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北風(fēng)呼呼地吹著,寒冷的天氣似乎把空氣都凝結(jié)了。我獨自走出門外,來到一處小橋邊,只聽得一聲響亮的吆喝:“皮牙子烤包子嘞。”吆喝聲渾厚有力,似一縷火光點燃了整個深秋。
老板見我好奇,向我熱情地招招手,遞給了我一個熱氣騰騰的烤包子,那熱氣如云霧般縹緲,讓人看不清里面的東西,想要一探究竟。咬一口,酥脆無比,噴香流油,豐盈的油脂在口腔中爆開,瞬間味蕾大開。我連忙又要了幾個烤包子,站在路邊與老板閑聊起來。
老板臉龐黝黑,臉上飽經(jīng)風(fēng)霜,眼神昏暗無光,雙手凍得開裂,像一塊裂開的老樹皮。老板直直地站在路旁,只有看到人時,才會熱情地與人招招手。
老板姓王,是土生土長的內(nèi)蒙古人。當(dāng)我問起他的家庭時,他的手猛地顫了一下,黝黑的臉漲紅了起來,張了張嘴,想要講述什么,又突然緘默。過了好一會兒,他自顧自地嘟囔起來,這個鐵一般的漢子,臉上掛滿了淚珠。老王緩緩地向我說起他的家庭。十年前,他才二十幾歲,在本地娶了一個姑娘,生下了一個女兒,一家人把女兒捧在手心,他每天的工作也充滿了干勁,生活本該這么平靜地過下去。
兒童節(jié)那天,老王帶著女兒來到游樂場,女兒看到橋旁有個大牌子,上面紅底白字寫著“正宗烤包子”。她嚷嚷著要吃烤包子,老王讓她乖乖站在原地,自己穿過游樂場,來到橋旁的烤包子小攤前。聞著香噴噴的烤包子,老王心想,女兒肯定會很高興的。買烤包子期間,老王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游樂場,發(fā)現(xiàn)女兒不在原地,老王不是很在意,小孩子愛玩兒是天性。
老王左手拿著剛買好的烤包子,右手正在翻騰著什么,一陣翻騰之后,掏出一個精致小巧的音樂盒,這是他送給女兒的兒童節(jié)禮物。他背著手,把禮物藏在身后,但在附近左找右找,一直找不到女兒的身影,老王開始急了,抓住一個人就問女兒去哪里了。有位大媽告訴他,有個小女孩跟著一個男子往巷口走了,老王發(fā)瘋似的沖過去,手里的烤包子散落一地,右手卻緊緊地攥著那個音樂盒??上锟谠缫芽諢o一人,天色已黑,漆黑的巷口像是一張猙獰的巨口,吞噬著生命。
老王感覺天塌了下來,回家之后像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語。妻子看到女兒沒有回來,心中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問道:“不是讓你帶孩子去游樂園了嗎?孩子呢?”
老王把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妻子止不住地落淚,哭得像個淚人。妻子緊緊地握住老王的手,說無論如何都要把孩子找回來。老王看了看妻子,紅了眼眶,再也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情緒,與妻子相擁而泣。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五年的時間在尋找中匆匆而逝,老王的臉龐不再年輕,臉色也變得黝黑。有一天,當(dāng)老王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家中空無一人,叫喊也無人答應(yīng),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臉上的神情變得憤怒,眉頭緊鎖。過了一會兒,他捂住臉龐,望著空蕩昏暗的房間,發(fā)出一聲聲長長的嘆息。
老王出去散心,無意間走到橋旁,那個賣烤包子的小攤還在,一股熟悉的香氣襲來,老王的心中卻五味雜陳。這幾年為了尋找女兒,家中的積蓄早已花完,現(xiàn)在的他沒有一份固定工作,靠打零工勉強(qiáng)度日。他想起五年前那句玩笑話,試探性地向老板提出拜師的請求—學(xué)做烤包子。老板很詫異,但看他可憐,再三確認(rèn)老王是否真的要學(xué)后,收其為徒。沒有什么拜師儀式,有的只是日復(fù)一日地學(xué)習(xí)與嘗試,老板把烤包子的技藝和攤位漸漸地傳給了老王。
老王在這個地方扎了根,用烤包子的技藝養(yǎng)活自己,在沒人的時候,他也會望著對面早已廢棄的游樂場怔怔出神,像一尊鐵塔般佇立,似乎在期盼著女兒與妻子回來。
我手中的烤包子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起來,似乎承擔(dān)了一個男人不屈的意志。我拎著包子返回家中,心情久久不能平復(fù)。
來到外地上學(xué)后,我遇到烤包子的店鋪,總會多買幾個,同學(xué)笑我是個吃烤包子大王。我笑了笑,未作答復(fù)。偶爾,走到學(xué)校的橋旁,在昏暗的燈光下,我依稀看到了一個臉色黝黑的漢子,在大聲吆喝著“皮牙子烤包子嘞—”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