停地吸納周圍的文明與民眾，我們相信所有的民族都是平等的，并在今時今日各民族之間保持著和平共處。反觀世界上其他的地方，民族問題和信仰問題、膚色問題等等，始終是國家的不穩(wěn)定因素。這也是振興我們文化的意義。時至今日，只有東方文化能給人類共同的文明找到出路。

讓我們再回到動畫短片《林林》，該片中的寓意可以上升到國家與民族的高度，也可以在蕓蕓眾生中找到相對應的角色，還可以看作一個喪失了童年純真的故事，一個失去了童年玩伴的故事。

童年玩伴之間的情感幾乎是純粹的，就像小虎是真心把林林當朋友。但是人與人之間的成見像一座大山，兒時的玩伴在成長的歲月里，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分道揚鑣，最終不再有什么往來。長大之后，再見面時，已是物是人非。這像極了在短片的結尾，小虎與林林再次見面的場景。

一匹狼和一個人隔河相望，大人之間的爭斗，讓兒時的玩伴變成陌生人。也可能是少年時候的欽慕對象，長大后再相見，完全變成了形同陌路的兩個人。也正是因為這些共情，讓《林林》的結尾看上去很有詩意，但又帶著深深的遺憾與無奈。

六、一首送給童年的散文詩

在一片農(nóng)田中，有一個不大的村莊，跟大多數(shù)村莊一樣，平房的頂部堆著晾曬的糧食，農(nóng)戶們的院子里亂糟糟的，堆滿了雜物。一輛不大的公交車由村莊中間的道路經(jīng)過，看上去跟這個村莊格格不入。

一個小男孩赤著腳，慢悠悠從村莊的小路上穿過。他看到了圍坐在路邊正不緊不慢吃飯的老人們；他看到了路邊有一個人在晃來晃去，像是在等公交車的傻子王孩兒；他看到了正躺在大門口等待自己回家的黃狗。

每一個動作，每一個人物，都看上去那么悠然自得。這應該是大多數(shù)人對于童年的記憶，那個時候沒有做不完的功課，沒有加不完的班，自己仿佛有足夠的時間去觀察這個世界，去構建只屬于自己的幻想世界。

突然有一天，小男孩看到自己有三個影子，他感覺自己一定是最特殊的那個存在。其實具體有幾個影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男孩或者說很多人在童年的時候，都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特殊的存在?；钤谧约旱氖澜缋?，可能是童年中最精彩的那一部分，可以暢游在自己的想象空間里，不會有人來打擾。

小男孩認為，可能是因為自己突然有了三個影子的緣故，所以自己能感受到妖怪的存在。在他看來，后山的山洞里住著妖怪；有人圍坐在外面吃飯不小心掉了菜的時候，妖怪會把菜撿走；小男孩的三爺爺，一個眼盲的孤寡老人，是跟妖怪生活在一起。

那個時候，小男孩的世界是豐富多彩的，放了學之后可以去抓螞蚱，找知了皮，肆意玩耍。在夏季的夜晚，他會跟大人們在空地上乘涼，聽著三爺爺講關于妖怪的故事，偶爾還會去三爺爺那里玩，幫三爺爺摘香椿，三爺爺會給他做香椿拌豆腐。

在他看來，三爺爺一定是見過妖怪的，不然怎么會知道那么多關于妖怪的故事？三爺爺在做香椿拌豆腐的時候，會有兩個妖怪幫忙，一個幫忙遞刀，一個幫忙拿盤子。從三爺爺家離開的時候，也是兩個妖怪把三爺爺攙回屋。

當夜晚來臨，小男孩的其他兩個影子，就帶著小狗虎子去找三爺爺家的妖怪玩，妖怪也請那兩個影子吃香椿拌豆腐。告別了那兩個妖怪，那兩個影子又會帶著小狗虎子來到求子的小廟，跟廟里求子用的小娃娃玩耍。這是一個夢，也是孩子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更是一首送給童年的散文詩。

《鄉(xiāng)村巴士》沒有太完整的情節(jié)，抒情大于敘事，但把這些零零散散的情節(jié)聯(lián)系在一起，就構成一個完整的童年。那個時候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占據(jù)著主導地位；那時候在夢里，還能暢游玩耍。

這個短片十分特別，敘事不急不緩，在這個快節(jié)奏的社會里，這樣的敘事方式有著獨特的魅力。工作、玩手機、應酬、陪家人，很多人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屬于自己的時間，其實不是沒有，而是屬于自己的時間在過去，在童年的記憶里。

同時，《鄉(xiāng)村巴士》又帶有濃郁的憂傷氣息，一切都從小狗虎子的死去開始，小男孩又變回了一個影子，美好的童年仿佛在這里結束了。山洞里的妖怪爬了出來，來到了村里的車站；三爺爺家的妖怪也來了，還有老廟里的神仙和那些小娃娃們，以及小男孩的兩個影子；最后，還有總是等車的王孩兒，他們一起上了鄉(xiāng)村巴士，一起離開了這個村。

也離開了小男孩的世界。

其中那個從山洞里爬出來的妖怪，更像是死去的小狗虎子。小狗虎子的死，給小男孩造成了很大的影響，讓他突然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這讓他聯(lián)想到在夏天抓螞蚱時，螞蚱死去，小男孩把螞蚱埋進了土里。對應死去的小狗虎子身上長出了綠草和植被，那是小男孩對生命的思考結果，他認為，小狗虎子一定會以另一種生命方式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從那以后，一切都變了，老廟變得十分蕭條，在冰雪的世界里看上去很孤獨。小學徹底關閉，原先在校園里的大樹被砍伐，木頭被放在了校門口，等待被運走販賣。三爺爺開了個小賣部，沒有了以前印象中那么和藹。也很久沒有見到王孩兒了，這時候小男孩才聽說，王孩兒是因為小時候發(fā)燒燒壞了腦子，才變成了傻子，跟妖怪沒什么關系。

總之，小男孩的世界變得像冬天的雪地一樣，寂寥、孤獨，妖怪、神仙都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了，現(xiàn)實世界的變化充斥在他的生活當中，逐漸占據(jù)了他的全部生活。小男孩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男孩，通了鄉(xiāng)村巴士的村莊也不再是原先那個安逸的村莊。

在小男孩成長和蛻變的過程中，村莊也在發(fā)生著巨大的變化。這一切的變化，就是從那輛鄉(xiāng)村巴士開始的，它給人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打破了鄉(xiāng)村的寧靜。在鮮有變化的村莊外，正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改變，這個改變終于開始影響這片童年的樂土。

短片中對王孩兒這個人物有這樣的描述：一開始的時候，巴士司機見王孩兒在等車，還會把車停下，但見王孩兒不上車后，鄉(xiāng)村巴士就再也沒有為他停車。

這個描述，說出了小男孩對當時那個翻天覆地變化的印象，曾經(jīng)停過車，但見王孩兒不上車之后，就再也沒有為他停過。王孩兒不僅僅是村莊中的那個傻子，而是在代表那些沒能在時代潮流中“上車”的人們，最終，他們像王孩兒一樣，“不見”了。

短片中的這些深意，隱藏在對童年淡淡的憂傷背后，隱藏在四季的變化當中，表現(xiàn)手法相當高級。與美好童年一起追憶的，是那個生活環(huán)境在發(fā)生劇烈變化的時代。童年時，一個人對這個社會和世界變化的反應雖然遲鈍，卻也可以感受得到這個變化。

當小男孩感受到相應的變化時，他眼中的世界也發(fā)生了改變，此時也正是小男孩家的小狗虎子死去的時候?；蛘哒f，從那一刻起，小男孩的思考方向就變了，所以，另外的兩個影子棄他而去了，神仙、妖怪那些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人物，離開了他的世界。

在上了那輛鄉(xiāng)村巴士的眾多乘客當中，只有王孩兒是現(xiàn)實中也存在的人物，而且本片的片名當中也有王孩兒，可見這是一個重要的人物或者說重要的象征。王孩兒象征的是小男孩對社會變遷的看法，王孩兒一開始不上車，或者說不知道上車，但幻想破滅的那一刻，他只能跟著上車，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在這之前，還有這樣一個鏡頭，深秋的晚上，許多人在等那輛鄉(xiāng)村巴士，等車的人都帶著些行李。他們有的是乘車去外地務工，有的是去看在外地務工的家人，王孩兒站在其中看上去很特殊。可以想象，當這輛鄉(xiāng)村巴士在車站停下，大家都上車后，車站上只剩下了王孩兒。

這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王孩兒似乎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跟小男孩成長歷程格格不入。所以，王孩兒永遠留在了小男孩的童年，留在了那個安逸悠閑，還沒有通鄉(xiāng)村巴士的村莊里。王孩兒不是消失了，而是小男孩不再關注他了，所以他從小男孩的世界里消失了，變成了小男孩記憶中的一個符號。

而三爺爺?shù)淖兓?，以及村里的變化，這是小男孩對時代變遷的另一個印象：人情淡薄了。

人們都出去務工，村里的孩子變少了，于是學校關閉，曾經(jīng)那棵承載著人們記憶的大樹，也被砍了賣錢。正是因為外出務工，大家普遍有了些閑錢，所以村里有了小賣部。同時，外來的資本想要租賃農(nóng)田，種植經(jīng)濟作物，但最后這個投資不了了之，田地里只剩下他們建的公共廁所。人們富裕了，卻沒有時間再像原來那樣聚在一起吃晚飯，聚在空地上乘涼，講關于妖怪的故事。

也許是冬天的緣故，村莊里和田野里都沒有了之前的熱鬧景象，變得冷冷清清。小男孩一個人在田野里放竄天猴，旁白不緊不慢地訴說著這片土地等到明年春天的時候，又會迎來新一輪的耕種，但是等到來年春天，童年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小男孩長大了。

七、一少一老，成長與回憶

在筆者看來，第5集短片《小滿》《鄉(xiāng)村巴士》的主題有一定重復，都是講述童年往事，有所不同的是，《小滿》更側重于描述童年的勇氣和成長，而且有一個完整的故事。有一天，小滿跟玩伴在河里玩球，不小心把球打到了深水的區(qū)域。小滿去撿球的時候，突然烏云遮天，一條大鲇魚把球搶走了。

小滿受了驚嚇，病倒，甚至看到家里的金魚也害怕。過了一段時間，小滿的玩伴們說找到了一個好玩的地方，帶小滿去玩。小滿跟他們一起出去，在一口枯井里，他們找到了一艘大船，并在船上快樂地玩耍。

值得一提的是，孩子們在大船上玩耍時所唱的歌謠很有意思，既有傳統(tǒng)的美感，又有現(xiàn)代的韻味，是一首很不錯的歌謠，而且頗有點兒神來之筆的感覺。這是東方文化的再次張揚和展現(xiàn)，而且不是那種山水畫、詩詞之類的高雅文化展現(xiàn)，是更貼近生活的東西，讓人更容易接受這樣的文化展示。這在宣傳傳統(tǒng)文化方面，頗有點兒“細雨潤無聲”的感覺。

小滿在枯井里玩過之后，再次夢到了大鲇魚，并在半夜里驚醒，似乎枯井里的大船跟大鲇魚有關。后來幾個小朋友再次去枯井里玩，小滿發(fā)現(xiàn)船上好像有那只大鲇魚圖案的飾物，在孩子們用竹棍取下飾物的時候，不小心打碎飾物了。小滿把飾物碎片撿回家，拼湊起來，放進了箱子里。

當天晚上，小滿又做了一個夢，夢到大鲇魚來把球還給了他。沒過幾天，小滿跟母親去趕集，在集市上看到了一條被宰殺的大鲇魚，正被魚販割肉售賣。小滿看著那條魚的雙眼，仿佛跟鲇魚完成了一次對視，小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愛吃魚的他堅決不讓母親買那條鲇魚的魚肉。回到家里后，小滿從木箱里拿出了有著大鲇魚的飾物，掛在了墻上。

其中又有一個鏡頭十分精彩，從小滿與被捕殺的鲇魚對視，到不讓母親買魚肉之間的鏡頭，是用兩把旋轉的傘進行轉場。傘在我們的文化中有節(jié)節(jié)向上的寓意，用在這里既是一種精彩的視覺轉換，又代表著小滿內(nèi)心的成長。

這個故事看似是一則“奇譚”，其實是小滿在童年的時候遇到恐懼，被恐懼嚇到，之后戰(zhàn)勝恐懼，最后正視恐懼的過程。那條大鲇魚就是恐懼的化身，它也可以是別的任何令人恐懼的事物，比如大鲇魚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小滿到深水區(qū)撿球的時候，可能只是自己嗆到水，被那里的深水嚇到了，球也丟了，于是產(chǎn)生了恐懼。大鲇魚可能是小滿的臆想，是一種他所恐懼事物的象征。

直到小滿把有著鲇魚的飾物碎片撿回去，自己拼合在一起，他才跟恐懼達成和解。所以再做夢的時候，水面上風平浪靜，大鲇魚還把球還了回來。最后小滿從集市回來，他獨自去枯井里探索，那里并沒有什么大船，只有幾根竹竿、枯木以及泥土。

大鲇魚真的存在過嗎？枯井里的大船真的存在過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滿此時勇于面對自己的恐懼，勇于對未知的恐懼進行求證，他成長了，也比之前更勇敢了。“小滿”是一個節(jié)氣，進入這個節(jié)氣之后，小麥開始飽滿，開始成熟。這個短片的主角也叫小滿，其背后的浪漫情懷，只有從小受東方文化熏陶的我們能夠明白。

《中國奇譚》的第7集短片叫《小賣部》，這是一個關于懷舊和回憶的短片，短片的主角楊大爺是個地道的北京老頭，每天他都會到小賣部買一份報紙，并在買報紙的時候，擦拭一下小賣部旁邊，破廟門口的那兩個石獅子。

但是這樣的生活就要結束了，因為楊大爺要搬去兒子的樓房那里住，比起未來的新生活，他更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特別是準備搬家的時候，他更加懷念過去。當楊大爺回到家里時，給自己做了一碗炸醬面，邊吃面邊看到墻上的照片，孩子小時候像是涂鴉一樣的畫，還有孩子一墻的獎狀，以及那些陪他度過了無數(shù)個春秋的家具、書籍、錄音機等等，他頓時回憶起了過去，沒有了吃面的胃口。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之前楊大爺在回家的途中，跟大家打招呼的情景。路邊兩個閑聊的人，快遞小哥，下棋和觀棋的眾人，往車衣上貼膠帶的大叔，楊大爺跟每個人都能聊上幾句。特別是在買到糖葫蘆的時候，楊大爺蹦蹦跳跳得像是個孩子。

這些情節(jié)，有著十分濃郁的生活氣息，仿佛把人一下子帶到了北京的一條胡同里。如果只是描繪生活的話就不叫“奇譚”了，“奇譚”出現(xiàn)在夜晚來臨的時候，楊大爺出去扔垃圾，卻被一只老鼠、一只黃鼬、一只巨大的黑貓“綁架”。他們帶著楊大爺打開了一條死胡同的門，那是一扇通往奇異世界的大門，在那里面破廟變成金碧輝煌的宏偉建筑。之前受到楊大爺幫助過的石獅子、門環(huán)，甚至老鼠、黃鼬、椅子，一起邀請楊大爺來敘舊。

這個鏡頭十分精彩，大門里面像是一個洞穴，中間有一個平臺，楊大爺進來后，各種顏色、各種樣式的燈籠從平臺上飄起，照得周圍五光十色，十分漂亮。屋檐上的蹲獸等裝飾，以及屋檐下的壁畫仿佛都活了過來，在歡迎楊大爺?shù)牡絹怼＿@里面有太多的中國元素，首先，老廟具備中國古建筑的風格，雖然面積不大，但十分精致，特別是在燈籠的照射下，它仿佛煥然一新。其次，各種各樣的燈籠，有經(jīng)典的鼓狀燈籠，還有長方形燈籠、風箏型燈籠等等。古人的浪漫情懷，讓這些燈具多種多樣，豐富多彩，到了今天，就變成中國美學的象征。

奇異世界的所有人物也是楊大爺?shù)泥従?，只不過這些鄰居平時都隱藏在生活中不起眼的地方。當楊大爺要從他生活的胡同里搬走的時候，這些鄰居才跳出來，要跟楊大爺告?zhèn)€別。這也可能是永別了，因為破廟要被翻修，他們很可能要被清理走。于是即將住到兒子那里的楊大爺，把這群老伙計們都安排到了自己的老房子里，短片到此結束。

《小賣部》是一個有著豐富情懷的短片，它之所以叫“小賣部”也有良苦用心，因為像主角楊大爺那樣的老人，是不大可能看《中國奇譚》的。這個類型影視作品的受眾，是80后，以及那個年代之后的青年人，小賣部里的零食、冰糕等等是他們當中很大一部分人的回憶，這是為了進一步貼合短片的主題。

楊大爺在奇異世界里遇到的那些人物，可以是一些有靈性的物件和動物，也可以是他所懷念的過去當中的具象化產(chǎn)物。最后他們都住在了楊大爺?shù)睦戏孔永?，這樣象征著楊大爺將對過去的懷念都留在了老房子里，這是一個很美好的結局，楊大爺在新生活以及過去的生活當中找到了平衡。

這個看上去脾氣不太好，又喜歡皺眉的老頭兒，其實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會為周圍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給往車衣上貼膠帶的大叔買透明膠帶，比如并沒有追究那只叫三兒的狗隨地大小便的問題。特別是后者，說明他并不是一個脾氣不好的人，否則在狗的主人不在的情況下，他一定會就此大發(fā)雷霆。

《小賣部》的總體情節(jié)也十分治愈，楊大爺之前提供的幫助都被他那些奇異世界的鄰居記在心里，比如幫一只小石獅子保住了繡球，幫另一只石獅子擦頭等等。雖然都是一些小事，但讓人覺得很溫馨，因為在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因為一些小事而生氣，往往都是沒有公德的人太過分，欺負愿意遵守生活秩序的人。這個時候，大家都希望會有楊大爺這樣的人站出來，主持公道?？梢哉f生活中多幾個熱心的楊大爺，會讓人覺得生活可以更美好幾分。

這些情節(jié)所表達的是“過去美好回憶”的主題，正是有幫助、有互動才會有回憶，這些回憶不僅是楊大爺這個年紀的老人有，在觀看短片的觀眾，相信也會被這種對回憶的共鳴所感染，開始回憶往昔。

那條不是很寬闊的胡同，那座年久失修的老廟，那個開在某個角落，總是能給人帶來無盡快樂的小賣部。這些東西承載的不僅是楊大爺?shù)挠洃洠€有生活在那條胡同里的孩子們的回憶。進一步說，更是廣大觀眾對家鄉(xiāng)那條不是很寬敞的胡同，以及曾經(jīng)小賣部的回憶。

往昔的一切已然一去不返，它們正變成一個個記憶符號，藏在腦海的深處。對人們而言，記憶里的一切仿佛是最美好的，因為它發(fā)生了之后就不會改變，可供人一次次追憶，不會像未來那樣，有那么多變數(shù)。

八、孤獨與和解

《飛鳥與魚》講述了一個發(fā)生在孤島上的故事。它所描繪的是生活在現(xiàn)代都市里人們內(nèi)心的孤獨。沒錯，如今的生活被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所包圍，但人們依舊感到孤獨，或者說，現(xiàn)代人感覺比以前更孤獨了。

隨著大都市的建成，吸引了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口來到大都市，從理論上來說，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應該相互溫暖彼此的心靈才對，但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是，隨著都市里人口的匯聚，人們卻越來越喪失了交流的欲望。誠然，現(xiàn)代都市的娛樂項目豐富多彩，確實讓很多人不愿意參加社交活動，但筆者認為，大都市里的生活方式，才是人們不愿意深入交流的原因。

在一個大都市里，大小公司林立，一個個住宅區(qū)拔地而起，但不管是商業(yè)往來，還是一棟棟供人居住的建筑，都是以營利為目的存在。甲公司總想著把乙公司里的錢賺到自己的口袋里，開發(fā)商總想著把住戶的錢賺到自己的口袋里。在這樣的情況下，就不要奢望會有真誠的交流。

沒必要批判這樣的都市，因為這是社會的發(fā)展，是人們都希望看到的結果，畢竟這個都市還給了人們許多機會，以及便利的生活，相應地，人們總要付出點兒什么。只不過在目前，人們?nèi)找婀陋毜膬?nèi)心，正在引起廣泛的共鳴，以及越來越多人的關注。

《飛鳥與魚》所描繪的，正是人們內(nèi)心的孤獨，以及對孤獨內(nèi)心的自我調節(jié)。阿光生活在一座荒島上，他把荒島上的一座地堡改造成了自己的家和工作室。他的工作是錄制一頭鯨魚在夜晚孤獨的歌聲，然后播放給城市的人們聽。孤獨者，在欣賞孤獨者的歌聲。

阿光很喜歡小島上的生活，因為這里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什么人際往來，也沒必要為了人情世故這類的瑣事而煩惱，他感覺這里很自由。直到有個叫81199的外星人出現(xiàn)，打破了阿光寧靜的生活。

這個外星人有著人類女性的外表，據(jù)她說，她只是一個信號，隨機來到地球上，因為學習了人類的文化，她還自稱是田螺姑娘，所以我們也可以稱她為田螺姑娘。田螺姑娘得知了阿光的工作后，就利用塑料水瓶以及小島上有限的材料，制作了一個孔明燈。那些水瓶的角度經(jīng)過精密的設計，當海風吹入時可以發(fā)出跟那頭孤獨的鯨魚一樣的聲音。

于是他們在夜里放飛了孔明燈，鯨魚不再孤單，游出了海面，與孔明燈共舞。此時，田螺姑娘的探索任務結束，也要離開地球，她的出現(xiàn)像是照進阿光孤獨內(nèi)心的一束光，讓他重新回到了城市當中生活。雖然阿光依舊孑然一身，但那個曾經(jīng)跟他有著共頻的田螺姑娘，卻讓他的內(nèi)心感受到了溫暖，不再那么孤獨。

這是一段唯美的愛情故事，也是一個孤獨者的自我調節(jié)。從短片中的一些細節(jié)上看，阿光曾經(jīng)有個女朋友，但不知道為什么分手了，可能從那個時候開始，阿光關閉了自己心靈的大門，跟周圍的人漸行漸遠，最終跟所有人疏離。他來到了這座小島上，就像是這座茫茫大海上的孤島一樣，孤獨地立在那里，任由孤獨的海水不停地沖刷。

從另外一處細節(jié)上看，阿光錄制的鯨魚歌聲，有很多人喜歡在夜里收聽。相信那些收聽的人，都跟阿光一樣，因為什么原因，用冷漠將自己包圍起來，生活在一座心靈的孤島上。他們在夜里聽著鯨魚孤獨的歌聲，安慰著自己孤獨的內(nèi)心。他們也希望出現(xiàn)一個田螺姑娘，打開自己已經(jīng)關閉的心靈，讓自己的內(nèi)心重新溫暖起來。

這是該短片制造共鳴以及最溫馨的地方，阿光遇到了這個田螺姑娘，而這個田螺姑娘正好很喜歡光。兩個人在夜晚的沙灘上，等待孔明燈的放飛時機時，正好有一艘捕撈魷魚的船經(jīng)過。阿光向田螺姑娘解釋，捕撈船會用燈光照射海面，而魷魚喜歡光，所以會自己游向捕撈船。田螺姑娘突然說，她也喜歡光。

這可以看作一次無意中的表白，也是田螺姑娘在闡述對自己喜愛事物的態(tài)度，魷魚喜歡光，所以它們會在夜里游向捕撈船，并被捕殺。阿光所說的幾維鳥也是這樣，他說那是一種很笨的鳥，一旦離開海島就會死去。阿光就好像是幾維鳥，住在海島上不愿意離開，但他最終還是離開了海島，因為他有了新目標。

喜歡就要一往無前地去追逐！

在田螺姑娘要離開，阿光擁吻她的瞬間，他看到了宇宙的誕生與泯滅，看到了生物的形成與演化。這個鏡頭十分精彩，不僅華麗，還展示出了宇宙與自然的和諧畫面。那一顆顆巨大的恒星，那些在宇宙塵埃的映射下看上去十分虛幻的星云，將宇宙?zhèn)グ兜囊幻嬲宫F(xiàn)在觀眾面前。還有海洋里絢麗的水母，成群的游魚，以及體積巨大的鯨魚組成的生命畫卷，阿光樂在其中，有一種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感。

《飛鳥與魚》里沒有丑陋的外星人，沒有人與地外文明的激戰(zhàn)，只有和諧與理解。這是一種與好萊塢或迪士尼電影截然不同的敘事方式，這個世界不只有矛盾，還有壯麗的宇宙，生命的美麗等這些美好的東西。同時這也是在從側面說明，阿光有了可以追逐的目標后，內(nèi)心變得十分飽滿。他在生活當中還是孤獨的，但他的內(nèi)心卻已經(jīng)非常強大。

《中國奇譚》的最后一個短片《玉兔》，也是一個以科幻為題材的短片。這兩個短片在科幻設定方面都沒有什么太精彩的地方，但卻以這樣的方式，在講述東方的價值觀。這跟《流浪地球》這類的科幻電影還不太一樣，《流浪地球》首先有一個精彩的科幻設定，以此鋪開講述故事。這是好萊塢的慣用手段，可以說《流浪地球》以一種好萊塢的方式，在說一個以東方文化為內(nèi)核的故事。

《飛鳥與魚》《玉兔》這兩個短片更注重情感上的共鳴，如果說阿光代表的是大都市里孤獨的人們，那么《玉兔》里的主角王小順，則代表的是現(xiàn)代都市里自我放逐的那一部分人。

讓我們再回到《鵝鵝鵝》中的貨郎那里，他喪失了作為財產(chǎn)的兩只鵝，也喪失了得到心上人鵝妖的機會。那么之后呢？貨郎雖然只是去送那兩只鵝，但是他在丟了鵝之后，也要付出相應的財產(chǎn)來彌補這個損失。在那之后，鵝妖一定會成為他魂牽夢縈的一個人。經(jīng)歷了這兩輪打擊的人，一般會出現(xiàn)兩種結果，一種是奮發(fā)圖強，讓自己變得強大；另一種是“間歇性壯志凌云”，一開始也很想努力一下，但在努力的過程中遇到挫折的話，就一定又會悲從心起，喪失了努力的動力，逐漸變成一個自我放逐的人。

大多數(shù)人都會成為第二類人，就算沒有喪失財產(chǎn)和失去心上人這類的打擊，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的社會變遷，也足夠讓許多人無所適從，逐漸變得自我放逐。這類人的性格特點是：對什么也不關心，也沒有什么上進心，稍微勤奮一點兒就當成是自己努力過了，然后可以心安理得地虛度時光，工作的時候馬馬虎虎，喜歡糊弄別人，也喜歡糊弄自己。

這是現(xiàn)代都市正在出現(xiàn)的第二個特點，很多人在沒有抓住機會或者喪失機會后，就會變得無所適從，甚至喪失所有的希望?！队裢谩分械耐跣№樉褪沁@樣一個人，他是一名太空垃圾清理員，雖然名字里帶順，但什么也不順，駕駛飛船的時候疏忽大意，結果撞上了太空垃圾，墜落到月球上。王小順便自己修飛船，結果越修越壞，導致飛船徹底損壞，也聯(lián)系不上地球的服務區(qū)，只能待在月球上等死。

與其等死，還不如自殺。可是王小順數(shù)次自殺都沒能成功，先是從高處跳下，但因為月球的重力太小，根本摔不死。想要自斷氧氣的時候，遇到了一只玉兔機器人（簡稱玉兔），這里可能有“機器人三大定律”的設計，玉兔在意識到人類有危險的時候，不能坐視不理。

于是，之后王小順的自殺都被玉兔阻止了，玉兔把王小順帶回了自己的“家”。原來玉兔是一只陪伴孩子成長的機器人，后來人們舍棄了那個月球基地，卻沒有把這只玉兔帶走。于是玉兔流浪在月球，一直在等她家的仙子（曾經(jīng)陪伴過的孩子）回來。

玉兔是需要充電的，王小順發(fā)現(xiàn)給玉兔充電的設備，跟飛船的動力設備是通用的，于是要奪走充電設備。但是玉兔不愿意將充電設備給王小順，因為在玉兔看來，那是她家仙子的寶貝，是她十分珍惜的東西。王小順搶奪不成，一怒之下告訴玉兔，她的仙子早就把她拋棄了，她跟太空中的垃圾一樣，沒有人要。

王小順的這番話，好像是在說玉兔，其實也是在說他自己。一直以來的不順遂，終于在這一刻爆發(fā)，王小順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經(jīng)歷這些困苦。這些表現(xiàn)是對自我放逐的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一種十分精準的表達。

也是在這個時候，一塊巨大的太空垃圾砸來，讓王小順暈厥過去。等他再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飛船里，飛船又可以正常運作了。就在他正要離開的時候，從頭盔上攝像頭里的錄像中得知，原來是玉兔救了他，還用她的充電設備幫他修好了飛船。王小順恍然了一小會兒，再次回到月球基地，找到了正在等待永久關機的玉兔。最終，王小順帶著玉兔離開，幫玉兔去地球尋找她的仙子。

其實不僅僅是機器人愿意對人類這么無私地付出，人類群體當中也有這樣的現(xiàn)象，比如王小順的父母。不管王小順如何糟糕，他的父母總不會拋棄他，也許總有一天，他能被這種無私的付出所感染，重新找回自我。

但這樣的機會很少，想要結束自我放逐的過程，最好的方法其實是自我和解。這種自我和解是達成自身與社會和諧相處的心路過程，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知道這個社會的本質是什么樣的。了解了自身，了解了周身的環(huán)境，才有動力繼續(xù)前行。

有很多觀眾說《飛鳥與魚》《玉兔》的質量不如其他短片，那是他們把這兩個短片當成純粹的科幻片來看了。這兩個短片所展現(xiàn)的，其實是現(xiàn)代社會當中的許多人所面臨的困境，并嘗試給出了一定的解決方案?？苹弥皇瞧浔憩F(xiàn)手法，并不是最終目的，所以不能把這兩個短片當作純粹的科幻片來看待。

應該把《飛鳥與魚》當成唯美的愛情短片來看，而《玉兔》中的浪漫，則是對中國古代神話故事的展現(xiàn)?！队裢谩芬蚕笳髦磥?，畢竟我們快要登月了，廣寒宮里的嫦娥和玉兔已經(jīng)等我們很久很久了。

結語：國漫之光

《中國奇譚》中的《小妖怪的夏天》《鵝鵝鵝》，受到了觀眾的廣泛認可，雖然也有不同意見，但那只是因為立場不同，并不是這兩個短片本身的問題。其他6個短片則毀譽參半，據(jù)筆者觀察，批評者所持的觀點，并不能證明短片的質量是有問題的，而是大家都已經(jīng)習慣了好萊塢式的敘事，突然換上我們自己的敘事方式，很多人都有些不習慣。

這8個短片，每一個短片都有很深刻的社會寓意或人生哲思，是近幾年來中國動漫中的高質量作品，堪稱“國漫之光”。也希望這些動漫作品能給國內(nèi)的動漫市場帶來新的動力，可以讓制作者創(chuàng)造出更多更優(yōu)良的動漫作品。

責任編輯 饒丹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