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打破唯主角論與配角工具化塑造的陳規(guī)，關注“炮灰配角”們如何活出自己的人生的小說已經不鮮見，甚至逐漸有著“屠龍者終成惡龍”的“套路化”趨勢。無論是入選第二屆網絡文學青春榜年榜的《我本以為我是女主角》，還是起點讀書第二屆“網文填坑節(jié)”為“配角”“填坑”的活動企劃，都共同映射出一個愈發(fā)明顯的趨向——“配角”正逐漸成為網絡文學乃至網絡文藝產業(yè)中一個不容忽視的增長點。巧克力阿華甜發(fā)表于知乎“鹽言故事”的《泄洪》正站在言情小說女配的視角，通過調侃、嘲諷的方式，在既有的敘事框架之中，以玩梗消解嚴肅性，并在詼諧戲謔的插科打諢之中賦予程式化套路新的生機。

一、簡短、爆笑與反套路

《泄洪》的主角李華在公司開會時意外穿書，成為言情小說的炮灰反派女配趙娟，是一眾仿佛由系統(tǒng)隨機生成的配角之中唯一一位擁有自我意識的角色。在一個女主和八個男主的復雜感情糾葛之中，趙娟不斷試圖以“發(fā)瘋文學”的方式突圍困境，以“陰暗爬行”的瘋癲沖破男主齊聚的“修羅場”，以“胡說八道”消解男主們自以為是的情話，同時見證瑪麗蘇劇情的發(fā)展。在不斷被迫卷入一場場荒謬的紛爭后，趙娟與原書反派江洛一同殺死了傷害原身趙娟的男七，得到了原身趙娟的感謝，并回歸現(xiàn)實世界，重新?lián)焓捌鹱约翰⒉黄鹧鄣拿?，繼續(xù)自己平凡普通但難能可貴的人生，“照常上班，看文，坐在馬路牙子邊喝啤酒，看月亮”。

《泄洪》語言簡潔、生動而富有網感，劇情矛盾緊湊且轉折頻現(xiàn)，人設突出且極具代表性，集中體現(xiàn)著知乎短篇小說的諸多典型特點。首先，作品通過在極短的篇幅內集中堆疊常見言情小說套路與人設的方式，并迅速反轉、解構，同時僅保留核心情節(jié)與激烈沖突，割除枝蔓，大大加強了小說的戲劇性，也與既有的套路和語境形成“互文”?！缎购椤返陌藗€男主分別占據了瑪麗蘇言情男主人設的半壁江山，從黑幫老大、清冷禁欲系生物教授、半龍半人的半妖，到女主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異父異母的弟弟等。對于他們的描寫則更具典型性：黑道男一號舉著切牛排的刀威脅趙娟，若是她惹了女主生氣，便“殺無赦”；清冷教授“唇畔勾起一抹危險的笑”……夏令營、誤綁、“修羅場”、造謠等情節(jié)橋段接連而來，而不留有任何敘事的空隙。其次，《泄洪》多用短促、口語化且頗具流行色彩的語言，令讀者會心一笑。“優(yōu)勢在我”“不確定，再看看”“那沒事了”“家人們，沒開玩笑”“無所謂，我會發(fā)瘋”等語詞屢屢出現(xiàn)，在使得作品更為生動活潑的同時，也呼應著更為廣闊的流行文化場域，將網絡文學文本嵌入時代、社會的流動之中，與讀者的個人體驗相呼應。

當原小說“男主們征服世界”“女主征服男主”的“大女主”標簽背后的荒誕性被揭露，《泄洪》實際上通過言情敘事“局外人”的視角洞悉其中性別結構的種種僵化與弊病，以簡潔、爆笑與反套路的行文，收獲年輕一代讀者的喜愛與認同。

二、消解一切的“發(fā)瘋文學”

“發(fā)瘋文學”一詞最能夠概括《泄洪》帶給讀者的閱讀感受。趙娟從不順應女配的身份角色，她打破規(guī)則，背叛常態(tài)，行事離奇怪異。當身處五個男主與女主一同聚餐的“修羅場”，趙娟在主角們你來我往的明爭暗斗中終于忍無可忍，決定“開始發(fā)瘋”——“我站起身，把女主盤子里一口沒吃的昂貴菜肴全扒拉到我碗里，大口吃完”，隨后“跳上餐桌，抓起牛排、鵝肝、海膽到處扔，把餐盤一個一個砸在地上”；當趙娟身陷被女主造謠的風波中，面對校醫(yī)“精神失?！钡闹肛煟w娟毫不否定，并轉而指認女主是“銀河系外”“特別稀有的硅基類人型生物”，進一步坐實了校醫(yī)的判斷……

有趣的是，《泄洪》中，“發(fā)瘋”的情節(jié)走向并沒有帶來“狂歡”式的結局。趙娟不斷以打破常規(guī)的言行舉止顛覆小說原本敘事結構強加給她的功能性作用。很顯然，這些嘗試均以失敗告終，在場景段落的快速切分之后，趙娟依然在“發(fā)瘋”，其他角色們也依然遵循著自身角色的行為邏輯逼迫趙娟繼續(xù)“發(fā)瘋”，僵化的角色等級秩序并沒有被打破，“狂歡”中平等而自由的命題也無從找尋。因此，《泄洪》也似乎只停留于“戲謔”，而沒有試圖尋覓更深層的意義，與趙娟在書中世界的愛情觀念——“可以調情，可以插科打諢”但不能動心——一樣，“發(fā)瘋文學”的作者們始終秉持“以戲謔消解困境”的消極抵抗態(tài)度，壓抑憤懣的情緒固然得到了宣泄，但于問題的真正癥結而言卻并無益處。

在《泄洪》的結尾處，趙娟最終以李華之名回歸到現(xiàn)實世界，而與書中愛慕自己的反派江洛分別，繼續(xù)自己平凡、孤獨也可貴的普通人生。盡管悲劇結局并不能滿足部分讀者的期待，不過這樣的結局也似乎意味著，無論幻夢的喜樂與憂愁，唯有真實的生活才是值得過的。

在《泄洪》之外，于套路中消解套路、追尋某種困境的突圍則一直是巧克力阿華甜創(chuàng)作的主題。從現(xiàn)代言情的霸總校園，到古代言情的權謀宮斗，從甜寵虐戀，到大女主，再到家長里短，多元的題材在巧克力阿華甜筆下煥發(fā)生機。目前已被改編為星芒短劇《紅袖暗衛(wèi)》的《折柳》便講述了在王府中受盡欺凌的暗衛(wèi)終于試圖從“循環(huán)里跳出去”的故事。作品依然延續(xù)了巧克力阿華甜生動簡潔、聚焦核心矛盾的寫作風格，也有男女主互相救贖的甜蜜愛情，“替身”“代嫁”的橋段更被運用得爐火純青。而無論是《折柳》還是《泄洪》，都向讀者們傳達著這樣一個觀念——我們也許是他人生活中的配角，卻永遠可以選擇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角。

本文系江蘇省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網絡文學的游戲性研究”（KYCX24_1736）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 張范姝